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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四联弹｜守护】主题征文【社会现实】组
一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日军发起卢沟桥事变，中日战争全面爆发。日军像蝗虫似的过境，所到之处，满目疮痍，千疮百孔。而后，他们为了伪装他们的暴行，又为庄稼涂上了绿漆，所有百姓处在了这种伪善的假性繁荣之中。
垂暮的老年人，他们已看不上，健壮的青年又不易驱使和蛊惑，他们把眼光放到了孩子身上。在他们眼中，一块糖果就可以让这些天真的孩子们乖乖听话。待老年人都死去，把不肯屈服的青年都杀尽，到那一天，这些孩子们就可以为他们控制中国，成为他们的傀儡。学校的孩子们最多，而教育也是文化的起源，他们必须也理所当然地就把眼光放到了学校。
周子硕，一个中学教师。在学校里，他是学生敬重的老师。他时常给学生讲些英雄故事和英雄人物，特别是在日军侵略中国之后，他更将学生们视为希望。既视为希望，他一直慷慨倾囊，把所有知识都一分不留传授给学生们，学生们也因此更加钦佩他。作为一个教师他无愧于心，他保持着自己的职业道德。
除了保持着教师的职业道德，他也继承了一些良好的中国文化。他做老师，也攒有一些积蓄，但却依然保留了艰苦作风的习惯。他每天都穿着那件洗了多次几乎已褪去黑色的灰色甚至有些泛白的长衫。他鞋底儿磨得像层纸，走着走着踩到石子儿就会突然跳起，他为人谦逊，喜欢低着头走路，为躲避地上的石子，头低得更加频繁。他为人平和，不喜打斗，学生们打了架，他会先批评两个人的冲动，然后让对方握手言和。就是街上有人发生冲突，他也来劝架，两人从孩子的口中得知子硕的德高望重，也就小事化了，周围看戏的人一方面会暗赞一声子硕的能力，另一方面也会咒骂子硕的多事让他们又少看了一出好戏！对于父母，他更是孝顺，他知道老人在世的时日不多，为教父母开心，他不说逆耳的话，不做逆心的事。
他是一个有知识的教师，一个可爱的中国人！可惜，却生逢在这个动荡不安的年代，一个倍受侵略和侮辱的时代。
这天，子硕低着头来到了学校，走到校门口，听到一口不太流利的中国话：“你的，听话的，我们，会让你作局长的。”顺着话音儿，抬头一看，看到了老校长正和一个矮子握手言谈。矮子穿着一身黑色西服，硕大的西服让他显得更矮了，脸上恣意地笑着，嘴角快咧到了后脑勺，一手竖着大拇指，一手握着老校长的手说着话。老校长的身子缓缓低下去：“好的，明日就可来办！”说着身子更低了几分，仿佛就要一头栽到地上：“太君，慢走！”
待矮子走后，子硕头也不低了，径直地跑到了老校长面前：“日本人？他叫你干什么？”看见日本人，他有些沉不住气。
老校长还在鞠着躬，听见了子硕的声音，抬头看着离去的车子：“没什么，日本人明天要来咱学校宣讲，让我组织组织。”
“你答应了？”子硕身子更加靠近了，一时心急，他抓住了老校长的肩膀：“你可不能给日本人做事，做了事，咱不就成了汉奸了？”
老校长被子硕抓得有些疼，膀子一晃，往后退了两步：“我还有几年就干不动了，这好不容易有了升局长的机会，你可知这次机会有多难得？”为了让子硕善罢甘休，他又补上：“也就来宣讲宣讲，不是多大的事儿，你别太敏感，再说了，日本人把学校办得更好了，你难道不开心吗？”
子硕面色慢慢变冷，胸膛一起一伏，仿佛在酝酿着一场暴雨，可是，教师的职业道德和中国人的平和没让他说出蛮话，他缓了缓，沉声有力地说道：“今天日本人能让你升官，明天他就可以让你人头落地！”为了警醒校长，他又补充：“你没看到汉奸的下场吗？若学生们因此受害，你良心不痛吗？”
老校长直了直腰，脸上也有了不悦的气儿，伸了伸脖子：“就是宣讲，能有多大的事儿，再说了，我可不是汉奸！”
“你就自欺欺人吧！”说完，哼了一声，便直着脖子走到学校。
老校长望着他的背影，小眼睛发出些光来，背部又弯了下去，转了转脑袋，又看了看日本人离去的方向：“我才是校长，你说了可不算！”
子硕深知日本人的残暴，提起日本人就谈虎色变，曾几何时，他想一怒之下就去参军，在战场上杀几个日本鬼子。可是身为长子，也已成了家，家里还有年迈的父母等着自己赡养。自己一旦离去，他们可怎么办？
晚上，回到家中。妻子李红静已做好饭，她穿着花格子围裙，因为常年在厨房的工作，围裙已覆盖了一层油灰色。她听到了屋门的响动：“子硕，回来了？快吃饭，都等着你呢。”子硕坐下，感到一阵疲乏，看到妻子从厨房出来：“嗯，吃饭吧。”话音一落，妻子就去厨房对面的屋子喊老人吃饭，父母也上了桌。看着父母和妻子在身旁，他不由地感到温馨。可是，白天的事儿又横到了面前，他又开始心生烦躁，他若说出明天日本人来学校，父母和妻子非担心不可，他们会劝自己千万不要和日本人碰面。心里藏着事，话又说不出口，随便扒拉几口饭，便声称有些累了，要回屋睡觉。
天上的星星已稀，窗户的破洞已透出来一些微弱的光，远处已传来几声鸡鸣，听着身边妻子的呼吸声，躺在床上的子硕再也忍不住了。怕吵醒妻子，借着窗户透过来的光，子硕轻手轻脚地要穿衣服。这年头，有个声响，就会把人吵醒。妻子还是听到了声响，眯着眼，带着些慵懒的语气：“子硕，肚子不舒服了？”
听见了妻子的声音，子硕手上的动作重了些，心里不舒服，可还是对于妻子的关怀做出了回应：“嗯，肚子不舒服，你接着睡。”子硕提上了鞋，想着一会儿要到学校，不能让妻子担忧和生疑，补上一句：“学校今天有些事，我上完厕所就直接去学校，一会儿起床了，你和爸妈先吃饭，我出去吃两口，不用等我。”说完，没等妻子回话，就出了屋门。他知道父母平日起得早，经过父母房间时，故意放慢了脚步，耳朵竖起来，听着屋里的动静。没听到任何声响，这才慢慢挪着脚步走出街门。
走出街门，子硕如释重负，几乎要跳了起来，加快脚步，就往学校的方向走，他要看看日本人到底要做什么。他一晚上都没有睡好，他不知道日本人要做什么，不过他知道：日本人的兽性是干不出来人事儿的。他担忧那些学生们，万一学生们有危险怎么办？想着想着，脚步不由地加快了几分，他跑到了学校。
到了学校，他才知道自己起得多早，学校一个人都没有！他焦急地等待着，坐又坐不住，他来回地走着。他不停地做着猜想，联想到了任何不利的事件发生。这样一想，他更加着急，手心已出了冷汗。
他焦急地等待着，感觉时间漫长，又忍不住地陷入了猜想，他又忘记了时间。直到外面传来老校长的声音，“恭迎太君”，他才注意到外面的天已经大亮，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打在他的脸上，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隔着窗户往外看，外面停着一辆卡车和一辆黑色的汽车。
日本人来了！
二
老校长把所有老师和学生集中到一块，子硕也在其中，他要看看日本人到底要做什么！
只见昨天见的那个矮子，带着几个宪兵，宪兵背后带着枪，枪头上还带有刺刀，这让子硕感到不安。矮子上了台，拿着一个喇叭，扬着头，俯视着下面的人：“孩子们，你们的，乖乖听话的，我们，是来拯救你们的，听话的，会给你们好处的！”说着，眼神示意边上的宪兵，只见宪兵拿着个袋子，从里面拿出来糖，往下面撒，矮子接着说：“你们吃了糖的，明天的，游行，庆祝大日本帝国胜利！”
子硕瞬间了解日本人要干什么，他们要学生们去游行，去庆祝日本人的胜利！很多学校已经沦陷，他们先是让学生们游行，而后又换教材。子硕见过耻辱的游行，也见过荒谬的教材，日本人一边拿着枪逼着学生就范，一边拿着糖鼓励学生做得对。他们是在喂学生吃抹着毒药的糖果，而学生吃了就会乖乖听话！
学生们虽然年龄不大，可是到底还是有羞耻感的，他们看着台上的矮子，眼神呆滞地看了看老师，顿时不知怎么办，他们也不去捡地上的糖果，几个年龄小的没忍住捡起糖果就吃，大多数学生都憋红了脸，在等着老师发话。
矮子看到学生不听话，眼神瞥向老校长，老校长顿时领会：“孩子们，吃糖果吧！这是日本人对咱们的心意。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日本人是咱们的朋友！”
学生们听了，脸更加红了，他们听过老师给他们讲的日本人的暴行，今天怎么成了朋友？一个个低着头不知怎办才好。
矮子脸上没了笑意，眼神示意了一下身边的宪兵，宪兵端起枪就朝天上开了一枪，枪响传遍了整个广场，余音未落，矮子咬牙切齿，眼神仿佛要瞪死下面的人：“你们的，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看见学生被威胁，他变得愤怒，脸色变红。他现在想跑到台上，让这个矮子永久闭口！转身看了看学生们，他泄了气。万一，日本人兽性大发，大开杀戒怎么办？可是，他又不甘让学生们吃了糖果，参加游行。他深知这次吃了糖果，得了好处，久而久之，学生们就会恬不知耻地为日本人做事。学生们会像提线的木偶，日本人指东他们不会往西走。日本人会真正地奴役了他们！
这时，老校长带头吃了糖果，并走到老师们旁边低声说道：“劝学生们照办，让日本人不高兴了，到时候，谁都逃不了！你们不怕死，孩子们呢？”为首的几个老师，默不作声，抬头看了看台上的日本人，看了看老校长，眼神缓和了几分。是啊，学生们要是这样死了，他恐怕就是最大的罪人。
老师们纷纷捡起地上的糖果，走到学生旁边。学生因为刚才的枪响，眼神还带着些惧意，有几个已经流下了泪水。老师叹了叹气，挨个安慰学生，分发糖果。子硕走到一个孩子旁边，摸了摸孩子的脑袋，拍了拍孩子的肩膀：“孩子，活下去才有一切可能，要永远记住，日本人是我们的敌人！”说着，他把孩子脸上的泪水擦拭干净，自己脸上的泪水却流了下来。
日本人宣讲结束后，子硕想要赶紧逃离学校，跑回家。他不仅痛恨日本人，更加痛恨自己，他已经没有颜面再面对学生。平日里，他最喜欢给学生们讲，英勇就义的事情，可是今天见了日本人，他却没有做出榜样，他想离开这个学校。
没走几步，一个老师走过来，眼神木纳，仿佛跟个机器人一样：“校长找你，说有点事儿，好事儿。”说完，他便匆匆离开了。
子硕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好事儿？难不成日本人回心转意了？”子硕心里想着。
子硕一心想着学生们，忘记了日本人的本性，快走到办公室门口，心里才突然咯噔一下：日本人怎么可能回心转意呢！可是办公室门口就在眼前，万一，万一呢？这样想着，他踏入了办公室。
可是，进门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那个矮子在校长的办公桌上坐着，边上还有两个宪兵。
老校长脸上笑着走过来，拍了拍子硕的肩膀：“来了？给你说件好事儿！”说着，他把一张椅子挪到子硕身边。
子硕没坐，脸上没有表情，嘴里的话更是冷淡：“什么事，赶紧说，说完我就走！”说着，他瞥了一下那个矮子。
老校长的笑意并没有因为子硕的冷淡而减少：“那我就长话短说，你的威望高，学校准备推荐你做校长，我回头会升任局长，你放心，我会多帮衬着你！”
子硕并没有对这份官职有任何起伏，脸上还有了些冷笑：“我不做，还有，这个老师我也不干了。”他十分平静，不屑于给这个老汉奸多说一句话。
“你……”老校长似乎没有料到子硕这样直接地拒绝。
矮子走过来，他矮子硕半头，仰着头，鼻孔对着子硕：“你的，让你做校长，是我们皇军给你的，荣幸！”
子硕低下头冷漠看着他，嘴唇紧闭着，对于这个矮子，他一句话都不想说。想起矮子刚才在台上的一切，他心里的那股气儿又上来了！他拳头慢慢握紧。可是他又想到了学生，胳膊怎么也抬不起来。况且，他是一个中国人，没有主动打架的道理，捏拳也只是表示自己会反抗。他默不作声地瞪着眼下的矮子。
矮子看见子硕的神情，眼瞪了起来，鼻孔也随着变大，他双脚离地跳起来，一巴掌打到子硕脸上。矮子的突然发作，让子硕没有反应过来，子硕一个踉跄，脸上顿时有了红印，嘴角流下一道殷红。他眼神由冷漠变为愤怒，脑海里的学生逐渐变得模糊，他往前走了一步！
两个宪兵顿时拿起枪，上前抵住子硕的胸膛，老校长赶忙拦住子硕，又低着头对着日本人说了几句话，矮子脸上有了笑意，眼神依然阴狠地说道：“你的，小心的！”说完，便带着两个宪兵走了。
老校长年纪已高，不敢看见流血，他只想做他的局长。今天，他若是看见子硕被日本人杀死，那么做汉奸的他明日也会被日本人献祭。子硕死不了，而他明天也死不了，他这样安慰自己。
“要不是答应给他点钱，给他重新物色一个校长，你还能活？”老校长有些愤怒子硕的冲动，而又有些得意自己的权利，脸上皮笑肉不笑地说着。“得！，我看你也不用在学校了，你回去吧，以后不用来了！”
子硕还在为自己的懦弱而悔恨，刚才他为何没有跟那个矮子殊死搏斗呢？他怕了吗？想着想着，他叹了口气。老校长说了什么，他不在意，他一声不吭地走出去。
他脑子里面一片混乱，他不知怎么走出了学校。石子硌到脚，他也没有喊疼，东一步西一步地转悠到了家。他也不知怎么回到家的，自己的脚仿佛记得路似的，朝着温暖的地方不停地走着……
三
子硕走到家门口，妻子红静正在街门口扫地，红静看到了目光呆滞的子硕，连忙往回赶：“今天咋回来怎早？”等到离子硕两尺的时候，她看见了子硕嘴角的血和脸上的红印。连忙跑过去，扶着子硕：“怎么了，子硕，打架了？走，先回家。”
红静引着子硕回到屋里坐下，拿起手绢就去擦拭子硕嘴角快要干涸的血，一边轻轻地拭着一边小声地问：“怎么了，子硕？”
子硕一声不吭，眼神呆滞，呼吸仿佛都已经没有了，他仿佛是个活死人。这可把红静吓到了，眼眶湿润，有了哭声：“你说句话呀，到底怎么了？”这句话成了眼泪的闸，红静哭了起来。丈夫成了这样，她也只能哭，除了哭，她想不到一点办法。
老人听到了动静，也都出来，赶忙问怎么了。红静哭声更大了，她断断续续地吐出来几个字：“你们看子硕咋回事，不会说话了。”
母亲过来安慰红静，父亲拍了拍子硕：“到底咋回事？”子硕还是一声不吭。红静见父亲也解决不了，哭声更大了。父亲有点生气：“到底怎么了！你非得让红静哭死才行？”
子硕这才眼神晃动着：“没事儿，今天日本人来我们学校宣讲，还让我做校长。”
“你和日本人碰面了？还让你做官？那不是好事儿！脸上是怎么回事？”父亲眼珠盯着子硕嘴角没有擦净的血渍说。
子硕舌尖舔了舔嘴角：“我没答应，就和日本人发了冲突。”
“啥？和日本人打架了？”父亲感觉有些惊讶还有些后怕。“别和日本人冲突，他们杀人不眨眼，你要是死了……”
听见“死”字，红静顿了下哭声，突然扑过来：“子硕，你可不能死，你要去了，我也跟着你去。”
子硕心里乱糟糟的，看到妻子这般，心里软了几分。他知道，与日本人打架拼命，自己肯定活不成，自己死了，红静要是也跟着去，他于心不忍。他眨了眨眼，眼神柔和了一些，泪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红静，放心，我死不了，我不去学校了，也不用见日本人了。”
老人又继续说了好长时间，劝子硕一定要避开日本人，红静不停地点头像在帮衬打着节拍，最后子硕为了让老人和妻子放心，说自己一定会避开日本人的。红静这才作罢，她只知道丈夫不可以死去，他死，他也跟着去。父母这才放了心，他们这辈子最大的成果就是自己的孩子，孩子出了问题，就等于把他们的一生都抹灭了。
晚上，子硕怎么也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他已经看清楚，日本人只要在中国，一刻都不得安宁，即使平日里他已经尽量躲着日本人。他想参军，杀尽日本人，可是，这一家子可怎么办？想着想着，他又翻了个身。
红静也睡不着，她扯着他的衣服，白天听了子硕和日本人的事儿，就有些害怕，她怕他突然就没了。平日里，她从没有想过“死”，可是今天却感觉离自己那么近，手不禁又抓紧了分。子硕的翻身，让她知道他并没有睡去，小声地说了句：“子硕，这段时间别出门了，咱避着日本人，不给他们打架，等过一段时间咱再出去，好不好？”
声音虽然很低，但子硕听得清晰，翻了个身，觉出红静正扯着他的衣服，顿了一下，叹了口气：“放心，快睡吧，我不出去了。”
红静“嗯”了一声，手继续抓着子硕的衣服。子硕想着想着，昏昏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子硕坐在院子的台阶上望着天，眉毛皱得都快拧出水来了。忽然门口传来了一声“哥”，子硕条件反射地望去，一下子站起来：“子强！你咋回来了。”望着门口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年轻人，他久违地笑了出来。
“这几天学校没事儿，我就回家看看你们。”子强走了过来。“哥，你今天没去学校？”
“嗯，回头给你说，先去看看咱爸妈。”子硕带着子强回到屋里。
“爸，妈，我回来了！”子强站到了老人面前，脸上挂着笑意，眼里却噙着泪。
“回来了？回来了就好，今天咱做点好饭，赶紧坐下，在学校咋样？钱不够花千万要给家里说。”老人转身又向厨房喊了一句：“红静，今天做些好菜，子强回来了。”
红静走了出来，子强一搭大哥的肩膀：“大嫂，我回来了。”
红静看着兄弟两人站到一块，又看着老人的笑容，心里顿时也开心了起来。丈夫这两天一直愁眉苦脸，她也跟着哀怨起来，现在看见丈夫脸上有了笑意，她心里痛快：“回来了就好，今天吃啥，给大嫂说，我给你做。”
“随便做点就好，我主要是想你们了，看看你们，吃什么饭不重要，看见你们我就饱了，哈哈。”大嫂的热情一如既往，子强笑得更加开心了。
“这可不行，你等着，我给你做好吃的。”红静撸起袖子，笑着回到厨房。
饭后，趁着红静在厨房收拾，老人也回屋休息，子强拉着大哥来到了院子。“大哥，其实除了看看你们，我还有一件事。”子强脸上的笑意已经褪去，脸色严肃地说。
子硕拍了拍子强的肩膀，眼睛恳切地看着他：“啥事？啥事儿都可以给大哥说，你放心说。”
“我想去参军！”子强趴到大哥的耳朵边说。
“啥？你想参军？”子硕有些讶异兄弟的热血和大胆。作为家人，他心里有些抗拒，他并不想子强去参军，可是，国破家亡，他深知这个道理，他自己不也是有过参军的念头么？他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子强见大哥犯了愁，接着说：“大哥，我知道你也有这种念头。咱们都是上过学的，有知识，也年轻，国破家亡你比我更清楚。我就是知道大哥深明大义，我才给你说的，你别给爸妈说。”
子硕皱了皱眉，叹了口气，这些天的愁想要顺着这口气吐出来似的。他心里的想法不能对老人和妻子言语，他看向兄弟，忍不住地开了口：“子强，你说的对。我之前也想参军，可是你看咱爸妈，还有你嫂子，没了我，他们恐怕也活不了。你白天不是问我没去学校吗？他们让我做汉奸，我不干。之后，我就不去学校了，宁可饿死，也不能做汉奸！”
“大哥，你做的对！他们没有把你怎么样吧。”子强关心起大哥来。
“没有，他们让学生参加游行，去庆祝日本人的胜利，这比死更加屈辱。他们痴心妄想！妄想让学生成为他们的傀儡。在中国的国土上，用我们的种子，长出他们的花！他们休想！”子强越说越气愤，声音变得有些大，说完回头看了看屋里，看屋里没有动静，他又接着说：“子强，我不是不让你参军，我是你的大哥，我怕你在战场上……”
子强正在上大学，正直年轻，颇有一番热血，拍着胸膛：“大哥！我知道你怕我遭遇不测。可是，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我死了，中国就能活了！现在这样，跟死了有什么区别？横竖都是死，还不如死得有意义一些。”说完，他觉得说得有些重了，吐了一口气，声音缓和了几分：“大哥，你就在家把咱爸妈照顾好，打仗的事儿我去就行，你不用担心我，也别给爸妈说。我实话告诉你吧，我们学校也被日本人占了，我和几个同学说好一起参军，这次回来，就是给你们告别的。回头把日本鬼子赶出去了，我也就回来了。”
子硕一时没了话，他没有想到子强这么坚决。他也恨自己懦弱无能，恨自己没能抛去家而去参军。想着想着，他几乎没有迟疑地说：“我去参军，你在家照顾爸妈。”
“那嫂子怎么办？”子强似乎已经准备好了答案脱口而出。
“我……”子强一时没了话，叹了叹气，停了好大一会儿，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他咬了咬牙：“子强，事已至此，不再劝你，你一定要保重身体！”他现在心里百感交集，他有些忧愁，又有些痛快。
子强脸上笑着，眼里却有些湿润：“大哥，你放心吧，你还不知道我？我比谁都机灵。”子硕看了看老人屋里已经黑了，双臂展开，拍了拍大哥的背：“大哥，早点回去睡吧，别让他们生疑。明天也别送我，就说我学校有事，先回去了。”
子强扭身回到屋里，子硕看着离去的身影，一直叹着气，他心里好像有个泵似的，气怎么也叹不完……
四
自从子强走后，子硕的眉更紧了。他一方面担忧子强的安全，一方面又担忧外面的形势，他不知道学校怎么样了。想着想着，他又恨自己的懦弱无能。想要去参军，又离不开家里半步，他想起子强的话，照顾好父母。对，把家人照顾好让子强安心，这样才能让他更好地杀敌。
他把心力转移父母和妻子身上，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心里好受些。他越对家人好，家人越开心，就越对他更好。父母会经常和他谈论一些他小时候的事情，妻子经常会陪在他身边，即使不说话，也感到舒心。很多次，妻子做好饭，一家人坐在桌前，他看着老人和红静的笑容，他会突然晃了神儿，忘记了门外的一切。家可以温暖一个人，也可以阻绊一个人。
在妻子操劳家务的时候，父母在屋里休息的时候，他的心思又会回来。他会安静坐到台阶上，望着天空发呆，天上云淡风轻，他的心里却风起云涌。他想到学校看一看，看一看学生们怎么样了，看一看那些可恶的日本人走了没有。他给红静说去街上买些米面，他想用这个借口去学校一趟。
红静不让他去，说家里还有吃食。子硕保证不去学校，不去任何有日本人的地方。红静虽没有多少知识，可到底也见过日本人，她觉得门外全是日本人。事实也是如此，现在，街上都是随处可见的日本人，而且他们还拿着枪！她不让他出去，她怕子硕又和日本人打架，打起架，子硕定会被枪打死！家里还有一些存粮，即使真到那一天，家里没有一点来源了，她也想好了办法，偷偷拿一些旧物品去隔壁换一些干粮。她没有想没了食物来源会怎样，只想着眼前的人。她也没有想到隔壁会不会突然没了人，而换不到粮食。她想着只要子硕不出去，不招惹日本人，子硕就不会出事，那么，他们一家就会安然地度过。
子硕知道妻子的心思，他又坐到台阶上，一坐，四周就又静了下来，他的心思更加活泛，心里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惹得他一阵心烦。他拍了拍胸脯，顺了一口气，他站起来，来回走着，腿脚的走动，似乎可以让他心里舒缓一点。他的心思飞到了门外，要不要偷偷溜出去？哪怕看一眼也好。他转身准备偷偷看一眼老人和红静。还未迈出两步，身后突然传来街门撞开的声响。
“砰！”，子硕转过身来，看见几个日本人，像个大灰熊似的，端着枪，四肢不协调地闯进来。
子硕先是一惊，后又往前走了一步。他关上了屋门，他不想日本人冲进屋里。
“你是周子硕？”从日本人后面跑过来一个瘦巴巴的中年人，头发擦的铮亮，扬着脸，眼瞪着，额上的皱纹此起彼伏。
子硕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中年人又小碎步走到日本人旁边，半鞠着躬，一半转向日本人，一半转向子硕，模仿着日本人的中国话说着什么。他像只老鼠，一会儿看看子硕，一会儿看看日本人。
为首的日本人，脸上露出猎人看到猎物的笑容，点头说了声：“呦西。”大手一挥，后面的日本兵就端着枪向子硕跑去。
中年人站在后面，背部也挺了起来，叉着腰，指着子硕：“抓的就是你，不要反抗，太君发了火，准一枪崩了你！”
此时，两个日本兵已经在抓住子硕的两个臂膀，另外几个日本兵还在端着枪对着子硕。
子硕只想尽快离开这里，他也不想为何日本人要抓他，离开这里，老人和红静也就安全了，出去之后，是生是死都已不重要。
可是，那个老鼠唧唧的叫声还是惹起了注意。
红静听见了声响，从厨房走出来，一开门，眼前的一幕瞬间让她傻眼：日本人拿枪指着丈夫！她眼泪瞬间涌出来，大喊了一声：“子硕！”她瞬间扑到了丈夫身前，护住子硕。一向不说脏话的红静对着枪口破口大骂：“你们这些狗娘养的，为什么来抓子硕！”
子硕看见红静出来，着了急，扭着身就要挣脱，可是后面两个日本兵也跟着加紧了力气，前面的日本兵也端着枪顶着他的胸膛。
见状，红静像疯了似的，她手脚并用地就要扑向日本兵，日本兵挥动了爪子，扇到了红静脸上，红静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嘴角流了血，脸上红通通的一片，头发因为泪水粘连到脸上。红静脑子嗡嗡作响，不知哪里来了一股邪劲儿，“啊”了一声，就要起身再次扑向日本兵。
日本兵大喊一声：”八嘎！”刺刀捅进红静身体里，顿时，红静没了力气，瘫软到地上，刺眼殷红的鲜血缓缓流淌出来，嘴里咕噜咕噜地发出声响，血红的眼睛看了看日本兵，又看了看子硕，眼珠停在了子硕身上，仿佛要把子硕永远地看进她的心里，随后身子突然一紧，眼睛睁着，没了动静。
子硕看见红静倒下，眼睛也红了，仰天长嚎：“小日本儿，我他妈跟你拼了！”大叫一声，他就要挣脱拼命！
背后的日本兵，猛地举起枪托砸向子硕的后脑勺，子硕也昏倒在地。
两个老人本来在屋里休息，听见了声响，也走了出来，一时走得太急，子硕父亲绊倒在门槛上，子硕母亲因为搀着老伴的缘故，也随着倒在地上。两位老人抬头一看，看见子硕和红静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再一看周围的日本兵，露出猎物得手的笑容，瞬间了然了一切。
“子硕，子硕，你醒醒，醒醒！”子硕父亲老泪纵横地摇动着子硕。
“红静，红静，你起来，起来说句话好不好。”子硕母亲泪水像下雨似的流着，手摸着浑身是血的红静颤抖着。
见两人没有动静，子硕母亲依然坐在地上哭着，嘴里说着什么话都已听不清，子硕父亲开始指着日本兵骂：“你们这些狗娘养的！我儿没有招惹你们，你们就杀了他，我和你们拼了！”
而后，子硕父亲颤颤微微地站起来，他也要赴死！儿子死了，他也就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他并没有多想小儿子，他眼里只能看到已经死了的大儿子。假若，今天躺在地上的是小儿子，他也会做出相同的抉择。
他扑到离他最近的日本兵身上，握紧干枯的手拼命向前抡着，日本兵一脚把他踹到在地，举起刺刀就刺向他的腹部。
“他爹！”子硕母亲坐在地上，看见老伴倒在地上，她哭声更大了，满脸都是泪水。她放下红静，就要爬去老伴那边。
日本人看见了鲜血，兽性大发。他们觉得老人的声音太过吵闹，若把周围的人引过来，看见他们的暴行，会影响大日本帝国的声誉，他们从背后把刺刀伸向了子硕母亲……
五
子硕醒来，四周一片昏暗，他被绑在一根柱子上，绳子几乎跟他的胳膊一般粗。没有注意周围的状况，也不顾脑袋的疼痛，他现在脑子里放着一张照片：红静倒在血泊的景象。他不知道老人也已经惨遭毒手。
他的心里一阵绞痛，似乎在滴着血。红静不想让自己死去，却因自己丢了性命。他狠狠往后仰了一下头，后脑勺磕在了柱子上，好用身体的疼痛来缓解心里的绞痛。可是，心里的绞痛感一点也不见少。他不仅没有为国家做些事，也没能保护了家人的周全。他恨自己的无能！没能去战场上多杀几个日本人！他又想到了子强，他希望子强还活着，希望他活着杀光这些日本人。
若能换回红静的命，他宁可自己死去。心中的疼痛让他觉着活着比死去更难受！他想到了死，到另一处与红静重逢，而后，给她说声：“对不起！”只有死，他才能解脱，才会见到红静。他想以死明志，用自己的生命来捍卫自己的意志和国家的尊严。他忽然觉得痛快了一点，他要通过这个方式，来拥抱红静和报效国家！他闭上眼，不再多想，只想到死。
门外传来了开锁声，走进来三个人，前面一个，后面两个。子硕睁开眼，灯光昏暗，他只看到三个四四方方的矮影，为首的日本人发了话：“李方平，是不是你杀的？”
子硕顿时了然，李方平是之前那个老校长，他之前和老校长发生过冲突。他冷笑了一声，什么也没有说，李方平死了，才叫一个好！
“八嘎！李方平的，不要紧，我们的人，死了两个。”为首的矮子直接上前扇了子硕两巴掌。
子硕不为所动，心里更痛快，两个日本人也死了！他放肆地笑了起来：“哈哈哈，死得好！”他觉得自己死得更值了。
“八嘎！”为首的矮子，拿起桌上的鞭子，抽打子硕，子硕身上痛着，心里可是痛快，还在喊着：“死得好！死得好！”他一心赴死，什么也不怕！
矮子听着子硕的声音，几近疯狂，他用尽全力抽打，抽打的有些累了，换了个矮子接着抽打。
子硕渐渐意识模糊，他身上的皮肤褶翘了起来，鲜血和汗水已把衣服浸透，他陷入了昏迷。
日本人看子硕没了动静，一桶冰凉的水泼到子硕脸上。脸上的冰凉感和身上的刺痛感，让子硕再次醒来。
那个矮子再次发话：“是不是，你干的！”
子硕没有说话，等着鞭子的到来。矮子们接着抽打，轮班抽打，如此循环了五次，子硕已经成了一个血人，他的眼睛仿佛都滴出了血。身上已不是火辣辣的刺痛感，他感觉周围在慢慢变冷，他感觉自己快要死去。
临死前，他告诉是他们是自己干的！因为他听到消息的时候早已打好注意，在他快死去的时候承认。他觉得痛快，是因为他找到了报效国家的方式。按照日本人的方式，他们宁可错杀一千而不放过一个。他们会找到一个或许不是凶手的中国人，强行按上罪名，他们要中国人看到违背他们的下场！他们必定会这样做。他死了，就会少死一些，哪怕是少死一个，也是值的！他浑身都是血，在柱子上歪着头，他像耶稣一样离开了这个世界。
一个月后，子强在一场战役中死去。他倒在了血泊中，眼睛看着头上那面红色的旗帜，他身下的血仿佛融入到了那面旗帜，那面旗帜越发鲜红！
而后，数千数万的中国人的鲜血都流入了那面旗帜，它鲜红地在空中飘着！日本人闻风丧胆，他们吓得弯下了腰，低下了头，双腿哆嗦地跪在了地上。于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无条件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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