――“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
向北正望着朋友递给他的一个橘子发呆。此时他们正坐在KTV包厢里,向北手执麦克风,喉咙却干得厉害。他刚刚喝了不少的酒,也吸了一支烟。他并没有唱歌,他的喉咙发不出声音,而是缓缓地放下了麦克风。朋友递给他一个橘子,他剥开了一半,从上面掰下来一瓣,却没有放进嘴里。昨天向北又失眠了。他的眼睛没有往日的光彩,却依旧英气逼人。他今天本应该去看医生,可是他又无法拒绝放纵一回的诱惑。索性就这样吧,反正他就是这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林向北,你是叫林向北,对吧,”医生重复确认了一下那密密麻麻的患者的名字中这个比较普通的名字,“你还是个学生……”“你平时有什么不好的嗜好吗?比如,”“我想也不用你回答,你应该有类似吸烟喝酒的习惯吧。”“我想说的是,这和你的抑郁症有点关系。”
向北的抑郁症是很久以前患上的,他自己说是不太严重,他也找不到原因,谁也不知道他是否故意在隐藏,还是真的没有原因。以前向北吸过毒。他在看守所里待过很长时间,不过不是因为吸毒。后来他又进了戒毒所,把毒瘾戒掉了。向北从没向任何人提起过这些事情,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一段不光彩的过去。如今,二十岁的他,好像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浑身充满光环的小金人儿,他以不高不低的成绩,考进了大学,奇怪的是,喜欢文学的他,选择了金融类的专业。他记得有人和他说过“梦想不能当饭吃,如果有一天让我选择,我也会选择后者。”他不记得是谁说过的,他只记得,当时的他,甚至为了表达自己不同的见解,爆了粗口。
向北将一瓣橘子塞进了嘴里,那橘子本应该是甜的,现在正是橘子收获的季节。可是伴着酒精味和烟味,向北觉得自己的嘴里有点苦,也有点麻木。
向北最近迷上了音乐。他在玩音乐的同时,依旧写着小说。向北梳着背头,不长也不短,还有淡淡的棕色,他的眉像修过一样,浓而黑,却十分清秀。他的眼睛是淡蓝色,遗传了父亲俄罗斯人的血统。向北一直觉得什么都不会把他打垮。向北自己挣了钱,把钱全用来挥霍。向北从来不近女色,没人知道为什么。有人说向北是同性恋,有一群男性朋友陪在身边,可是向北理都不想理,谁爱说什么说什么,就好像和他没有关系一样。
这次就是向北写了一首歌,为了庆祝专辑出版成功,他们喝了酒。向北把手中剩下的半个橘子丢了,独自一人走出了包厢。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燃了抽着。他看见一缕缕烟向上飘着,内心深处是孤独的。向北总是这样,越是热闹,他就越孤独。向北回忆起以前的时候,他也不像这样孤独过。因为那时候,有个姑娘,有个叫木子的姑娘,一直陪着他。
林向北已经喝了很多酒,可是他依旧很清醒。喝酒时最怕的就是,明明觉得自己已经喝了很多,几乎快要喝醉的时候,却依然清醒,过去的记忆就像耳光一样清晰明快地打在脸上,给人痛或者麻木的感觉。向北手中握着喝了一半的啤酒,啤酒瓶里面的沫子还挂在瓶壁上。他坐在KTV外的台阶上,时间已经到了傍晚。在城市里,已经看不到夕阳的最后一抹或红或紫的余晖,只是有几缕微弱的光和残留的太阳的温度,向北伸出手,似乎还能感觉得到。在向北右手的臂弯处,还能看到那块不深不浅的疤痕。同样的疤痕,在向北的右边的额头上,也有一处。可是这丝毫不会影响他吸引人的容貌,如若你是去认真了解或观察一个人的话。一个人真心想要把一个对象放在心里的时候,不管他有什么缺憾,似乎都成了完美的天敌。这两处疤痕,林向北清楚地记得,就是在某个秋天,也许是夏天末尾,也可能是秋天的开始,为了某个人,留下的。不是打架,也不是意外,更不是自残,而是真真切切地,不偏不倚地在某个时候,为了某个人特意留下的。
林向北是一直相信天意的。他总是说,如果他发生或经历了什么,也许一部分可以由自己选择与不选择决定,可是剩下的,只能是命运的安排。如果命运眷顾他,便会给他让他舒服的,也就是好的。如果命运不喜欢他,就会以一千种方式,把他当做弃儿,给他最不能接受却必须接受的事实。
看着包厢里形形色色的人,迷乱的灯光在头顶晃来晃去,林向北迷失了。不知道是迷失在二十岁,还是迷失在二十岁之前,也不知道是不是迷失在二十岁之后,总之,林向北在思考一个问题: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林向北走出KTV包厢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林向北不知道为什么时间总是过得这样快。同行的人都渐渐道了离别,转眼间空荡的街道上只剩下林向北一人。林向北独自走在街道上,夏季末尾的风让他感觉有些冷。林向北看着远处隐隐约约的街灯,看着地上时而拉长时而缩短的影子,他想起了遥远的记忆里那个姑娘,木子。
木子是个让人看不透的姑娘。在认识林向北之前,也就是林向北遇到木子之前。木子总是一个人。这似乎也没有什么稀奇,因为林向北也喜欢孤身一人。有些人就是喜欢一个人待着,似乎一个人,在某些时候,可以让自己拥有一切。人有时候不需要为了自己的孤独辩解,因为孤独是自己选择的,也可能是与生俱来的。任何时候,人都是与除了自身之外的存在物无关联的。孤独与不孤独。说到底就是选择而已。
林向北记得木子也梳着不长不短的头发,是他喜欢的咖啡色。这似乎不知不觉中也成了林向北后来喜欢咖啡的原因。林向北喜欢喝酒之后喝一杯咖啡,逢人便说他是想让自己清醒一些,没人知道其中真正的原因。
林向北突然很想木子。
自从分开以后,两人的还是有时而间断的联系,可是在林向北看来,距离似乎真的成为了一个真真切切的问题。林向北向来都是为自己想的多一些,即使是木子在身边的时候,他也觉得木子是自己的,如果不是自己的,他都不会去关心一下,这不是林向北自私,是他的孤独造就的,是多年以来埋藏在心底里的孤独。
林向北从来都是以自己为中心,做什么事都不会,也不喜欢顾及身边人的感受。他不会,也学不会为他人着想。他很自私。林向北清楚地记得很小的时候,他是怎样陷人于不义。
林向北不愿意回忆。他从小就受够了来自世界的冷落与嘲笑,无论自己曾经做过什么,他都觉得是世界给自己的补偿。
无数个夜晚,林向北时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真的想给自己一记耳光。可是这一记耳光,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他曾经做过的所有错事吗?还是为了他曾经故意或者不是故意沾染上的恶习?还是为了他无法解释的命运?林向北为什么生下来就是一个没人眷顾的人?为什么正常人都拥有的,他却不能?命运真的公平吗?在偌大的房间里,城市里,世界里,林向北无数次声嘶力竭地问过这个问题,可是他没有得到过答案,也不可能的得到答案。
林向北拉了拉自己的衣服,好让夜晚的风不钻进自己的衣服里,那种感觉太让人难受了,倒不如吹在脸上的感觉。他喝了酒,可是他丝毫没有醉意,也感觉不到酒精带给他的热度。他特别想吃橘子。林向北喜欢橘子的味道。林向北一直记得木子和他说过的话:“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林向北忘记了那是几年以前,哪个地方,木子对他说过的。或许是在水果摊上,也可能是在橘子树下,或者就是在刚刚出入的ktv包厢里。也是因为木子,林向北喜欢上橘子的味道,无论是苦还是甜,他都喜欢上了那种味道。
林向北出生的时候,母亲就离他而去了。而林向北的父亲,在他出生之前就离他母亲而去了。林向北的父亲是个军人,在不知道某年某月因公殉职了。林向北的母亲身体不好,在林向北的父亲走后经常酗酒,导致营养不良,好在林向北身体还算健康。不过这些能成为可追究的原因吗?这一切都没有意义,林向北不愿意去追究。“这一切多像是笑话啊。”林向北的话很少,像个哑巴,但是他经常对自己说这句话。林向北渐渐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他也在心里埋下了一种执念:“人必须为自己而活着,也只有这样,人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反正他的世界,只有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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