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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生是二叔家的堂哥,二叔去世后他便再没回来。 再见春生已经是三年后的除夕夜,我和父亲在月亮地里等了他许久,一辆出租车停在村口,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走下车,背着沉重的背包缓缓的向我们走来。
腊月廿八我携妻儿回到老家过年,昔日里平静的乡村变得格外热闹,街头巷尾停满了各地牌照的汽车,操着各地口音的女人和一口标准普通话的儿童也多了起来。二叔家依旧大门紧闭,门口的积雪没有丝毫消融的迹象,几只猫爪印却格外清晰,一把锈蚀的铜锁隔绝了乡村里的年味。
我忙接过堂哥的肩包,拍打着他身上的风尘,“春生,你怎么才到家啊,大过年的你也不早点回来!海霞跟孩子怎么没回来啊?”父亲略带责备的语气中又透露着些许宽慰。“大伯,家里挺冷的,她娘俩都感冒了,我把她娘俩安顿好了这才坐车回来。”父亲紧紧的拉着堂哥的手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父亲回身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表,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忙催促着母亲安排饭菜。知道堂哥回来,母亲从清晨便开始准备,备好了菜都摆放在锅沿儿,这一等就是一天,包好的年夜饭饺子来不及下锅也粘连在篦子上。母亲很快收拾了一桌子饭菜,父亲拿出珍藏的酒,我们的年夜饭也正式开始了。
“春生,你回来咱们家也算团圆了,你爸走了你三年没回来,我一直盼着你,以后大伯家就是你家,你要常回来看看,过年了咱们一起喝一杯,庆祝一下!”三哥站起身端起酒杯说道:“大伯,让你挂念了,这杯酒敬您,给您二老拜年了!”说罢一饮而下,父亲也满心欢喜,嘴里说着“好,好,好”接着端起酒杯痛快的干了。
酒过三巡身后的钟表响起了零时的钟声,父亲催促道:“建民,赶紧去放炮啊,让你妈下饺子!”二叔过世后我们家就没正经过年也再没放过鞭炮,我跑到院里拿出准备好的鞭炮和烟花,当我点燃的那一刻,父亲和三哥就站在堂屋的门口,母亲在灶房里也探出头来,巨大的爆炸声和绚烂的烟花震得整个房子颤抖也映的人满脸幸福。
母亲端来水饺,摆放在祖先的排位前,“春生、建民我们老了,以后记得过年要给祖先磕头,第一锅饺子也要先端给祖先。”父亲站在前面,我和堂哥站在他身后,面向祖先的牌位磕了三个头。起身后母亲也端上水饺坐下来吃饭,父亲酒意正浓,又翻箱倒柜找来一瓶好酒,我忙劝父亲别再喝了,父亲反驳道:“过了十二点这才刚过年,咱们这才是喝的过年的酒!第一杯咱们敬各位祖先,给老祖宗们拜年!”
喝了一杯又一杯父亲醉了,堂哥醉了,我也感觉头脑不受控制。“大伯,建民,不是我不想回来,起初我是不敢回来啊,爹和娘都没了,我回到这里我心里难受啊,我不敢打开那扇门,更不敢一条腿迈进院子,我在外面总感觉爹娘还在,我一回来我就会发现他们真的没了,我接受不了。后来我想开了一些,但我又不能再回来了,父母都没了,这个老房子也算不上是个家了,恐怕院子里的杂草都比人高了,我也不能留下了。”说着堂哥已经泣不成声,我拍打着他的后背宽慰道:“哥,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想回来随时都可以回来,咱们是一家人啊!”堂哥点了点头随后却又摇起了头。父亲靠坐在椅子上,回头看着身后二叔的牌位深深地叹了口气。堂哥醉倒在桌子上,我把他背到床上,他的脸上仍挂着泪珠。
大年初一清晨,我带着妻儿给父母拜年,堂哥已经早早的起来,我拉着儿子海宁给堂哥拜年,“大伯过年好,祝你身体健康,工作顺利!”堂哥很开心从外衣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包塞给海宁,“谢谢大侄子,也祝你新年快乐,岁岁平安!”
吃过早饭我跟堂哥走出家门去给街坊拜年,“春生回来过年了,几年没见了,中午到我们家吃饭,我安排好酒好菜啊!”街坊四邻依旧热情的招呼堂哥。走到二叔的老宅子,堂哥掏出钥匙正要开门手又退缩回去,“算了,咱们继续去下一家吧!”我一把夺过钥匙打开了大门,“这是你家,你早晚是要回来的,是要面对的!”我拉扯着堂哥走进院子,院子里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般荒凉,地面上覆盖着薄薄得一层积雪,房门和窗户紧闭。我重重的敲了敲屋门,害怕屋里住进了小动物,好在屋里没有声音反馈,打开门锁,房间里透漏着清冷,桌子上、沙发上落上了厚厚的一层灰,墙面上因为返潮起了薄薄的一层碱。环顾了一圈,堂哥便退出到院子里,久久的沉默后突然泣出声来,“小时候,进了这个院门我就开始喊:‘妈,妈我回来了’母亲总会应声,就算回来的很晚母亲也会给我留着门,我随时都可以回来,因为我知道母亲会在家里等着我,有时候我也会不打招呼突然回来给父母一个惊喜,如今他们都不在了,老房子只能是老房子了。这三年我不止一次有回来的冲动,甚至已经坐上了回家的火车,可等我从县城出了车站却又不知该何去何从,找一个宾馆住下清醒一晚,第二天就匆匆的回去了,今年过年我鼓足了勇气回来,却迟迟不敢动身,怕看见热情的乡邻招呼我吃饭,安排我住宿,那恰恰说明我已经没有家了。”
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他,只是默默的陪伴在他身边,堂哥把钥匙交给我说道:“建民,你把钥匙留给大伯,让他春天的时候在院子里种点菜吧,平时管理管理,也算有个生机,等来年我把房子收拾收拾,以后常回来看看。”
关上了老房子的门,堂哥仿佛舒缓了许多,我们依旧走在拜年的路上,“四叔过年好,给您老拜年啦!”四叔拉住堂哥的手说道:“春生你回来了,在家住几天吧,中午上我这来吃饭,让你婶儿炒几个菜咱爷们儿喝点。”“不了四叔,我中午就得走了,孩子打电话催着回呢!”“大年初一哪儿有出门的啊,住一晚到明天再走,咱家有地儿住!”堂哥还是谢绝了四叔的好意。
堂哥的电话响起:“爸爸,你几点回来,过年了你也不在家陪我!”堂哥笑着说道:“爸爸这就回家了,你跟妈妈在家等着我,今天晚上咱们一起去看新年灯展!”
挂断了电话,我跟堂哥相视一笑,他轻轻的叹气道:“我没有老家了,孩子还有个家,我还是得回去啊,我回去了孩子才有个依靠啊!”
来接堂哥的车来了,我和父亲跟他告别,“春生,常回来啊!”,“大伯下次我带海霞和孩子一起回来看你们啊!”
因为父母在,那里被称为老家,像饲马的槽臼,跑得再远总要回来安放肉身,父母不在了,老屋只能是一座房子,我们就像是脱缰的野马,不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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