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东海
十一
"相传,自三皇治世伊始,南山根儿一带即有人烟,其时原下至北部少陵原之间皆为水乡泽国,汪洋一片。南来北往唯赖舟辑摆渡,遇夏秋山洪激流,浊浪滚滚,每有失事沉舟之不幸发生。大禹几经疏导,其势虽逊,水波依然。及至秦始皇北打万里长城以拒胡骑之时,其相李斯建议宜南修十里掘河,引水入渭,以通秦地阻塞,得允后,一道令下,少陵原被掘开几道口子,从此水除樊川出,东西南北原上人家陆续下迁川道繁衍生息。秦末,樊川已成兵家常争之地,战事频繁。樊川沃土,锦绣田园,一年两料,旱涝保收,被誉为汉家御园;唐时樊川及翠花山,皆被封为皇家上林苑。
村南的洋峪,东边的小峪、大峪、白道峪,西边的太峪、沣峪、子午峪,皆为皇族常年光顾之地,阳春踏青,盛夏避暑,金秋登高,寒冬狩猎。
而王家村的历史起源于秦末,当时始皇帝赢正在出巡途中崩驾,赵高串通二王子胡亥密不发丧,假拟遗嘱废长立幼,引起群臣一片骚动,时任朝廷吏部尚书的王灏易据理力争,反遭赵高、李斯等人栽赃陷害,险些入狱,遂退出争斗,辞官归隐,携全家老少及管家司恬致来到此地垦荒耕种,自给自足,逐渐繁衍壮大形成村庄。就在他离开秦都咸阳短短的十四年后,他日夜担心的噩耗真的传来,秦王开创的万世基业轰然倒塌、土崩瓦解!王灏易痛哭流泣,仰天长叹:亡秦者赵高李斯也!
刘邦建汉后,广纳贤良,曾遣重臣张良游说王灏易进京面圣,可王此时已无心官场,遂婉言谢绝,汉相张良亦不强人所难,此事就此作罢。
因之,王灏易和司怡致当为该村的开村鼻祖……”王贤让老人虽已须发皆白上了年纪,但精神撅烁,思路清晰,对着这个好学的年轻人李强倪倪而谈。
夜深了,马王庙背后的四合院上房灯仍亮着。两瓶醇厚绵长的西凤酒,那是三儿子德明去年回来看他时,路过县城韦曲在国营供销社买下的;在俩人的推杯换盏中不觉一瓶已经见底。曾经的、当下的、以及今后的都是话题,甚至没有话题,静静的举杯,默无声息,只有同甘共苦,荣辱与共地走过岁月风雨的人才能达到这种超然世外,于无声处的默契和宁静。
一般的人老了都怕死,忌讳谈论与死有关的话题,可延华老汉不然,他早已看破生死。看了一眼支放在堂屋边上,由王建王强弟兄俩精心打制,漆得乌黑铮亮的棺材,欣慰地说:"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自古好人不长寿!人从尘中来,终究再归土,是很自然的事情;也就是人常说的,自己哭着来到世上,在别人的哭声中离开世上;儿子工作远,女子得避贤(自己的地主成份),所以我提前把这些都置办好,到时间亲戚乡党们就不忙活受紧了……”
"哎呀!延华哥,我这辈子就服你一个人;到哪嗒找真神呢?我看寺里的庙里的庵里的观里的都他妈不是真神,是真神能眼睁睁看着民国十八年方圆死那么多人吗!你老哥才是真神!要不是你老哥大仁大义 ,在马王庙门口放粮赈灾,无偿施舍给饥民 ,加上那上万斤柿饼 ,咱村早都完了……”王栓和饮尽一杯烧酒,点燃一锅子旱烟吸着动情地说道。
"惭愧呀,那时我也只有那个能力,但我不遗憾,我做了我喜欢做愿意做的事;我大儿德才,二儿德理,还有你老弟的三兄弟栓牛那都是他们的命啊!……栓牛那俩娃有消息了没有?”延华老汉放下酒杯简短总结并问。
"还没有。”
栓和的三弟栓牛死于民国那场肆虐流行的霍乱瘟疫。那是在埋了门中大伯罗锅王道乾的那天晚上,突然头痛恶心上吐下泻;媳妇请来先生诊治,王成举先生断定为胡厉拉,让一家老小赶紧隔离,以防传染。并对栓牛施以大剂量的中药进行调治,力图挽救,但仍无济于事,厉鬼般的霍乱狐菌,瞬间夺去了这条壮汉的生命。临闭眼前栓牛留下遗言,让笼一堆大火把自己烧了再埋。也许正是这个临终的显得无情的决定,救下了活着的媳妇和俩娃。十三年后栓牛的两个孩子王宝军王宝利,已经长成了半大小伙子;一天,一支奉委员长命令前往洋峪剿杀黑老三的队伍经过村子时,兄弟俩背着大人,兴冲冲地加入到了剿匪行列。
匪首黑老三,排行老三,人长得黑而已,并不姓黑,小名吴毛娃,直至落草为寇仍无官名。王家村西边蛟峪河岸儿吴家沟人,自幼父母双亡,大哥吴腾仁把他拉扯到八岁,患绞肠沙,一命呜呼,去了另一个世界,嫂子引着一对儿双胞胎女儿远走他乡,十二岁的二哥吴义仁领着他走村窜户沿门乞讨,受尽了人间屈辱。他梦想有朝一日能不再忍饥挨饿,过上衣食无忧安居乐业的日子。三年后,机会终于来临;韦曲樊家十字一家才开张的腊汁肉店雇佣了他弟兄俩当打杂伙计,店老板心地良善,诚信经营,童叟无欺,不但管吃管住还给一个成年雇工一半的薪水。弟兄两个对于这突然来临的小小变迁受宠若惊异常珍惜,早上启门扫地挂望子(招牌),上午下午给顾客沏茶倒水抹桌子搽板凳,并抽空收拾客人遗留下的垃圾,晚上打烊烧火煮肉,全然不需老板跟着后边叮咛。由于樊家十字地处韦曲繁华地带,加之店家的煮肉配料秘方以及良好的待客服务,刚一开张生意就异常火爆。全城的人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布衣百姓,皆以能吃到樊家十字的正宗腊汁肉为一种享受美食的时尚。因此店家的生意几乎每天都是顾客盈门,一派繁忙景象!店老板童掌柜的红火生意很快招致同行们的嫉妒,纷纷传噪童掌柜的煮肉大料里加了大烟壳子;后经警察局三次突击检查,并未发现童家的调料中有罂粟壳这种让人上瘾的东西,相反的倒是在造谣者的好多店中发现了罂粟壳,真是贼喊捉贼,谣言不攻自破。暂短的大料风波过后,吴毛娃弟兄俩照常在樊家十字童掌柜的店里忙得不亦乐乎。腊月二十八的晚上,送走最后一位顾客,弟兄两个照常收拾了店里卫生后正准备去隔间的煮肉房烧火煮肉,童掌柜叫住了他俩说不煮肉了,从明天起开始放假,你俩为咱的生意辛苦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随手将两个重重的红包分别递送到两人手上。根本无需打开,单从手感和份量即可断定至少有五六块大洋。黑老三弟兄两个平生第一次被感动得热泪盈眶,打心底称赞童掌柜为人厚道。
在樊家十字熬活的三四年间,黑老三和二哥先后几次修缮了先人留下随后废弃,多处漏雨,几处垮塌的三间厦子房,并借来打墙的模板和石夯,打起了黄土院墙,安上了院门;流浪时荒芜的二亩八分田地也重新得到打理,再次焕发出勃勃生机。
就这样,农忙时请假回家收割播种,活儿一结束就即刻回店干活,由于大多数时间都吃住在童掌柜家,几年下来,不知不觉已攒下相当可观的几石粮食。遇有家里人多,青黄不接,口粮接不上茬的乡临,弟兄俩便主动把屯在围席里的麦子包谷,予以周济,以谢乞讨时乡党邻里们的施舍之恩。
状况改变,境况逐年好起来的弟兄俩在过年过节时,又做梦般地在自家的院子里,见到了曾经落难时 ,墙倒众人推, 生怕受到连累而和他俩断了来往的那些势利眼亲戚。兄弟俩虽说没进过学堂,却也在外边的大天地混过日月,也熟知"穷过街头无人问,富住深山有远亲”的道理,也就想通了;别看这弟兄俩平时省吃俭用,逢年过节待客却毫不含糊,以韦曲樊家十字童掌柜家的正宗腊汁肉为主打菜,配以当时富裕家庭都很少舍得购买的西凤酒盛情款待,为的不是卖弄更不是显摆,而是世间亲情的珍惜和维系。不知不觉间,弟兄俩突然发现早已多年不来的亲戚也来了,朋友更是逐年倍增,当然也不乏有些纯粹是冲着正宗的腊汁肉和上好的西凤酒来的。不管是冲啥来的,凡是能登他俩这个曾经当过叫花子的门的人,来者不拒,被认为都是看得起自己的人,好酒好肉尽情享用。二哥吴义仁性格腼腆,不善言辞,招呼亲朋好友的差事就交给了胆大声高的弟弟黑老三。
十五岁的黑老三已长大成人,黑壮瓷实,说话嗡声嗡气,不管是猜拳行令还是混说乱侃,都能和满屋整院的人火热地打成一片,简直和小时黑廋弱小,见了人胆胆怯怯的样子判若两人。其间不乏有好多是来套近乎,托弟兄俩在韦曲也谋求一份挣钱差事的人,黑老三几杯烧酒下肚全慷慨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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