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仔

谨以此篇，用以纪念我最喜欢的狗狗。

我不知道你们的童年里是否有一只陪伴你的修狗，有的话，也许它也构成了你美好回忆的一部分。在我的回忆里，始终有一只狗，独一无二，它住在我内心的最柔软处。

从小到大，家里养过不少狗，都是中华田园犬。黄毛的居多，但我最喜欢的还是小时候家里喂的那只黑毛，我们叫它黑仔。到目前为止，它都是陪伴我最久的狗狗。

童年时候的记忆，所剩寥寥无几。人们总说，狗是人类最忠诚的朋友。忠不忠诚，小时候的我无从分辨。关于黑仔的事情，很多是听爸妈聊起才清楚的。我的家人都非常喜欢这只狗，把它当成家庭的一个小成员。

要从哪开始说起呢？我眼中的它闪闪发光，想说的太多太多，反倒不知道说什么好。行文至此，竟不知如何下笔。

干脆先说我父亲最赞赏它的忠诚吧。

“邻居优秀小孩”的说法可不止存在于人与人之间，狗狗也是会被时不时拿出来比较的。黑仔无疑是最棒的那只。黑仔是永远绝对的忠诚。任何外人来，只要不是我家的，黑仔第一时间总是凶，对他们叫个不停。黑仔武力值也很高，体型算中华田园犬里的大犬，且很壮实。一般陌生人路过我家，都有些害怕。所以，有黑仔守家，我爸是绝对的放心。除了陌生人，大部分会来我家拜访的亲戚、邻居，灵性的黑仔会友好很多，有些也会摇摇尾巴，但不会亲近。像人一样，我想，它心里始终只认我们一家人，其他只是过眼云烟。什么是忠诚，这也许是最好的回答，并非他人不好，而是认定一个答案。

我心里始终记着它，我觉得，最爱它的也是我。

长大后，第一次谈起黑仔，是大学暑假某天晚餐的闲聊时分。那天，电视里正播放着警犬节目，我突然就想到了黑仔，同爸妈随口提起。我以为他们差不多快忘了，没期待有太多回应，他们却出乎意料的跟我说了很多。最后，爸爸竟也双眼泛红，而我已热泪盈眶。

黑仔做过一件让我们一家人都为之感动的事情。

那一年，我大概6岁左右，家里新建了房子。那时候的钱很难挣，爸妈又是白手起家，虽然盖起了村里当时“最前卫”的房子，却欠下了一笔钱。那笔钱对于当时的他们来说是巨额。村里自然没啥能赚钱的地方，于是，为了早些还清那笔债务，他们选择了去城里赚钱。我被交付给了亲戚照顾，每月爸妈给他们一笔生活费，这样便是基本可以外出了。黑仔呢，问了愿意照顾我的亲戚，但那里不方便养狗，其余的也是以各种理由委婉拒绝了。没办法，可自然是不愿意卖给打狗的吃的，我爸为这事考虑了很久，想了许多办法。最终，一个邻居答应了。他说是他家刚好需要一只狗守家，而黑仔在我们那一带名声很好，所以自然是乐意答应的，他甚至说想买下黑仔。交给他的时候，我爸是这样说的“黑仔就辛苦你照顾了，你给的钱我先收着，大概一年后等我们赚钱回来，到时候再找你赎回来。”。

我那时候小，不懂什么是分别。那天离开家，与黑仔的分别是怎样的场面，我已全然记不清楚。

可对黑仔追车跑的画面却还有着模糊的影子。亲戚那离我家近二十公里路，往返得坐车。我虽住在亲戚家，但偶尔会出于各种原因需要回家里拿东西，总能碰到黑仔。拿完东西便要走，等到我坐上车，黑仔便追着车跑一路，距离越来越远，直到追不上了，他就对着车可怜又无助的叫。我每次都看得心疼，眼泪跟着掉。

爸妈提前回家了，黑仔也被邻居照顾得很好。爸爸准备去找邻居兑现承诺的时候，邻居却自己找来了。我们不明所以，担心是黑仔不乖，但这怎么可能。邻居一点点道明，我们出去的这几年，黑仔倒也是一直在他家吃饭，但是每次一吃完饭就跑到我家来，怎么也唤不回去。无论冬夏、不分晴雨，黑仔都一直这么守着我家。冬天的时候冷，邻居看它还是睡在前坪空无一物的水泥地上，心里可怜它，便给它在我家房子后面铺了个茅草窝。打那起就直接一直住那了。邻居说来也是夸赞黑仔，说是很难见到这么灵性的狗狗。这事也是感动了爸妈。

写到这，我才突然想到，那些个日子，黑仔是怎么度过的呢？他是狗，不知道我们的离开是怎样的情况，不知道我们是离开多久，不知道能否等到我们回来；他是狗，狗的平均寿命是11年左右，2年对于他来说，可不能拿人的2年给他做比喻；他是狗，他只知道在那里以前见到过我们，于是就一直守在那，下雨的时候他是不是淋湿了？冷的时候也是蜷缩身子躺在那，也不走；每一次追赶我的时候是不是都觉得是我抛弃了他？他是不是也会失望？可是，无数个漫漫长夜、无数次觉得被抛弃、无望的等待，他却还是选择了守在我们家，是怎样的忠诚与爱？真想知道那天我们回来第一次见到他，他是怎样的开心，怕是堪比螺旋桨一般，尾巴摇了个没停，可我一点也不记得了。我怕这文章再不写，又要忘了些关于他的记忆。

刚回家的那一年，年初我们去给外婆拜年。那年头，哪有钱买车。大概几公里的山路，来回都是走路。黑仔跟了一路，爸妈一路赶他回去，想着他在家守门。每次以为赶走了，走着走着，他又摇着尾巴跟上来了。那是他第一次这么不听话。我那时只觉得他不听话，觉得有点好玩，又觉得有些生气，因为他居然这么不听话，平时他很乖的。到今天，我才意识到，或许是分开了那么久，他真的很害怕再次被我们抛弃离开，才一路跟着走了那么远。旅途的后面，爸妈也不赶他了，他跟着也去了一趟外婆家。回去的时候，遇上熟人，我们坐顺路车回去的。黑仔也是第一次坐车，好不容易才哄上车，坐车上全身都颤抖，很害怕。爸妈还开玩笑说，“黑仔不错啊，还能坐一次车，比一般的狗待遇好多了。”我当时笑的很开心，我以为我可以陪他一辈子了。

分别总是来的很快。我不记得跟他永别的时候是几年后了，我只知道，从搬去租房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写到这，眼泪已经彻底忍不住，流了出来，我还是很喜欢很喜欢他。）村里教学条件不好，爸爸考虑到这些，以及为了更好的谋生，便要让我去镇里面读小学了。爸妈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房东一家人很好。爸妈跟他们说了一下黑仔的事情，看能不能跟着一起在那养着，房东明确表示了拒绝。一是黑仔有点凶，他小时候咬过人，怕在那万一伤了别人，虽然后来已经教会他，不咬人了；二是那边鱼龙混杂，有些人总不安好心，在那边被毒没的狗很多，这样对黑仔很不利；三是养了狗，来往个人总会叫，附近许多住宅，会容易吵到人休息，早晚也会被说。众多大且难的阻力，爸妈不得不放弃带上黑仔一起走。我心里万分不舍，可爸妈又如何舍得，他们的苦又可与谁说。生活的不易，最终放弃了带黑仔一起去那。

到现在，我依然觉得我是个大坏人，我对不起黑仔。离开的前不久，爸妈答应把他卖给了别人。情况很清晰，因为这一出去，就是好多个年头，哪怕只说小学，也要4年左右，中学更不用说，也是要在外边了，爸妈知道无法再养黑仔了，才做出那个决定。

幼稚时期，我讨厌爸爸妈妈，我讨厌他们不带上黑仔，我讨厌他们抛弃黑仔。可是，我不知道，那时候，讨个生活有多不容易，我在他们的保护伞下保护着，如何知道生活的艰难，不知道艰难，才敢如此轻松觉得他们过分。

我心里有一个坎，有些难以跨过。我知道黑仔很聪明，通人性。现在想来，那么爸妈卖他的那天，应该是抓不住的。我问爸妈这事，我妈只是淡淡笑着说：“对，那天怎么也抓不到他，唤他也唤不动，他也许知道我们要卖他了。那天还是让你去哄他过来的。”很难想象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有多难过、多自责。

我掩饰了我的情绪，接着问，“这是怎么说？”

“我们唤不动，就叫你去唤他了，然后他一下就唤过来了，才顺利抓住了它。”我的心仿佛被拧了一下。

后面又听说，黑仔被那户人家卖掉了，最后被杀了吃了。我的心宛如被刀子一刀刀划过，我很难过，我很自责。黑仔是多信任我，才能我一唤就过来，可是他对我的信任却被利用了。我有很大的过错，要是我那天聪明些，不去唤他，他也许不会过来，也许爸妈会改变主意，也许找到其他的照顾他的人，也许...我觉得我是个罪人，我乞求黑仔对我原谅。我确实对不起他。

我记得那天去卖他的时候，我也跟着去了。也许是想着见见他。那时的我根本不知道，那是最后一面。记忆里只有着一个画面——那里是一堵坏的墙，砖头掉了很多，我可以看到黑仔被拴着铁链站在那，他就那么看着我，我一步步走下楼梯，也看着他。

也许，黑仔其实什么都知道，可那天还是义无反顾走向了我。

我对自己的自责无法消除，黑仔在我这的地位也无法撼动。后来，从慢慢懂事开始，我便再也不吃狗肉了。哪怕爸妈说过好多次，因为我身子寒，说让吃点狗肉，冬季暖和些，我也从来不吃。因为我不知道，我吃下的狗肉，也许也是某个人很要好的朋友。我如何能接受我的黑仔被别人吃？那我又如何可以吃其他狗肉呢？我不知道我要如何做，才能赎罪，我不知道黑仔是否能原谅我，或许他从未责怪过我，可我始终觉得对不起黑仔。

虽说知道并相信唯物主义，相信科学，可我依然希望黑仔可以再次来到我身边，最好变成一个人，那样就可以更长久的陪伴在彼此身边。那是我的奢求，哪怕来我的梦里见见面也很好。

黑仔，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你。后面也养过狗，每只狗都有他的特色，给我带来了不一样的回忆，但你都是我心里最不一样的一只。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说，你是我的唯一。希望你可以有来生，希望你能过得很好很好，请知道，有个人始终很爱很爱你。黑仔，原谅我。黑仔，也很谢谢你，我何等幸运，可以在这么小的年纪遇到这么好的你，谢谢你陪伴我那么多年，你可以治愈我的很多烦恼、不安、孤单。非常谢谢你，我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你啊。如果有缘，我还想见到你。请不要离开我的回忆。

它始终最喜欢的都是我，始终都会坚定奔向我。

文章一落笔，记忆涌起，我已眼眶泛红。

谨以此文，献给我最喜欢的狗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