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红楼】宝黛读西厢

作者: 三秋桂子2021 | 来源:发表于2022-09-19 05:59 被阅读0次

    整部红楼就像一幅流动的画卷,人美,景美,情更美,读来让人犹如徜徉在一所美丽的大花园,目之所及,耳之所闻,美不胜收。

    倘若让我从这一帧帧图片里选出最美的一幅画面,我认为非“宝黛共读西厢”的画面莫属。

    这就是红楼第二十三回“西厢记妙词通戏语,牡丹亭艳曲警芳心”。

    《西厢记》也叫《会真记》,在当时属于不入主流的禁书,上层社会的人一般看不到,那么它是怎么流入贾府的?

    事情还要从大观园说起。

    专为元春省亲建造的大观园,在元春回宫后一直闲置着。元春想到园中景致,想到家中能诗会赋的妹妹们和自幼在姐妹中长大的宝玉,为了不使“佳人落魄,花柳无颜”,于是下了一道谕命姐妹们进园居住,宝玉随进去读书。

    元春就像贾府的保护神,不仅保护了贾府的富贵荣华,还保护了贾府姑娘和宝玉的青春梦想。

    为了家族荣耀,元春牺牲自己的青春,放弃自己的梦想,但她并不怨天尤人,反而小心呵护弟弟妹妹们的青春,因为她深知:人生有限,青春短暂,美好并不能长久。

    宝玉和众姐妹们的美好时光,从进入大观园正式拉开了帷幕。

    进入大观园之前,宝玉照例要经历父亲贾政的一番训诫。

    在宝玉的青春岁月里,贾政是一个不和谐的存在,就像中国很多专制家长一样,贾政总是在宝玉最快乐的时候给他泼上一盆冷水。

    贾政和宝玉的相处方式,代表了传统社会最常见的父子相处模式。

    作为一个父亲,贾政有他严苛不近人情的一面,也有悲哀落寞的一面。

    这一回中贾政把宝玉叫到跟前,看到宝玉的“神采飘逸,秀色夺人”,对比贾环的“人物猥琐,举止荒疏”,又想起早逝的贾珠,想到自己胡须将白,王夫人只有宝玉这一个亲儿子,爱如珍珠,于是对宝玉的嫌恶之心不觉减了几分。

    这一处心理描写读来让人忍不住心酸,令人想到天下所有父母,到了贾政这个年纪,面对不合心意的儿女,大概都有这种悲哀无奈的心情。

    最悲哀的是,子女和父母的心总是想不到一处:此刻贾政感慨人之将老,家族事业后继无人;宝玉却一门心思想着如何尽情享受青春,怎样开启在大观园的欢乐时光。

    宝玉正值人生“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青春年华,他当然不能体会此刻老父亲的复杂情感,未来就像一幅巨大的画卷正在对他徐徐展开。

    就在这回宝玉和众姐妹正式搬进了大观园这所青春乐园,每个人都选择了自己喜欢的一处:宝玉住进怡红院,黛玉搬入潇湘馆,宝钗入主蘅芜苑……大家各得其所,半脱离长辈们开启了属于自己的青春岁月。

    置身世外桃源般的大观园,正值春天花开时节,又是青春萌动时期,宝黛爱情进入新的蜕变生长期。

    之前两人之间虽然耳鬓厮磨,但更多是类似兄妹和朋友的混沌感情,而在这回,通过共读西厢,宝黛爱情又上了一个新台阶。

    《西厢记》也叫《会真记》,讲述了没落贵族小姐崔莺莺和落难书生张君瑞的爱情故事。

    在封建社会里崔莺莺大胆追求爱情的行为是离经叛道的,连一向开通的贾母都曾经批判过这种爱情,所以在当时社会宝黛共读的《西厢记》是禁书,属于极其私密的共享。

    这本书是宝玉的书童茗烟带进去的——为了给宝玉解闷,小跟班们也是煞费苦心。

    一个三月的上午,宝玉带了《会真记》(即《西厢记》)走到沁芳闸边桃花底下一块石头上细读,正读到“落红成阵”时,恰好一阵风过,“把树头上桃花吹下一大半来,落的满身、满书、满地皆是。”

    这幅景像想来就美得不行,何况正沉浸在书中描写的宝玉,更加触景生情,本就怜香惜玉的宝玉于是起了怜花之情,

    “宝玉要抖将下来,恐怕脚步践踏了,只得兜了那花瓣,来至池边,抖在池内。那花瓣浮在水面,飘飘荡荡,竟流出沁芳闸去了。”

    宝玉这样的举动到了世人眼里,恐怕又被视为怪诞不经,薛蟠贾琏之辈的荒淫无度、摧花折柳反倒成了顺理成章。

    幸好有黛玉懂他,对于宝玉来说这就足够了。每逢宝玉真情流露时,都有黛玉陪在他左右,这不,宝玉正在怜花,黛玉就出现了:

    “肩上担着花锄,上挂着花囊,手里拿着花帚。”

    宛若从画中走来。

    脂砚斋在此旁批:此画欲画之心久矣。

    宝玉已经痴人一个,黛玉之痴更胜宝玉数倍。

    黛玉认为把花撂在水里不妥,因为流到了脏的臭的地方,仍旧把花糟蹋了,最好把花朵们装在绢袋里埋入花冢,日久随土化了才算干净。

    在黛玉眼里,自然的一花一草都有生命和情感,她以自己之情来感受花草之情,自己不喜欢肮脏,花朵也应该喜欢洁净的归宿。

    黛玉本就是绛珠仙草转世,人即花,花即人,黛玉的人格已经与花的品格融为一体,追求洁净是黛玉和花的共同追求,葬花也是葬黛玉自己。

    每逢黛玉遭遇情感创伤时,都要借花遣怀,哀婉凄楚的《葬花吟》那是对花的倾诉,也是黛玉的内心独语。

    这大观园,对于黛玉来说就是精神的一片乐土,这里与外界隔绝,为青春少男少女们营造起一片净土。倘若走出大观园,就像花朵流出大观园,难免不会被脏臭的社会现实污染。

    把花葬在大观园也预示着黛玉最后死于大观园,对她来说,这里保存了她最后的洁净,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一个痴人也罢,难得有一对痴人。宝玉和黛玉惺惺相惜,他们沉浸在彼此才懂的精神世界里,精神获得高度融合,这种爱情是任何外力难以分解的。

    真正的痴人不会在意外界看法,就像塑造这对痴人的曹雪芹,也是痴人一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那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

    看到黛玉葬花,正在看禁书的宝玉慌忙藏书,到底瞒不过黛玉的“火眼金睛”,轻轻巧巧一句“你又在我跟前弄鬼,趁早儿给我瞧,好多着呢”,就击溃了宝玉的所有防御。

    其实宝玉藏书不过是一种下意识行为,他本来也不打算瞒着黛玉,也许还巴不得和知己黛玉分享禁书的快乐呢。所以黛玉只一句诈语宝玉就乖乖把书交给黛玉,当然不忘嘱咐两句,顺带分享心得:

    “好妹妹!若论你我是不怕的,你看了,好歹别告诉别人去。真真这是好书。你要看了,连饭也不想吃呢。”

    潜意识中宝玉把黛玉看作自己一边的人,给黛玉看就是给自己人看,那么谁才是“别人”?

    除了贾政等守旧的长辈,其他人恐怕也都算“别人”,包括好为人师的宝姐姐。设想下如果发现宝玉看禁书的是宝钗会怎样?

    大概率少不了一番谆谆告诫,就像后文群芳对诗游戏时宝钗发现黛玉看禁书一样,宝钗一定会不失时机“教育”宝玉一番。幸好这次是黛玉不是宝钗,不然岂不有些大煞风景?

    黛玉自然不会反对宝玉看禁书,而且她比宝玉还更喜欢这本众人口中的禁书,“不到一顿饭工夫,将十六出俱已看完。自觉词藻警人,余香满口”。

    这本书想必在黛玉心中引起极大的震动,冲击着她情窦初开的少女心,所以看完许久她还沉浸在书中,“出神”“默默记词”。

    但是林黛玉是一个心性高洁的人,她虽然倾慕崔莺莺大胆求爱的行为,却绝不容许别人轻薄自己,哪怕是宝玉。

    所以当宝玉用戏谑的语气对黛玉说出:“我就是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时,黛玉登时变了脸色:

    “不觉带腮连耳通红,登时直竖起两道似蹙非蹙的眉,瞪两只似睁非睁的眼,微腮带怒,薄面含嗔。”

    说着要去告宝玉的话,黛玉眼圈儿又红了。

    黛玉真会去告宝玉吗?自然不会。不过是黛玉感觉自己遭受轻薄时的一种警告,宝玉一番又可怜又好笑的求饶很快就让黛玉破涕为笑。

    黛玉的生气缘于她良好的家教和自尊自爱的个性,她绝不是小说中见了男人一面就私奔的佳人,她和宝玉的感情也不是才子佳人模式的延续。他们相知相爱,在精神上高度契合,远远超过西厢记式的爱情。

    黛玉不但原谅了宝玉,还用书中话来打趣宝玉:“一般也唬得这个调儿,还只管胡说。呸!原来是苗而不秀,是个银样蜡枪头。”

    除了前面“意绵绵静日玉生香”里黛玉爆粗口说了句“放屁”外,这是又一次黛玉出语不逊脱出而出“呸”。同样都是在仅有两人在场的时候,说话越随意越显出两人的亲密异常。

    听到这句引用自书中的原话,宝玉终于放心了,这下两人算是“同流合污”了。

    这就是宝黛的相处模式——或阴或晴,时喜时怒,波澜起伏,扣人心弦,最后总会冰释前嫌,感情升温,让人看完不禁会心一笑。

    2022-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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