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国与田氏
鲁哀公十四年六月,齐相田恒在政变中杀死国君齐简公。孔子听闻后极其愤怒,为此斋戒三日,三次向鲁哀公请求攻打齐国以讨伐逆臣。鲁哀公问道:“鲁国是个小国,被齐国削弱很长时间了,您要攻打他们,准备用什么办法呢?”孔子回答说:“田恒杀死他的国君,齐国人民有半数不支持他。以鲁国的民众,加上齐国的一半人,足以战胜他们。”哀公不愿与齐国开战,把皮球提给了季孙肥。孔子又去见季氏,季孙肥也不支持孔子。孔子辞别季氏,退出来后和别人说:“我曾经在鲁国担任大夫之职,所以这件事我不敢不说啊。”
当年八月,孟氏族长孟孙何忌去世,子孟孙彘继任孟氏族长。早先孟孙何忌还活着的时候,孟孙彘打算在郕邑养马,邑宰公孙宿因郕邑人民贫困为由,拒绝了孟孙彘。孟孙彘为此恼怒攻打郕邑,没能成功,便就此返回国都。公孙宿派人前去解释,遭到孟孙彘的鞭打。如今,孟孙何忌去世,公孙宿前来奔丧,孟孙彘记仇,不让他进门。公孙宿脱了衣帽在门外路上大哭,向新任家主表示忠心,终究也得不到宽恕。最后,心中恐惧的公孙宿与次年正月据郕邑背叛鲁国,投向齐国。孟孙彘随即讨伐郕邑,不能攻克,便在附近筑城,以便长期对峙。
孔子的弟子子路此时在卫国做官,但仍然心念祖国。因郕邑叛变归齐,齐、鲁关系紧张而忧心忡忡。鲁哀公十五年八月,齐国大夫,田恒的庶兄田瓘出使楚国,经过卫国的时候子路趁机与他见了一面,说道:“上天也许是把田氏当做斧头,已经砍伤了齐国公室,别人是否会坐享其成,现在还不知道;田氏最终能不能享有齐国,也是未知之数。如果田氏和鲁国搞好关系以等待时机,不也是可以的吗?何必把齐鲁的关系搞得那么紧张呢?”田瓘听后,很以为然,让子路派人去见弟弟田恒。十月,鲁国与齐国讲和,派遣子服何前往齐国盟誓,子贡作为副手。在齐国见到公孙宿,子贡质问他说:“鲁国人作为鲁国的臣子,尚且心怀背叛的念头,更何况现在您手下的人都是齐国人,虽然为您服役,难道他们能没有二心吗?您作为周公的后裔,在鲁国已经享受到很多利益,还打算做不义的事情。现在据郕邑背板祖国,不仅利益得不到,还让祖国陷入危急存亡之中,您打算怎么办呢?”子贡一番话说得公孙宿羞愧难当,遗憾没能早些听到这些话,自己便不会走上叛变这条不归路了。齐相田恒代表国君齐平公到馆舍会见鲁国使者一行人,对子服何说:“寡君希望像侍奉卫君一样侍奉贵国国君。”言下之意,齐国希望鲁国改变敌视态度,像卫国一样同齐国交好。子服何作揖示意子贡上前作答,子贡答道:“这正是寡君的愿望。昔日晋国攻打卫国,齐国为了卫国攻打晋国的冠氏,又赠与卫国济水以西、禚、媚、杏三邑以南的五百社人家。而当吴国人使敝邑发生动乱的时候,贵国趁机占领讙、阐两邑,寡君因此对贵国行为感到寒心。如果贵君能像对待卫君那样对待寡君,我们真是求之不得。”其实当时齐国早已归还从鲁国夺得的讙、阐两地,而郕邑背叛鲁国投靠齐国,子贡此言之意在于,如果齐国真的如田恒所说,像对待卫国那样对待鲁国,就应该向当年赠与卫国城邑土地一样,把原本就属于鲁国的郕邑归还。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田恒无话可说,只好把郕邑归还鲁国。
子路与子贡,孔子的两位最重要的弟子君臣失和
在孔子两位高足的努力下郕邑回归了鲁国,原邑宰公孙宿无颜回到鲁国,便带着士卒、武器驻扎在齐国的赢地。而几个月后,卫国发生内乱,子路被杀。孔子也因此大受打击,与鲁哀公十六年四月去世。鲁哀公亲自作诔文:“上天不肯发慈悲,不肯保佑这位老人长留人间,让他捍卫保护我安居君位,而使我一人孤苦伶仃受煎熬。呜呼哀哉尼父,我失去了律己的榜样。”在现代人的眼光看来,作为国君的鲁哀公亲自致悼词,足以表现出当权者对儒学至圣的尊重与哀悼,然而孔子的学生对此并不买账。子贡就在私下里说:“君上恐怕在鲁国得不到善终吧。老师曾经说过,丧失了礼法就是昏昧,丧失了名分就是过错。昔日老师在世的时候不能任用他,去世后却作诔文哀悼他,这是不符合礼法的。‘一人’应是周天子的自称之辞,身为诸侯的国君自称‘一人’,是不合于名分的,君上礼法、名分都丧失了,怎么能有好结果。”其实,鲁哀公在诔文中“一人”之本意应为“独自一人”,却不慎与周王自称之辞相重而导致违礼。虽然是无心之失,但子贡从某种程度上却也预言了鲁哀公不好的结局。
鲁哀公二十四年,鲁哀公庶子公子荆的母亲受到宠幸,哀公打算立她为夫人,下令掌管宗庙祭祀的衅夏准备相应礼仪。衅夏则回答:“没有这样的礼仪。”哀公听了大怒说:“你是掌管礼仪祭祀的宗伯,册立夫人是国家大礼,怎么会没有?”衅夏回答道:“昔日先君周公与武公娶薛国女子,孝公、惠公娶宋国女子,从桓公一下娶齐国女子,这礼仪是有的。而把妾立为夫人,那么确实没有这样的礼仪。”然而哀公最终还是一意孤行的把她立为夫人,并且把公子荆立为太子,鲁国国都的百姓开始对哀公产生不满。
此时,越王勾践已经完全吞并吴国,国土与鲁国接壤。哀公为结好勾践,亲自前往越国访问。访问期间与勾践的太子适郢相处得很好,好到这位越国太子准备把女儿嫁给哀公,还要赠送他很多土地。季氏的亲信赶快派人告知了季孙肥,季孙肥对此大为恐惧,生怕鲁哀公依靠越人的力量攻打自己,派人通过越国太宰行贿,此事才得以作罢。
越王勾践次年六月,鲁哀公从越国返回,宠臣郭重为他驾车。季孙肥、孟孙彘前往迎接哀公回国,郭重见先到他们二人,回来对哀公说:“季孙、孟孙不臣的言论很多,请您好好追究他们。”鲁哀公回国宴饮诸大臣,孟孙彘上前祝酒,他憎恶郭重,趁机嘲讽他说:“你怎么这么肥胖?”季孙肥也开玩笑似的说:“请罚孟孙喝酒。因为我国紧靠着敌国,所以臣下们才没能伴随君上,得以免除远行劳顿,怎么能说辛苦伴随君上的郭大人肥胖呢?”哀公见两人如此嘲讽自己的宠臣,心中十分厌恶,便说道:“吃自己的说过的话吃多了,怎么能不肥胖?”这是因为从前季孙、孟孙曾多次向哀公许诺而从未兑现,哀公便借此指桑骂槐。在国家飨宴的场合,当着群臣的面,由国君亲口说出,季孙肥、孟孙彘顿时面红耳赤,十分难堪,饮宴不欢而散。经过此事,哀公与三桓开始不和。
两年后,即鲁哀公二十七年,越王勾践派大臣后庸到鲁国聘问。由于鲁国曾经侵夺邾国田地,后庸的另一个任务便是商议关于邾国田地划分的问题。慑于越国的实力,最终鲁国答应以骀上为鲁、邾两国边界。二月,越、鲁在平阳盟誓,三桓族长季孙肥、叔孙舒、孟孙彘都随同出席。季孙肥对国界的划分十分不满,因为这样的话,鲁国就要归还之前侵占的邾国田地。他对孟孙彘感叹:“可惜子贡不在身边,如果有他的外交才能,我们不会到这个地步。”孟孙彘也赞同:“那请你以后记得任用他。”
可惜季孙肥再也没能任用子贡,两个月后,季孙肥病逝,谥号为“康”,史书称其为季康子。鲁哀公与季孙肥早有嫌隙,因此把他的吊丧礼节降了等级。并且,哀公对季氏专权早已不满,打算趁季孙肥去世这个机会借助诸侯的力量铲除三桓家族,三桓也担心狂妄的国君终有一天会向自己发难,君臣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厚。八月,鲁哀公打算借助越国的力量攻打三桓,事情败露,鲁哀公逃往大夫有山氏的领地。三桓合力攻打有山氏,鲁哀公不敌,出奔卫国,最后辗转流落到越国。就如同他的伯父鲁昭公一样,鲁哀公至死也没回到鲁国。鲁哀公死后,三桓扶立他的太子宁即位,是为鲁悼公。
鲁哀公之哀
鲁哀公是鲁国春秋十二君的最后一位。从他的谥号就可以看出,这不是一个好的谥号。“哀”既含有对这位国君的同情,也含有对他过错的批评。如果说春秋时期是礼坏乐崩,战国时期是德沦丧的话,那么,是春秋的末世——也就是鲁哀公所处的时代,就是礼坏乐崩到了极点。这个时代,齐国大夫田恒弑杀齐简公,立齐平公,姜太公建立的齐国逐渐被田氏取代;这个时代,韩、赵、魏三家瓜分晋国,春秋时期的超级大国烟消云散。
生在这样时代的鲁哀公,我们可以同情他。但如果鲁哀公励精图治,克己复礼,作为周公封国的鲁国并非没有复兴的可能,大圣人孔子也在鲁哀公中期回到鲁国。然而就如上文所说,对于孔子,鲁哀公“生不能用”。孔子于哀公十年回归鲁国却得不到当权者的重用,向哀公传授为政治国的关键也不得采纳;孔子劝谏哀公讨伐齐国弑杀国君的乱臣,哀公却胆怯不敢出兵。孔子死后,鲁哀公却亲自前往吊丧、作诔,说什么“旻天不吊,不慭遗一老”、“无自律”,这又有什么用呢?就像子贡说的,孔子生前没有抓住机会任用他,去世后却来作这些无病呻吟。孔子的死非但没让鲁哀公痛定思痛,而就在几年之后,便做出册立小妾为夫人的违礼行为,而这正是君臣失和的导火索。鲁哀公的哀,有哀其不幸,但更多的却是怒其不争。
鲁国的末世
经过鲁哀公的这次失败,三桓的气焰更盛。鲁悼公在位时期,三桓的实力强大,鲁国公室势力卑微,就如同一个很小的诸侯。鲁悼公在位三十九年,儿子鲁元公在位二十一年,两代国君均没有太大的作为。直到公元前409年,鲁元公的儿子穆公即位,开始在鲁国施行改革,任命遵奉法度、恪守原则、严守规制的博士公仪休为相国。他命令为官者不得与百姓争利,身居高位者不可占小便宜,不许收受贿赂。在他的治理下,鲁国百官品行渐渐端正,国政奉法循理。于是摆脱了三桓的专政,重新确立了鲁国公室的权威。叔氏与孟氏日渐衰微,而季氏则据其封邑费、卞,脱离鲁国,独立成为费国,最终在战国的烽火硝烟中灭亡。
此时,齐国大夫田氏已完全掌握齐国,开始对外扩张,作为紧挨齐国东部的小国,鲁国首当其冲,在与齐国的战争中丧师失地。公元前377年,鲁穆公去世,鲁共公即位。此时韩、赵、魏三家已瓜分晋地,鲁国通过联合魏国牵制齐国以减轻自身的压力。公元前323年,鲁景公二十三年,魏、韩、赵、燕、中山五国相王,周王室的权威彻底丧失,鲁国也未参与,沦为次等国家。公元前284年,鲁湣公十三年,燕将乐毅大破齐国,鲁国也借此机会发起收复失地运动,然而鲁国的国祚也差不多快到尽头了。公元前278年,鲁湣公十九年,秦将白起围攻楚国国都郢城,楚顷襄王被迫东迁,在陈国的故都陈丘建立新都,楚国政治中心的东移,随之而来的是楚国向东部扩张的兵峰。
公元前256年,鲁顷公十八年,秦国攻陷王幾,周朝灭亡。仅仅七年后,即公元前249年,楚考烈王攻入鲁都曲阜,把末代国君鲁顷公迁至卞邑贬为庶民。鲁国绝祀,国家灭亡,国土并入楚国。从周公旦受封,直到顷公亡国,鲁国绵延三十四代,立国79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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