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晨从小有个梦,就是能够像别的孩子一样,背上印有芭比公主或者奥特曼的小小书包,和同龄的小伙伴们一起跑跑跳跳、说说笑笑、吵吵闹闹,奔向那美妙的知识殿堂。去接受圣洁的灵魂洗礼,诵一诵“人之初,性本善”;读一读“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唱一唱“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和小伙伴们一起跳跳皮筋、逗逗蟋蟀。不开心时就放声大哭,高兴了就开怀大笑。不用做眼前琐碎的家务,也无需担心遥远的将来。
可惜她没有机会去上学。所有的渴望只能悄悄隐藏。
欣晨是家里的二女儿,在那个重男轻女且计划生育政策严苛的时代,她的到来无疑是家庭的噩耗。姐姐出生后,爷爷奶奶就一直希望有一个孙子,因为那时的政策是每家最多只能生两个小孩,如果再生一个女儿,就没有名额了,那可能就没有机会“续香火了”。
母亲告诉她,她还没有出生时父亲就认定了她是一个男孩,因为女子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农村老人们可以从肚子的鼓胀方面得出一些判断。面对父亲的想法母亲从来都不说一句话,因为母亲感觉到,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好像是个女儿。但母亲如果告诉父亲她的想法,她担心自己的孩子可能会面临还没有来到世界就离开人间的悲惨结局。虽然母亲了解父亲,他不会真的那么狠心,但母亲还是希望小心一点好,所以面对父亲的想法,母亲从来不说一句话,不发表自己观点。
于是在一个乍暖还寒的春天里,她呱呱坠地,可全家人也随着她的哭声而陷入了一阵悲戚。
她家有个远房亲戚,结婚多年没有孩子,听说她出生了,就想着收她作为养女。孩子毕竟是父母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看着她青青茸茸的头发,父母亲有些舍不得了。犹豫之间,那家人已经买好小婴儿用的东西,准备来迎接她了。就在最后一刻,母亲后悔了,父亲也不忍心将亲生孩子就这样送人,于是她被留了下来。
在那个重男轻女劣根深植的农村,如果没有男孩子,不仅意味着“香火断了”,并且一家人还要一辈子遭受别人的白眼,于是在她出生一年后,弟弟出生了。
因为计划生育抓得严,每家最多只能有两个孩子,所以她被迫送到一个住在外省的亲戚家寄养。那时她的记忆里只有“爷爷奶奶”——父母从小就让她这样称呼帮忙照顾她的亲戚。而爸爸妈妈只有很少的时候才能见到。
当她长到两岁多时,那家亲戚已经不愿意继续带她,因为他们嫌欣晨父母给的钱太少,可是她长大之后才知道,那时父母每个月付给亲戚的钱几乎是家里总收入的三分之二了。
没办法,欣晨被接回家由父母亲自扶养,可是她不能随意出门去和小伙伴们一起玩,因为她不能被公然地承认是父母的孩子。
后来她的姐姐和弟弟都去上学了,可是她因为没有户口,是个黑户,所以上不了学。
欣晨很理解父母的苦衷,所以从来不会对他们说自己想要读书,甚至在父母慨叹时也会装作无所谓地说:“我太笨了,就算去了学校也学不好的,还是不去丢脸的好。”每当这时,父母就心疼不已,自己的孩子自己是最了解的。但在她心底,父母不管怎么样,始终都没有抛弃过她,已经足够了,而且父母其实很爱她的,所以她也要用自己的方式去爱父母。
她小的时候,母亲常常告诉她:“既然不能去学堂学知识考大学,那么就要好好学习生活里普通的知识,因为人活在世上,总要有点本领傍身才能有立足之地。
于是她很早就学会了炒菜做饭洗衣打猪草。但母亲总觉得她还需要更好,所以每当母亲去土地里干农活,就会带上她一起。春天用粪压小秧苗、种下洋芋红薯;夏天顶着骄阳铲玉米地里的草、栽辣椒。欣晨最不喜欢铲玉米地里的草,因为那玉米天花粉会飘入脖颈被汗水打湿,奇痒难耐。
但是土地里也有快乐,比如在秋天撕包谷(即收田地里的玉米)时,她会捉住藏在金黄玉米里的大胖虫去喂山野里的鸟;冬天她会爬到棕榈树上去揭下棕榈树叶形状的冰含入嘴里。因为没有学业的压力,所以她过得还算无拘无束。
早熟的她很会察言观色,她发现周围的邻居们都很看不起她,邻居家的小孩也不会和她玩,有时还不断地嘲笑她。欣晨常常默默地想:以前是父母不让我随意出门,所以我没有伙伴,可我现在已经可以随意出门了,为什么还是没有伙伴?直到有一天她听见一个邻居教育他的孙子:“你不要跟那个小欣晨玩太多,你将来是要读大学的人。”——后来欣晨不再去主动找邻居家小孩玩。
欣晨的弟弟学习很好,有一段时间他总是在唱:“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她忍不住,也跟着唱了起来,可是弟弟突然对她说:“你又不是少先队员,你唱啥?”——欣晨瞬间沉默了,她奔向一个没人的地方偷偷哭了一大场。哭够了,她就想:我要学习!哪怕是不能考大学,我也要!
于是她自学了小学数学和语文。因为她本来就有父亲教她的普通加减乘除基础,再加上弟弟的成绩很好,她可以经常向弟弟请教数学问题,所以她的数学学习还算顺利。而语文,除了父亲教过的汉语拼音外,她似乎啥也没会,但欣晨很喜欢看语文书上的文章,还背了她喜欢的诗和文章。只是她一只都写不好字,因为全是倒笔画。
父母从来都会鼓励她能多学点书本上的知识就多学点,以便将来如果去打工或者学技术时吃得开一点。所以她一直自学完了小学六年的语文和数学。
欣晨太想去上学了。每当她在黄土地里除草,听到远处学校传来歌声,她的眼睛就会不由自主地望向那方的天空;每当她偶尔经过小镇上那所的小学门口,她就努力地想把屋顶上那几个蓝色的字记下来——仅仅因为那几个字是那所小学的校训。在她看来,学校不愧是教人立身成人的地方,只看那校训就能深深感受到来自知识和正义的力量!欣晨常常想:如果我此生能去学校,坐上那可爱的板凳听老师讲一节课,哪怕就一节课,我也知足了!
风儿轻轻吹拂,竹叶儿摇曳生姿,暗香悄悄浮动。欣晨看见她们家门前那片竹林里,有一位老师在教几十个学生读诗。她真想过去加入那些学诗的小孩子。但是在她心底深处,她知道她不能这样做,就像她明明知道镇上小学的路,但她不能去,因为那样会给父母增添不必要的麻烦——她不希望让父母为难。
欣晨躲在墙角,努力背着他们读的诗,可是她发现怎么也记不下来。就在她万分懊恼时,她看见那个老师看到了她,并朝她走了过来。欣晨转身就要跑,可是脚没听使唤。
——“孩子,你也喜欢诗吗?我教你一首诗吧。”欣晨用力地点点头。老师和蔼地笑了,然后教给了她一句诗:
不畏浮云遮望眼,
自缘身在最高层。
欣晨高兴坏了,她从来没有听过这么美丽入心的诗,她感觉自己仿佛是得到了圣人的恩惠——忽然,那些学生不见了,那个老师也渐渐远去,她大声地向那个老师说谢谢,可是老师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后来她醒了,周围黑黑的——原来一切都是她做的一个梦,但是世界上真有那么一首诗吗?她不停地背诵着梦里老师教给她的诗——“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生在最高层。”欣晨后来去问了读高中的姐姐,姐姐告诉她,那时宋代王安石的诗,是初中时学的。
欣晨迫不及待翻出姐姐初中时的书,她惊讶地发现真的有这么一首诗安静地躺在初一的语文课本上,而且那首诗很美,仿佛在对她笑。
登飞来峰
宋·王安石
飞来山上千寻塔,
闻说鸡鸣见日升。
不畏浮云遮望眼,
自缘身在最层。
后来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放开了,并且如果有谁想去读书,那么他可以根据自己已有的知识选择相应的年级进行学习。父母开心极了,为她办了户口,并问她想不想直接去读初中。欣晨也高兴坏了,她说:想!
后来欣晨在高考填志愿时把自己的所有志愿都填成了师范大学,因为她想追随梦里面教她诗句的那名老师——给孩子们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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