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血落（4）高三、后高三

骆血落（4）高三、后高三

高三是无聊的，这是重复的机制，科学机制。

我倒是能偶尔地感受自己犯病的刺激，但谁会享受这种刺激呢？

我敏锐地觉察着周围人的目光，老师，同学，邻里···

试图从中看出预想中的怜悯，异样，讥讽···我看到了，更多的是不习惯的异样。

“想用面无表情或者淡淡一笑来掩盖眼睛里的异样？我总能挖掘出来。”高三的日记本上每天都有这样的句子。

我用冷漠回答这些眼神中的异样，用冷漠掩藏着自卑。

脑力、体力并不能支撑我跟上紧张的节奏，作业、试卷，每天一小摞的思考量和书写量对于服用神经抑制药物的我来说是最好的催眠剂。失眠和嗜睡听起来矛盾，在我的身体里却同时存在，唯一的感觉就是眩晕，成天成天的眩晕，如果非要描述一下无时无刻的眩晕是什么样子，想象一下自己一直都在发高烧就能体会。食欲一直很差，吃东西味同嚼蜡，是真的蜡，自己尝一口就知道，严重的时候食物咽下去就像胃里多了块石头。这种状态很奇怪，整个人瘦的让奶奶直言“心疼死我了”。我总以为自己可以用意志力挺过去，害怕被老师说意志力衰弱，更害怕自己真的是意志力衰弱，逼迫自己忍受到一种巅峰状态后，有一种濒临崩溃的感觉，神经变成松掉的琴弦。即使这个时候意识到靠毅力不能扛过去，也还是要尽力将琴弦拉起来，松掉了还是要继续弹奏，欺骗自己还能再紧绷一点。

班主任对班里每个任课老师都私下打了招呼，让他们对我“特殊照顾”，算是因材施教的一个范例。只有英语老师不同，她不会对我“特殊照顾”，因为不需要。高三后，我的英语成绩很少让她失望。她从一开始就总是夸我的英文写得很好看，这时我总是仔细盯着她的眼睛，看得出她是真心的，真是个惹人喜欢的人。随着她重复的次数越来越多，我练的英文、背的单词也越来越多，成绩就是在她的赞赏中成长起来的。

英语无意中成了我的精神支柱，无论多累，我上厕所、回寝室都会带着记录英语的小本子，这减少我的焦虑。人是需要快乐的，需要认可的，英语就是我短暂快乐的来源。

压抑苦闷的氛围除了要有一些由外而内的快乐，还要有一些由内而外的宣泄。日记里占重要篇幅的人物象征画和人物描写是我泄洪的地方，我喜欢这样。

我虽然孤僻，但也不是没有愿意亲近的同学，K算一个，他完全就是一个开心果。谁能拒绝快乐呢？他的人物象征画就是张嘴的开心果，人物描写也很欢快、俏皮。我在夜晚的日记里总是很俏皮，大概是要跟白天分裂。

附录：

                              《你》

你是一个试穿舍友送给女朋友的连衣裙在寝室里满面春光的男生；

你是一个在集体照里穿着一身红装被我妈说是“丑女”的“姑娘”；

你是乒乓很厉害却总喜欢打篮球、人瘦却一身腱子肉的矛盾体；

你是一个睡觉打呼噜让我一直听到高考的开心果舍友；

你是一个满脸痘痘、腿短手长却常常说自己酷极了的自恋狂；

你就是你，在我心中印刻下这样那样，夸张地稀疏平常。

关于你的回忆止不住，想写的时候却显得词穷。可我必须得写，因为怕自己忘记，因为整个高中也许我最不舍的就是你。

你曾经问我：“高中，你觉得自己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我说：“认识你。”

···

大冬天，舍友洗完澡在阳台换衣服，你在寝室拿大桶盖儿扇冷风，大爷的，不知道冬天零下吗？不知道他们一丝不挂吗？不知道会感冒吗？不知道很缺德吗？不知道你最后连我都不放过我有多“悲伤”吗？

记性不好，怕把这些从回忆中无意删除掉。

文字是一剂药，喝了，青春就不老。我想着，还是把它们封存在横撇竖捺中，自己太容易感伤了，不想沉溺过去，只想到这个办法。

曾经我用了很多办法抗拒与很多人的分别，可是一切都变了，我变了，你变了，时空变了，感觉变了，没变的，就笔下的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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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结束，分数一出来班主任就打来电话，我579，沈静581,他特意提了一下沈静的分数。跟平常差不多，也正因为这个我们才是同桌。

后高三时代，我们各自忙着填报志愿，我以为是各自忙着。

等录取通知书到了，K给我打电话问是哪个学校。

我说完他就不住地笑，莫名其妙。

“沈静和你一个学校，你知道吗？”

“不知道。”

“知道分数后，她向我打听你的志愿细节，就是不愿意问你。还记得截止日期那天我给你打电话问你最终提交的志愿是什么吗？就是替她问的。”

她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心理洁癖，我不冷不热的对待每一个女生，每一个人，像没有感情的中央空调一样。她怕热切的行为吓走我。K跟沈静住得很近，我又跟K关系不错，她问他是自然。

“既然她不愿意问我，你干嘛要告诉我？”

“怕你错过姻缘呀！”K在电话那头傻笑。

“不调侃我了，你考到哪儿了？”我赶忙扯开话题，将一切跟女孩儿的暧昧扼杀在摇篮里。

“我考到北方了，离你们特别远。”

“这样呀，就算考到俄罗斯你也不会孤单。”

“你才不会孤单好不好？”K又傻笑起来，兜兜转转，他把话题转回来了。

“算了，不跟你聊了，我这边还有点事情。”我知道他会插科打诨，所以干脆找借口终止对话。

“那你去忙吧，过一段时间我打算叫几个同学请班主任吃饭，你也来吧。”

“行，到时候叫我。”

上大学报到前夕，K叫了些同学请班主任吃饭。酒席中间，我去了厕所，班主任碰巧也接着去了，本是很尴尬的境遇，在酒精的迷幻下倒柔和了很多。

“还记得你第一次瘫倒在教室抽搐吗？”

“记得。”

“那天半夜沈静给我打电话说你出事了，在医院。我赶紧骑车过去，在急救室外面等着。你爸妈跟我说过你和你家的情况，给他们打完电话，想着又不能让你家得骨癌的奶奶知道这件事，也就没知会她。等到医生抢救结束已经十二点，知道情况稳定了，我就让去医院的同学回学校休息，准备自己在这儿守一夜。沈静执意要留下来，说她曾经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可以照顾你，还向我保证不会影响学习。”

班主任面带晕红，停顿了一下，突然笑起来。

“我知道她喜欢你，虽然老师名义上是不应该支持谈恋爱，但是我让她回学校她也学不进去，倒不如让她在这儿。女孩儿嘛，比我心细。她在你身边肯定更安心一些，我估计她也睡不着，说不定在你昏迷的时候还能多做两套题。后来我看你们的成绩都保持得不错，似乎没什么坏的影响，也就没调动过你们俩的位置，让你俩一直坐同桌。”

他提了提裤子，系好裤带，洗着手：“既然你们已经毕业了，而且还考到一个大学，我反倒支持你们在一起相处相处，要珍惜，要珍惜呀。”

我仔细地听着，没说一个字。酒精增加了GABA，压制了谷氨酸，让我的感觉、注意和记忆都减少了。如马克·刘易斯说的：“我思考的内容微乎其微，但我的思考却异常清晰。”

后来我知道，沈静那时并不是喜欢我，她只是在我身上看到了她的影子，那个本质跟周围格格不入的影子。

回到饭桌上，同学都酒兴正酣，推杯换盏，一桌上也分成了几个聊天区，有的跟舍友划拳，有的抱着哭了起来，有的跟班主任回忆过去的高中岁月，唯独平常活泼好动的K在我身边安静地坐着，啤酒喝得尤其主动，一口一杯，吃几口菜，再一口一杯。

“骆血，我高中还有个遗憾。”K终于说起话来。

“什么遗憾？”知道他想找人聊聊，就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我喜欢咱们班一个女生，可是我考到北方，她考到南方，高中都没表白，大学又离得这么远，好可惜呀。”说着说着K眼里还泛起了水光。

“不告诉我是谁吗？”

“还是不说了吧，既然快要散了，就不去打扰别人。青春哪能没有遗憾，没有遗憾的青春不完整。”他突然把后面一句大喊出来，然后建议大家一起举杯“敬遗憾的青春”。

所有人都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敬遗憾的青春”，后来模糊的记忆中仿佛也有那个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