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东海
二十三
“姐，姐！”长安和一群小伙伴跑来大声喊着，“着火了，麦秸嵴子着火啦！”杏花三姐妹同时停下手中的活儿抬头来看，就见麦场上空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五姐以为又是谁家小孩玩火引起的，故意问谁来？小家伙都否认是自己干的。事实上这一次麦秸嵴子失火的确不是孩子们玩火所致，而是大人们有意为之。夏季的小麦经过收割辗晒后的麦秸会按一定的比例分给各家各户，大都堆放在大农场的四周，也有少部分不嫌麻烦的人，当时就运回自家的院子，捡一个避路的地方堆放起来，这样用时就不用跑远路了。以往每年的冬天都会有一两家的麦秸嵴子着火，究其原因，小孩玩火居多，大人恶作剧的烟头为少。每一次的大火都会引发某一家的女人没有目标地最恶毒的咒骂，就连人家的八辈祖宗也不放过。况且一骂就是好几天，直骂得左邻右舍都觉得无法忍受，就上前去劝，并慷慨许诺，需要烧火烙馍咧到咱家嵴子上扯就是了，这才落马收场。这种妇道人家的扯街骂巷虽不文明有失体统，却也极大地震慑了做下坏事的人，其作用不容小觑，往往是几骂过后，虽天干物燥，也不失火。
大概就是从那一天起，人为放火点燃仇家的麦秸嵴子就像一场烈性传染病一样迅速在村里传播，今晚是东家，明晚很可能就是西家，很少有那家能幸免遇难，天天晚上都可以看到偌大的麦秸嵴子在熊熊大火中化为灰烬。有些人怕麦秸被点祸及房屋，倒后悔劳力费神地把麦秸运回院子，连夜将堆在墙角或房跨的麦秸运放到远离房屋的安全地方。
每晚一场或几场壮观的大火幽灵般向四面八方蔓延，不到十天，方圆若干个村子也出现了不夜天的红火壮观景象，甚至出现了好几例城楼失火殃及池鱼的严重事件。这样相互报复的行为一直持续了几十年之久，正因如此，长安县人也在外乡人的口里落下了一个绝对不好听的话把儿“金周至，银户县，杀人放火长安县……”其实啊，杀人与这件事情并无关联，那是黑老三(有人称其黑贼)在当土匪时和那一帮子难兄难弟干下杀人越货的恶事而得名的。
因仇报复，因怨纵火，遍及长安县各个乡镇，虽非好事，但也并非就坏得一无是处，起码释放了些许聚集的愤懑，有效地避免了地震或火山爆发般的恶性事件的发生。放火的后果并不严重，只是相互给对方造成了生活上的一些损失和不便，心里暂时平衡一点，大不了多上一次山割一担穰柴就把诸如引火、烙馍等问题解决了。要说影响较大的当属那些插队的知青了。麦秸着火，往往会引燃堆积在临近的干苞谷杆，这样以来，冬天烧炕就只能到河湾树林去扒搂落叶或捡拾树木枯枝，要不然，寒冬长夜冰冷的土炕睡一夜甚至连脚都暖不热。一夜的寒风将树上的枯枝残叶卷集到每一道田砍或枯草丛中。天刚麻麻亮，李强就背着一个大笼提着竹筢子来到河湾的柿树林，在寒气袭人的雾气中呼啦呼啦的收集着干蹦蹦儿的柴禾，在冻红的耳朵和鼻子的映衬下，那张俊朗的脸显得更加白净。
回顾来到这个村子的点点滴滴，他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插队劳动的历练不仅让他从感官上认知了中国的农村生活现状，更使他从内心的深处明白了农村与城市的给养关系，慢慢地从理想与现实巨大落差的失落与浮躁中走了出来，于是他不再痛苦，反而在单调枯燥的劳动中体验到了一种战天斗地的快乐，并把这种幸福的感受经常与其他的同伴分享，一段时间下来，竟在插队的知青中取得了意想不到的同化效应；才到农村时的蓬勃激情重新被燃起，口琴声、笛子声、吉他声和欢乐的歌声再次在宿舍，田坎，原坡，河边响起。他们的这一变化也得到了大队长王生荣欣慰的赞许，这个在旧社会给财主司延华家当了半辈子长工头的大老粗，特意在知青教育会上风趣地引用毛主席语录给他们鼓劲打气，他说，你们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朝气蓬勃，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还是你们的！年轻人奏是要这个样嘛！我就见不得年轻人一天死气沉沉的……
东方的地平线才冒出一点霞光，太阳还没有出来。李强停下筢子，将收集到一块的一大堆树叶和枯枝装进笼中摁实塞紧，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用口中的热气哈着冻红的双手，眼睛无意中向四下扫视。晨雾已经开始渐渐地消褪，洋峪河面上的浮冰在冬日的朝阳下，犹如一条银光闪闪的巨龙穿过不远处的桥洞扭着身躯奔向远方。在几场雪水的滋润下，田地里露头的麦苗已显茁壮，绿茵茵的在寒风中荡起层层波浪。他扛起满满一笼柴禾行至桥头时，正好遇见担着尿桶给自留地上完肥回家的大队长王生荣。打过招呼后，王生荣告诉他，哎呀，我差点忘咧，今儿个省军区要来人，你们都是大城市长大的，既见过大世面又会说普通话，一会儿，你再叫上俩女娃到大队部，帮忙给咱招呼接待人家。俩人边走边说，一起进村，在小河桥分开。
不知道是大队长黏，还是自己理解能力差，李强隐隐得知，原来这个村丢失的俩娃，在解放战争中牺牲，咋又不让部队将自己的死讯告诉家属，现在老领导马上要退休了，再也放不下这件事，非要在他退下来之前，将隐瞒了二十多年的壮举，明明白白地给逝者家属和世人一个明确的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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