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叫我高高
1.
爹爹有三个女儿,我最小。
本来我有两个双胞胎的弟弟,八个月的时候,走了。
每一年,过完年,母亲总会说,如果你弟弟们还活着,现在都比三儿高了。总拿我比,是因为我是家里最高的孩子。
我最高,也最犟,最执着,最闷。所有女孩儿该有的嘴甜,爱美,手巧,一个也没有具备。
没有办法,没有具备就是没有具备。
小时候,家里炖笨鸡,姐姐们都抢着吃鸡膀尖,说吃了会梳头,心灵手巧,也争着吃鸡心眼儿,说吃了多一个心眼儿。
我应该也用筷子抢了的,但是,抢不过,轮到我这里,就剩鸡脖子了,所以,到现在,我都爱啃鸡脖子。
后来,我才知道鸡脖子是活肉儿,好吃着呢!
傻人有傻福,可能说的就是我了。
我二姐姐小时候,长得好看,人见人爱的那种,左右邻居,哪一个路过家门口,看到二姐姐,都会夸一句,这孩子真水灵!现在我二姐也最美,是那种眼睛水灵灵会说话的那种。
我大姐姐小时候,特别瘦,瘦到像院子里下雨过涝的高粱杆儿,风一刮儿,可能就刮儿村外面去了。
2
我呢,刚才说了,就是犟。犟到什么程度呢?
把一堆家里的袜子,用以前的木头袜桩套上,从柜子里掏出一个碎布包袱,找好看的花布来缝。为什么要缝袜子,可能是看母亲总做活儿,用花布的边角料儿拼成一个花书包啊,坐垫什么的,觉得这很神奇。
我估计是因为这个,所以就在盛夏的午后,不出去玩,待在堂屋里,缝袜子。本来就快结束了,结果辛辛苦苦缝的袜子无缘无故地丢了,怎么也找不到另外一只,在哪里了。
其实,现在想,就是裹在一大堆碎布料里,然后系在哪个包裹里了,细细地找,应该能找到,但是,那一刻已经临近午饭,年纪也就十岁不到的我,身心早已疲惫不堪,所以,再也没有耐心去好好找。
结果,犟嘛,不好好找,找不到又绝对不可以的。家里好像正忙着给田里干农活的叔叔伯伯们做饭。
母亲里里外外的忙,姐姐们都去玩儿了,都在外面找阴凉的柳枝儿下踢毽子,或者跳皮筋,反正用母亲的话说,都很省心。
只有我,在堂屋里,哭得雷声动天。记忆里,小舅舅过来,哄着说,给我买一个新的铅笔盒儿。如果别的孩子一听,准就答应了。可是,我是犟神附体了,就是不同意。
心里就想着那只,明明都缝的好好的袜子,怎么就没了!
这事对于大人来说,太小了,孩子也太不懂事。所以,那一天,我成了最不懂事的孩子。
3.
三十多年前的事,我记得如此清晰,那时堂屋的憋闷,柳色在窗棱前的摇曳,还有堂屋内,母亲和舅舅们的忙碌,都如同昨日。
不止这一件事,还有很多事,细碎的仿佛本该忘记的事,都记得。
有一年夏天,舅妈给了一件旧衣服,灰色的很薄,有点像现在的防晒服。料子在当时也算好的,但因为舅妈家哥哥穿短了,扔了又可惜,就给妈妈拿来了。料子好凉快,但是,却是一个男孩儿的样式,又是灰色中山领,没有一点花纹。
那件衣服,妈妈拿给了我, 我穿了一个夏天。
还有一次,爹爹去县城带学生参加竞赛,回来给我们买回来三块不一样的手表。爹爹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不知道,回到家时手表已经被挑选完了。只剩下一块灰紫色的,表盘特别得粗蠢。
妈妈看见我拿着表闷闷不乐,就对我说,有表总比没有强,这块也很好。
还有一次,爹爹从学校回来,给二姐姐带来一本画册,我也记得清楚,上面都是花鸟鱼虫的简笔画。爹爹对二姐姐说,你好好画,照着画,每天画一幅,这样坚持下来,你就会收获很多。
其实,我很想让爹爹也对我这样说,只说一次,只一句,我就可以一直坚持下去。
4.
这些事情,仿佛和我犟的脾气没有关系,却又息息相关。
我进入小学四年级后,就再也没有考过第二名了;上初中,我的所有成绩,特别是难背的副科,地理,政治,历史啊,我从来没有考过96分以下。
爹爹去世的前一周,我们进行了九年级的俄语摸底考试,当时刚考完,学校的传达室,让我去接电话,我知道了爹爹去世的消息。那一周永远是我成长路上不可忘却的印记。
第二周,我胳膊上戴着黑布条,走进班级,全班的同学都齐刷刷地看着我。
我记得清楚,那一天,上的是俄语课,我从桌堂里,拿出我的卷子,146分,我们满分是150分。
那一天,当我回到家,再拿出所有卷纸,看着那些我用勤奋努力换来的成绩,不禁泪如雨下。
初春的时候,我发高烧生病了,母亲在我的后背拔了20个火罐,就是自家吃完的水果罐头瓶子。我还清楚的记得,母亲说,我老姑娘真有挺劲儿,咬着牙挺着,一声不吭!
到今天,我才明白,为什么这些事我会记得如此清晰,如同刀刻斧凿一般。为什么,我会在盛夏里,不去玩,去缝所有人破掉的袜子,还对弄丢的袜子,念念不忘。
为什么我会对所有不喜欢的事,都能做到默默地去接受。
可能,就是一个孩子最简单的渴求:希望父亲能多爱我一点,能给予一个平庸的孩子,多一份认可和鼓励;希望母亲在忙碌的时候,能多关注我一点,能知道我所有的默默不语,都是因为对她的体谅!
5.
我也曾想试着去告诉她,告诉她,那些年那些琐碎小事的真实想法,诸如那块手表,那件衣服,我都不喜欢。电话那端,母亲说,这么多年了,买过手表吗?我怎么不记得,哪有这事啊!
我也问母亲,想了解一下,为什么唯独我没有小时候一百天的照片。
母亲也是很愧疚地说,当时正怀着你的小弟弟,月份那么大,怎么可能带你去照相。
我觉得很有道理。挂了电话,一寻思,不太对啊,我小时候一百天的时候,怎么可能有弟弟呢?
母亲安慰我说,这么大人了,有没有百天照片能怎么样,你一天没什么事别瞎寻思,这是在家闲完了。
挂了电话,我又后悔了,怎么可以总提我的弟弟呢,这是母亲的痛处啊。又担心惹祸了,就把这事告诉大姐姐。
大姐姐说,你别老没事想这些不开心的事,都过去了,就得向远处看。
6.
是的,都过去了,人得向远处看,这个道理,我比任何人都懂。
有时候,我们只是希望,那些年我们被父母忽略的成长,他们都能知晓,也能体会。
就如,有一天,母亲让我去上学时,驮她一程,她要去镇上赶集买些东西。料峭的春风,在岔路口,我把母亲放下。路的一端是学校,路的另一端就是镇上的集市。我一边推着自行车往坡上走,一边回头看她。
母亲一边挥手,一边告诉我,别迟到,不用管她。
母亲的个子很小,一米五几的样子,当时母亲戴了一顶洗的刷白的绿头巾,走进集市,一下子就被集市熙攘的人群挤走。
我的鼻子酸酸的,第一次,我觉得母亲的穿着,那么寒酸。我踮起脚尖,怎么也看不到母亲的身影。只看到,一个泛旧的绿头巾,像一片树叶,在人海里,离我越来越远。
母亲已经老了,她不太可能知道,她的小女儿,就是从那个春天的早上,一下子长大的。
如今,我也终于明白,长大的标志,就是你忽然发现 ,你可以体谅所有 ,包括你自己!
写吧,一辈子一本写不完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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