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猫韩冰飙

韩冰飙

一只野猫，被我们家里人叫作“韩冰飙”。

它靠近我们，贴近我们，亲近我们。我们也喜爱它，呵护它，关注它。

一只野猫所以被命名且被冠以人类的姓氏名字，被我们帮助、重视和牵挂，它与我们的亲近和我们对它的喜欢，可能就是全部的理由。

第一次见它，也许是它第一次独立出来讨生活吧，瘦弱的身子，怯懦的眼神，满载惊悸不安的步履。即便这样，它也试探着走向我们，发出喵喵的近乎哀求的叫声。

母亲说：它想吃食，它饿了。

母亲转身回家，不一会儿就端了一碗食物出来，放在墙边的黄杨丛下。它立即跑了过去，迫不及待地埋下头去，一气吃了个饱。

从此，喂养它，成为母亲每天的功课。

年逾鲐背的老母亲与韩冰飙

我们小时候，家里是养猫的。纸糊的窗户上专门留出一格，吊上小布帘子作为“猫道"，方便它的出入。特别是冬天的炕头上，猫比我们还会享受，天天慵倦地躺在那儿，你去弄醒它，它先蹬了四条腿，伸个懒腰，又呲牙咧嘴打着哈欠，才吊起圆圆的眼睛，瞅瞅你，看你到底要它怎么样。

那时，家里还养了一只狗。母亲常说，“黑夜喂狗，白天喂猫”。黑夜里所谓的喂狗，不过是扔两个煎饼给它而已。白天喂猫就不同了，猫有专门的食碟，需要人就着小咸鱼嚼了干粮或用菜汤泡好给它才行。猫还有更优厚的待遇，在隆冬的长夜里，它可以钻进它想进入的任何一个被窝，与人同枕共眠。家里人有时半夜翻翻身还得小心翼翼，生怕压着它。

那时，所有的猫只有一个名字：花花。你要叫它，嘬嘴一唤或者是叫声“花花”，它自会跑过来的。若它在夜晚不归，家里人就会四面八方"花花、花花”地喊着，期望它能忽地从某个角落里窜出来，应答你的呼唤。要是它彻夜不归，有个神秘的办法。一九七O年代，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一盘石磨，夜里，我们就用手抠住磨眼，扬着头分别朝着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大声呼喊着“花花”，在一定的时间内，它就能回来——这几乎是相当灵验的方法，到现在我也琢磨不出其中的玄机。不过，假如你这么做了它还是没有回来，基本上就意味着你已彻底失去了它， 一家老小必定会有几天几十天的伤感伤情。养宠物会生出离情令人伤心，曾国藩就因此训示家人，不准养宠物。

这些都已是四五十年前的事了。现在，我们有了韩冰飙。

韩冰飙的背影

这个夏天，该是韩冰飙的少年季了。野猫韩冰飙自信满满地绕行在我家的大门外，见你来了，便孩子般走到跟前，让你逗弄。时常地，它会自个儿抱住一块小木头小石头之类的物件，煞有介事地练起捕捉功夫。它的本能让它勤奋。

它还不住地洗脸、净身。我看到后就想，孤单流浪的一只野猫，何以有如此卫生的习惯养成，即便依人而食也保有洁净的尊严？我知道它没有猫爸猫妈的教育，可它竟会如此讲究。

我们回家时，一下子见不到它，就会询问家里的其他人，韩冰飙呢？家里人会说：刚才还在呢，又跑哪去了？

有一次我下了车，看见它跐在养了芙蕖的水缸沿上，撩起缸里的水舔舐身子，我便站在一边问它：韩冰飙，有女朋友了吗，这么要好！它充耳不闻地继续着撩水舔舐，我暗自好笑，又悻悻地走开了。可我一边走一边琢磨，缸体太深了，出意外怎么办？便吩咐刚刚到家的侄子，让他弄一个小盘子或小碗儿，盛上水搁在旁边，方便它取用。侄子指着地上的一个盛满水的塑料盒子说：这不，早弄了！

因为韩冰飙，一段时间内时常萦绕我脑海里的，是人与动物之间的友谊问题。我们家里人从小受母亲的影响，都关怀关爱小动物。我心里时时涌现它们无助的惨象，老是想尽一切可能，帮它们一把，特别是不想让它们忍受饥寒。这一点，确认了西塞罗先生的定义：“友谊不是别的，那是一种以善意和爱心去连接世上一切神俗事物的和谐。”

立冬了，我和歇班在家的侄子说：把那个宠物屋垫上棉垫、吊上棉帘，叫韩冰飙住里边吧！侄子说：我弄好了让它在里面住，它不进去。

我恍然大悟，它毕竟是一只野猫啊，自由是它与生俱来的陪伴，它肯定不乐意受人约束，尽管它享受着人类给予的食物。就在这个周末，我还看到它蜷缩在一个废弃的花盆里，而花盆的一边，就是宠物屋。

不愿拍照的韩冰飙

它刚来的时候，我们本想叫它“吉祥”。在北方世俗文化的传统里，"走狗来猫大发家"，谁家突然有猫来到了，是家庭兴旺的标志和象征。而四岁的侄孙有一天萌萌地喊它“韩冰飙"，我们便顺了童言，从此这么叫了起来。大师韩美林家里有一只宠物猫不就叫“张秀英”嘛！一个动物可以有名，也完全可以有姓，有名有姓的动物，更可显出与人类的亲近。

节日周末，我们回到家，看到日渐长大并日渐强壮的韩冰飙，看到它闪过的亲切的影子，看到它约了同伴玩耍的景象，特别是感受到它对我们全家人独有的信赖，心里涌现的是无以言表的舒畅。就象冯骥才先生在《珍珠鸟》的结尾写到的：

——“信赖，往往创造出美好的境界。”

等多少年后，等侄孙长大了，我一定得问问他：当年的事儿你还记着吗，你对着野猫喊出的名字，是我当初写出的文字、拼出的音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