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溪

门前有一条浅溪，汩汩几时休，从春复到秋。

阿亚是在这里度过了自己的童年。夏天的时候，摸鱼捉虾，清凉的溪水没至脚踝，祛除了暑热。她一个人，在浅溪里，找啊找，找啊找，找到夜深......

一

城市的夜很黑，只能看见几颗寥落的星子；城市的夜很亮，每一栋高楼都穿着华丽的衣裳。

阿亚在城市中央醒来，泪水一如往常，打湿了盖在脸上的被面。那些她想要记住又不敢记住的回忆，比泪水涌动得更厉害，却又模糊不清，理不出一条清晰的线。

1998年，在那个第一缕阳光洒下的早晨，她不着寸缕，赤条条地与这个世界首次会面。他就围在初生的她的身边，像个小白萝卜头，在阳光里笑成了一朵花。

后来，他带她摸鱼、捉虾、拾贝，在溪里捡高处落下的又酸又甜的李子，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没有大学......

阿亚整理好床铺，按部就班出门赶地铁，毕业以后，她成为了杂志社的一名编辑。

二

她一直没能忘记他，也不敢忘记他。他曾经送给她一颗太阳，然后，太阳陨落，给她留下了永恒的黑暗。

她16岁的那一个夏天，他说：“小亚，我们去落日峰看日出吧！”

“落日峰？可是，从来没有人去那儿看过日出。”

“如果没有人在那里看日出，那我们就做第一个，好吗？”

“好吧！”她对太阳并没有独特的好感，但她还是期待起来。

她知道，落日峰有最美的日落，但她没见过也没听说过，落日峰上的日出是什么样子。后来，她时常想，如果她没有答应他该多好，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去看日出呢？从那以后，她开始恐惧初生的太阳，也开始憎恶自己的出生。为什么是早上？

杂志社来了新的总编，阿亚所在的编辑部里一大早都吵吵闹闹。她们都是纸上文艺少女，纸下八卦姐妹淘。

“阿亚，你听说了吗？新任总编到任了，是个成熟稳重型的帅哥呢？”

阿亚实在不明白同事白咪的兴奋点到底在哪里，只是小声地问道：“所以呢？”

“阿亚，你知道吗？他和我以前提到的优秀男人不同，他未婚还没有女朋友哦？”

“哦！可是，白咪，不管他有多优秀，我觉得你肯定是没有机会了。”

“为什么？”白咪心中疑惑，我这条件这么差吗？

“来，你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阿亚难得显示出一副神秘的样子，白咪立马不疑有他，迅速靠过去，就听见阿亚戏谑地说：“因为，因为你已经有男朋友了呀！”声音大到整个办公室都能听见。

白咪一听，立马变了脸色：“没想到啊，没想到，阿亚你平时看起来乖乖的，也学着她们老是调侃我呢？”

“白咪，真不怪我，谁让你老是迷恋那些所谓的优秀男人呢，我们都很为你男朋友担心呢？”

“哼！阿亚，我不跟你们玩儿了，都是一丘之貉。”

这场闹剧堪堪止住，更让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一个快递小哥跑进办公室，手里一大捧鲜花，向办公室的女孩儿们释放出一个讯息：今天，是情人节！

“小哥，给谁送花呢？”白咪大声地问道。

“江亚，江亚小姐姐在吗？”

“你说什么，确定是江亚吗？”

“确定啊！这上面还有卡片呢？我怎么可能会搞错。”

小哥把花放在江亚桌上的时候，包括江亚在内的所有人都疑惑不已。白咪最先反应过来，立马和阿亚保持零距离：“难怪我说总编你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原来是名花有主了呢！快说，他是谁，高还是矮，胖还是瘦，家里几口人，人均几亩地，都如实交代。”办公室又一次沸腾起来，对阿亚“逼问”起来。

“白咪，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除了公司几位同事和房东，我连一个男孩子也不认识，你要相信我呀！”对于这束超大的鲜花，阿亚真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会是谁呢？卡片上只有“To 江亚”这几个字，再无更多信息。江亚在这个城市，除了这群同事，真的再也没有熟识的人了。

付出的感情多了，就容易受到伤害。年少时他给的教训，她从不敢轻易忘了。

阿亚的表情并不像作假，大家再怎么问也没办法问出更多，只得放弃。阿亚珍藏起了卡片，把花带回了住处，一种温暖的味道就这样散开，弥漫在整个屋子里。

她站在城市中央，感谢这个美丽的错误。陌生人，情人节快乐！

三

阿亚一如往常在自己的位置辛勤地工作着，她写不出合适的稿子，所以便在最大限度承担了审稿的任务。阿亚知道什么样的文章最受读者欢迎，但她却写不出来。她觉得她的的生命结束得太早，生命的惊喜，于她而言，来得太猛烈，走得太迅疾，个中滋味，她还没有知道得分明，一切就结束了。她死了，在很久之前的那个夏天。

那个早晨，是一个多雾的早晨。她和他约好去看日出，但出发前一天，他告诉她：“我不能和你一起上去了。”

“为什么？我们不去了吗？”

“不是的，我有些事情，今天中午得去别的地方，今晚肯定回不来，我明天走别的路去，就不和你一起了。”

“要不，我们改天去吧！”

“不行，一定得明天，我早一点出发，在那里等你。”

“可是，那么早，咱们不一起去，会不会不安全啊？”

他双手抚上阿亚的肩，看着她清泉般灵动的眼睛：“我们从小就能爬那座山了，不会有什么的，我，会在那里等你，一直等着你。”

她在梦里看着那双与她对视的眼睛，里面流动着她很少看见的一种情感，就像星星一样闪耀，使她无法思考。她就在这个美梦里，望着那双亮若星辰的眼睛，睡过了日出的早晨。

然后，她便知道，昨日之日不可追。

“阿亚，阿亚，回神了！”白咪举着一只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叫醒”了突然失神的阿亚，“总编要见你，你快去吧！”

阿亚站在总编的办公室门口，满心疑惑，白咪却在自己的位置做祈祷状：“新官上任三把火，希望阿亚不要那么倒霉。”

笃笃笃，“进！”温润的男声，透露着说不出的优雅。

“总编，您找我？”

阿亚推门而进，一脸人畜无害的无辜状显示出她的困惑，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人最安全，也最危险，对于陆珩来说，她很危险。

“我看过你写的东西，”陆珩直入主题，直言不讳，“色调很阴暗，你自己有什么看法。”

阿亚没想到他会这样直白地跟她说这件事，她向杂志社交出的稿子她都是尽力修饰过的，不至于达到阴暗的程度，显然，他很无礼。

“总编，如果觉得我不适合待下去，我可以离开。”阿亚第一次有些强硬，他什么也不知道，凭什么妄加评论她的东西。

“你太敏感了，”他抬头看着她的眼睛，颇有些戏谑的意味，“我没有这个意思。”

他丢给她一个文件：“这是比赛资料，好好看看，如果愿意参加就告诉我，现在，你可以回到你的位置了。”

她没有离开，拿起资料就看起来，随意得好似这个办公室是她的，而非他的。这份比赛资料，来自她最喜欢的杂志社，那个她想去但去不了的地方。她曾经想过，它们的杂志，能接受一切风格，也一定也会接受她，可惜，它从不接受投稿。

他知道她一定会被吸引，却没想到对她的吸引力竟然这么大：“江亚，如果你能赢，你就可以去这个杂志社了，你只有六个月的时间，十万字的小说，你能完成吗？”

江亚看着他，眼里闪着星星般的光：“我一定会赢的！”自信而又桀骜。

看着她离去时神采奕奕的样子，他第一次觉得，那个杂志社还能派上点用场，当年能在它濒临破产时收购它，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选择。

四

当她从梦里醒来，看到米黄色的窗帘闪着金黄的光，她一下子慌了神。她赶紧爬下床，没有洗漱，没有换衣服，没有梳头，趿着洗澡时穿的拖鞋一路向日落峰跑去，顾不得家人在背后对她的呼喊。那段平日里并不算长的路程，她跑了好久好久。

她在落日峰上，她看到了他送给她的太阳，和一根黄色的警戒线。她没有走进那个地方，只记得有一道光照过来，她就失去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上，如同落日崖下的他，丢失了所有意识。

她开始全心全意构思自己的故事，关于他的故事。

她不再在网上写出自己的心情，用所有词汇来描述自己的痛苦，却不能对任何人说出真相，那是对她和那个固定“喜欢”的折磨，现在，她不想折磨任何人了。她的心里有一种强烈的倾诉欲，她应该把一切都写下来的，把那些清楚的、不清楚的记忆，都写下来。浅溪从她脑海中流淌而过，使她一下子清明了。

埋葬星海，就可以得到永恒的太阳。

她不该，不该把一切都忘了。

她向杂志社请了一个月的假，这一个月，她就窝在自己的小屋子里，不停地写着、写着。她记起了太阳下他俊朗的脸庞，他笑着对她说：“我喜欢太阳，五十亿年前，它从‘原始太阳星云’逐渐变成一颗叫太阳的恒星，隔着遥远的光年距离，用它仅五十亿分之一的光芒温暖了整个人类世界，小亚，你出生那一刻就感受到了它的温暖，你真幸运！”

“小亚，以后我得去研究太阳，山里，太冷了！”

“小亚，我不喜欢这里，你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温暖吗？”

“小亚，我会带你一起出去的，让你和别的女孩子一样，住最好的房子，买最漂亮的衣服，戴最贵的首饰。”

“我想给你一个太阳，那是我最喜欢的东西了。”

她不喜欢太阳，她只喜欢他。那个从她出生就陪伴她、照顾她的邻家哥哥。她是那个时代最典型的留守儿童，在她很小的时候，她的父母就随着一股打工潮去了沿海城市，很少回家。爷爷奶奶把她照顾得很好，却如论如何也阻挡不了阿亚失意落寞的情绪。在年少时期的每个委屈和思念的时刻，他都陪在她身边，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只是，没有大学。

五

她躺在医院，脑子里只记得那条代表危险的警戒线，后面的事情，都来自父母的转述。

凌晨的时候，落日峰上还是黑黢黢的，他遵守和阿亚的约定，摸黑上了落日峰，等她去看日出，也许是不小心跌倒，循着滑溜的石子儿掉下了山崖。太阳落下去了，再也没有升起过。他们告诉她：在落日峰上，是看不到日出的。

在病床上，她自杀过一次。托他的福，她没有死去，父母也第一次在她面前表现出小心翼翼，整日嘘寒问暖，轮流陪伴，生怕她有什么想不开。从前她没有的一切都被他填满了，现在他走了，父母随即补上他的位置，他留下她一个人，被命运眷顾。

她终于出院回家，平日里他最乖巧的年仅8岁的弟弟阿麟，变成了小恶魔，他狠狠咬住阿亚的手，死也不松口，当他终于被大人们扯开，他说：“江亚，是你害死了哥哥，如果不是你让他带你去看日出，他就不会掉下去，为什么死的不是你？”所有人都知道了，他是为了和她一起看日出，才会死掉的，是江亚，害死了他。

上大学以后，她家搬离了这里，去到另一个陌生的城市，留下无限憎恨她的他的家人。离开那一刻，她知道这个地方彻底地抛弃了她。她再也回不去了，那条记忆中的浅溪，因着她背负的人命，也和世人一同憎恶她了。

现在，她突然想回去看看了。

一个小时的飞机，三个小时的火车，一个小时的汽车，她终于回到了浅溪。在这个地方，山是亲切的，水是灵秀的，只是，浅溪已经不在了，只留下浅浅的河道。山泉枯竭了，人们也不再需要它了，树上还有李子落下，却没有小孩儿去捡拾了。她走进那颗他们曾经最喜欢的李树，忍不住弯腰捡起掉落的李子，差点忍不住放进嘴里，却被一个声音叫住。

“哎，你别吃，那个不能吃的！”

阿亚抬头看，那熟悉的眉眼，差点让她掉下泪来。

“你是，你是......”

“江亚，你是小亚姐姐吗？”

“你，你叫我什么？”

“小亚姐姐，我是阿麟啊？你不记得我了吗？姐姐，进屋坐会儿吧！”

阿亚茫然地跟着他走，不知道，阿麟怎么会变得这么友善，难道，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切，那个质问她“为什么死的不是你”的小孩儿慢慢就释然了仇恨，好像他们之间，从未有过嫌隙。

坐下以后，阿麟给她倒了一杯水，端来了一些洗干净的李子。

“姐姐，你喝水，吃这个李子吧！”

“阿麟，我......”

“姐姐，地上的李子不干净，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而且，浅溪在几年前就干涸了。”他看着阿亚，笑得很是真诚，那些不堪的记忆，他都放下了，只有她一个人在经受折磨。她应该比他们更痛苦，且痛苦得更久一些的。

“姐姐，是不是很奇怪我对你的态度为什么变化这么大。”

没等阿亚回答，他就径直走进了里屋，出来的时候他的手里多了一样东西，一个看起来很旧很旧的笔记本。

“姐姐，对不起，我当年错怪你了，哥哥的死和你没有关系，这是哥哥的笔记，里面有所有的真相。”他把笔记本递给她，她颤巍巍地接过来，没有翻开。

这时，电话铃声响了，阿麟走远接听电话，她向他示意，就离开浅溪回了家。

她没有翻开那个日记本，回到住处，她把它放在书桌上，故意忽视了它。

六

一个月后，阿亚回到了编辑部，径直去了总编办公室。

“总编，大纲出来了，您可以帮我看看吗？”

陆珩看着她虽有些憔悴，但明显看起来轻松许多的模样，心里也不禁松了一口气，开始认真地看起来。良久，他很高兴地说：“很好，好好写吧！”

“总编真的觉得我写得很好吗？”

“是的，我的眼光果然没错，你一定可以得奖的。”

阿亚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站起来转身欲出门。

“江亚，”总编突然叫她，“你周末有时间吗？市中心有一个很不错的读书沙龙，你能和我一起去吗？”30岁的陆珩，突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多少年了，他第一次向他的女孩儿提出邀约。

阿亚转头看着他窘迫的样子，噗嗤一笑：“好！”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

熟悉阿亚的人，一定会觉得她此时的反应有些反常，然而沉浸在喜悦之中的陆珩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阿亚一边写自己的小说，一边和陆珩约会，两个月过去，所有人都知道，总编陆珩和江亚在一起了。那个平日里习惯封闭自己的女孩儿，开始像所有爱美的女孩儿一样打扮起来，与人群再也没有那强烈的疏离感。

不得不说，陆珩是一个很好的男朋友，这些天，他们虽然一直在约会，但大多时候都是在安静的咖啡厅里，阿亚不停地写，他就在旁边陪着她，等阿亚写满了一页纸，他就拿过来把它录入到电脑里。阿亚喜欢用纸写东西，只有接触到光滑洁白的纸面，阿亚才觉得自己在创作。

“陆珩，会不会有点无聊？要不你去做你的吧！我最近确实很忙，没办法和你约会什么的。”

“没关系，现在也很好啊！”能够以男朋友的身份陪着她，他觉得很幸福。

“陆珩，你真好！”阿亚对他笑笑，又低头写起来。他在她身边，带给她很多灵感。

三个月以后，阿亚的小说得奖，她也终于可以进到自己喜欢的杂志社工作。

随后，在那个颁奖典礼上，陆珩向她求婚，她看着单膝跪在地下的陆珩，心里有一丝动容，她的手指穿过戒指的那一刻，眼泪不受控制就这么掉了下来。

陆珩站起来，温柔地吻去她眼角的泪水，霸道地说：“不许哭，从今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哭。”

他刚说完，她便伏在她的肩头，放声大哭起来。

她以为，那件事情以后，她不可能得到幸福了。她的父母也难得长舒一口气，十年了，那件事情，终究过去了。

七

本来以阿亚的意思，婚礼不必急着办，可父母和陆珩都十分着急，无奈之下，婚礼定在了年末。

每个女孩儿都有一个梦中的婚礼，陆珩没办法探知阿亚的梦，他只能尽力按着他了解的她的喜好去布置。为了安排婚礼，他已经两天没见她了，他站在窗边看着天空中那几颗寥落的星子，突然就很想给她打一个电话。

嘟~嘟~嘟~，电话被接通，带着浓重睡意的声音响起：“谁呀？”

“小亚，是我，我是陆珩。”

听到他的话，阿亚一下子清醒了，停顿了几秒然后说：“怎么这么晚打给我，还没睡吗？”

“还没有，有点睡不着，小亚，我们两天没见面了，我，想你了。”

阿亚笑出了声，一个大男人撒娇，看来她的见识实在是太少了：“你怎么跟孩子一样，你现在赶紧睡觉，明天早上我们一起吃早餐吧！”

“好！小亚，明天见！”

“晚安！”

“晚安！”

挂了电话，陆珩安心地睡着了。阿亚发现，越是临近婚期，陆珩就越是黏人，恨不得上厕所都跟着阿亚一起去。第二天，阿亚早早就来敲门，领着没有安全感的陆珩去吃早餐。

陆珩的没有安全感并非没有由来，他对阿亚，是因为一些原因，所以才会有很爱很爱的感觉，可对于阿亚来说，即使她能放下心结，也不可能在半年之内就和他进行到结婚的地步。一开始，陆珩还沉浸在喜悦中，可是当他冷静下来，却发现，这一切，太顺利，也太快了。

他开始慌了。

他站在礼堂中央，等待他的新娘，每个人都笑着祝福，而他的心却如同掉进了冰窖一样，直到穿着婚纱的她踩着红毯向他走来。

他仿佛听见她说：“陆珩，不要怕，我就在这里。”

婚礼如期举行，当仪式完成的时候，陆珩感到他仍在梦里，也许是喜悦，也许是为了压下心中的害怕，他不停地喝着亲朋好友敬给他的酒，直到醉得不省人事。

陆珩被阿亚和朋友们好不容易扶进新房，瘫倒在床上，完全失去了意识。

“谢谢你们啊！”阿亚温柔地笑笑，他们都是他和她最好的朋友了。

“没事儿，陆珩这家伙也太不像话了，哪有新婚之夜喝酒喝成他那个样子的。”

“没事儿，他大概是太高兴了！”

“行，新娘子都不嫌弃咱也没啥好说的，他要是敢折腾你，你就告诉我们，明天揍他一顿给你解解气。”

“谢谢你们了！”阿亚发自真心地感谢，他们，真的是很暖心的朋友了。

“行了，你好好照顾他吧！我们先走了。”

“你们慢点儿走啊！”

阿亚送他们到门口，看着他们下楼，就关了门回去照顾烂醉如泥的陆珩。

她给陆珩擦了身子，换了舒服的睡衣，想让他睡得好些，也是在这个时候，阿亚才理解到朋友说的“折腾”是什么意思，喝醉酒的陆珩像个夜半吵闹不休的孩子，表示出非人的酒品，直到凌晨，才堪堪睡了过去，然后，直到第二天中午，才从醉意中醒过来。

他醒了，偌大的新房，寂静得仿佛只有一个人，而当他找遍了整个屋子，才迟钝地发现：这个屋子的确只有他一个人。他看到她的手机还安静地躺在沙发上，然后铃声响起，他立马跑过去想要接听电话，却发现那只是闹钟的铃声。一个12：00的闹钟，更像是一个恶作剧，拨动了他心里那根弦，然后又无情地割断了。这样的她，他没有见过。

她陪他完成了他梦寐以求的婚礼，甚至在他喝醉以后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一整夜，然后在很新婚第一天早晨，销声匿迹。她抛弃了他，她受过的折磨，现在全都转移到他的身上了。

八

陆珩还是找到她了，她约他一起去落日峰看日出。

一年了，没有人知道她的行踪，他找啊找，甚至时常产生一种她从来没有在他的生命里存在过一样，但他看着卧室里巨大的婚纱照，他知道，这是她给他的惩罚。没有一句责怪，却让他万劫不复。

他连夜赶到了落日峰，刚好是日出的时间，而落日峰上什么也看不见。他看到她站在落日崖边，面对着他，张开双手，肆无忌惮地对着空气倒下。

“不要，小亚！”他冲过去，没能拦住她，然后，再一次跌落山崖。

两年前

阿亚从浅溪回来那天，得到了那本所谓的写满真相的笔记本。阿麟接电话的时候，阿亚掉了一串钥匙，于是返回寻找，却不小心听到了电话内容。

她听到阿麟说：哥，要是小亚姐姐知道了所有事情，就再也没办法挽回了，你不知道你“死了”以后她多伤心，而且所有人都觉得是她害死了你，这么多年，她过得什么日子，你也不是不知道......算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哥，你就继续作死吧！我可管不着你。

回家以后，她还是翻开了那本日记，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最后一句话写：对不起，小亚，我只是希望你不会忘记我。所以他要让所有人把他的死归罪于她。

如果她没有偷听到阿麟的电话，她会伤心欲绝，但悲伤以后，她会彻底放下他，然后开始一段新的人生，她会再拥有一个爱人，组建一个美满的家庭，儿孙满堂，而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的枕边人，曾经对自己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当年的他，是因为惹到不该惹的人，只能用死来保全家人的平安。可是，他不想死，也不想让她忘记他。直到他发现了落日崖的秘密，所有问题才迎刃而解。他成功了，她这辈子都没能忘记他，也不敢爱上别人，如果他不出现，她永远都会是一个人。

这是一场牵丝戏，他要她哭，她就哭，他要她笑，她就笑。

谁是最适合的枕边人呢？陆珩，只有他了。

果然，当她露出憔悴却释怀地表情时，他不再显得不安，甚至邀约她去听一场沙龙。然后，是顺理成章地在一起，颁奖典礼上的求婚，和那一天盛大的婚礼。他也怀疑过，她会在婚礼消失。可是，她没有。因为那不仅是他梦寐以求的婚礼，也是她的。

结局

十一年前，拜他所赐，她第一次知道了在落日峰上不可能看到日出。

十一年后，拜他所赐，她第一次知道落日崖下是一条河流，只要会水，就绝不可能死掉。

昨日之日不可追，明日之日须臾期。

陆珩，给我一个理由，原谅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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