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血落(2)恐惧症

作者: 暖渊章浩 | 来源:发表于2018-06-22 16:37 被阅读91次
    骆血落(2)恐惧症

    “骆血,一起回宿舍吧。”舍友K的眼皮暗黑而下沉,油亮中带着一眨一眨的俏皮,语气欢快而轻松,毫不掩饰对黑夜的钟爱,毕竟终于能睡觉了嘛。

    “不了,不了,我还要做会儿题,你先走吧。”我假装很轻松地回答。

    脑袋沉重而木讷,早就不想转动了,我根本无心做题,甚至不想靠近这些令我作呕的文字、数字、图形。

    但宿舍里面的床更让我恐惧。

    回到学校的第一天,高三更加紧张的气氛让我不得不奋力调动前扣带回的细胞应对压力。自我控制本就是一项脆弱的技能,尤其当它们必须持续长时间地应对疲倦、分心的侵扰时,没有良好关系的支撑,没有足够强大的信念、信仰或者经历应对压力,这些细胞的营养就会枯竭,而后自我控制就会失败。讽刺的是,以脆弱著称的抑郁症患者,事实上比任何人都更努力地去维持一种极为困难的平衡。

    一想起要睡觉,我的右手毫无征兆地颤抖起来,前扣带回失败了,平衡打破了。

    是恐惧,恐惧升级了。

    双脚忽然一阵剧烈的刺痛,并迅速传到全身。

    震颤蔓延到了脖子,我觉得自己的大脑都快要掉下来。

    我的心跳砰砰加速,脸色惨白,把沈静吓坏了。

    她能看到我喉咙处的脉搏不停地跳动,牙齿把下嘴唇咬出了血,胸腔猛烈地起伏。血压迅速升高,心脏感觉像是要跳出来一样。

    我恐惧地用左手向下握住她的手臂,不,是按住,害怕一个人面对可怕的死亡。

    我坚信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大脑的边缘系统强制地说服我这么认为。

    她惊恐地看着我,手足无措,动弹不得。

    “你怎么啦?”

    “回答我,你怎么啦?”

    “你没事吧?”

    ···

    见我没回答,她皱起眉头。

    几分钟后,她说:“闭上眼睛,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然后把手放在我的背上,上下摩挲着,上,下,上,下,上,下···仿佛有用似的。

    似乎有点用处,我的背部肌肉因为温暖没那么紧绷了,心跳也没那么快了。

    我脸上的血色开始恢复,咬嘴唇的牙齿也开始放松。

    沈静朝我笑,我视网膜莫名的抖动也减弱了不少,但眼神还很恍惚,连礼貌地笑都回复不了。

    一切都缓和了。

    突然,我的头开始上下晃动起来,嘴里冒出白色的泡沫,直接往地上倒。

    因为拉着沈静的手,沈静赶紧用另一只手拉住我的右手,我全身发抖,尤其头部晃动地最猛烈。

    她赶紧让班里的其他同学帮忙,把我送到了医院。

    医生给我打了安定剂,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平静下来,逐渐入睡。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情境断断续续,忽闪忽闪:

    “生下你四姐,我去算了个命,那算命瞎子说我命中克她,不能抚养她,需要把她过继给其他人,我不忍心,舍不得,结果不久她就因为小儿肺炎夭折。这辈子唯一一次不信算命的,却被他命中了。”妈说地并不是很沉重,都十几年了,时间总会抹平一些东西。

    倒是我的表情显得有些低落,心想着:小儿肺炎是很严重的病吗?怎么这么容易就死了?

    图像突然一闪:“你个克夫克子的扫把星,嫁了这么些次,带几个狗杂种来这儿,还生不了儿子,净生些寡头···”,我家门前飘满了嘴,看不清楚,但是每个嘴都在那儿咒骂。

    家里床上躺着个女人,旁边是一个小女孩儿,长得很像妈,拿碗喝着什么,喝完后走上一座小拱桥,拱桥的终点竟然···竟然是女人的肚子。

    图像再次一闪:“出来了,出来了,是个带把的。”羊水一身有鼻子有眼儿的肉团竟然跟我婴儿时的照片一样,门前飘着的嘴瞬间都消失了。

    忽闪:“这孩子命中缺水,而且是浓水。他命有多灾,灾灾见血,怕是这浓水就是血···”算命瞎子在那儿一本正经地说。

    忽闪:雪下的很大,仿佛要抹匀大地的白,那厚度、温度把所有的生灵都逼回洞穴。女人在雪中站着,我被裹着厚厚的棉衣在她怀里,安静极了。

    一辆送客的五菱路过,女人腾出一只手使劲地摇摆,待车靠近,女人着急地说:“我儿子小儿肺炎犯了,正在高烧,咳嗽的厉害,能行行好送我去医院吗?”

    “我看你这孩子都哭不动了,别死在我车上,晦气除不掉的。”衣着光鲜的司机只打开一丁点车窗,眼睛透着那条缝看了几眼女人尽力捧给他看的婴儿。

    “不会的,不会的,你帮帮忙,帮帮忙,救救我儿子,我可以多付给你钱。”

    “不是钱的问题···”他讪讪地回答,好像急着要远离晦气的样子。

    “求你了,求你了,我就这一个儿子,就一个儿子,我给你跪下了,我给你跪下了······”女人嚎哭着跪下时,只有用尽全力才能不让我的背触到地上的雪。

    司机早就摇上车窗,根本看不见跪下的女人,他也不想看,在良心谴责他之前开车走了,只留下两道赤裸裸的车轮印。

    站着看这片白,整个人都没了气力,太恐惧,太丑陋,再华丽的伪装都遮不住丑陋。只有跪下,只有跪下才能将渺小和无力收起来。

    眼睛被咸的泪给硌得睁不开,不,不是泪,是泪在边眶上凝成的冰盐渣。

    我开始不住地咳嗽,咳得太强烈,把喉咙里的血痰给咳了出来,直直的落在女人白色的棉袄上。

    风雪一巴掌一巴掌地打着女人的脸,温度穿过化学纤维,让汗毛颤栗,渗入毛孔,脂肪、血肉都为它的残忍让步,干涸的冰冷刺中灰色的骨髓。

    “这是给你不入巢穴的惩罚。”

    女人站起来继续将我裹紧,对着我大口呼气,对着天空吸气,没多久,女人自己就开始头晕了,我也开始昏昏沉沉,呼出的气除了暖和之外还有让人打瞌睡的CO2。

    又一辆五菱路过,司机一听孩子生病严重,就“赶紧赶紧”地让女人快上车。送到医院,连收车费的时间都不想浪费:“快去挂急诊,别耽误了。”在女人“谢谢,谢谢”的感激中打开车门,催着她赶紧去,待看见女人进了急诊室才离开。他也衣着光鲜。

    一闪:“孩子高烧退了,肺部的血痰清理了,但高烧时间太久,神经有损伤,很可能有后遗症。”穿着白大褂的男人皱着眉头说。

    ······

    梦醒了,我惺忪着双眼,还是能认出沈静模糊的轮廓。

    我很疑惑为什么只有沈静在这里。

    父母是不会在身边的。他们都在外地工作,即使他们知道情况,也不会回来,更不能回来。这样又有新精神问题的情况已经出现太多回了。工人只有更加努力地挣钱才能应对一个大家庭、我每天的药物、定期的检查和突如其来的意外,同时让我完成学业。

    父母不在身边也没什么可惜的,我不需要他们在我身边,我从中学时就坚定地这样认为。而且寄宿制学校也比父母照顾得更全面,或者说,各司其职、术业有专攻。

    哥哥和三个姐姐都不会在这儿,他们有各自的学业、家庭、工作,我也不希望这些影响他们。我们家跟《家有儿女》很像,对一些人来说有继父,对一些人来说有继母,只有我例外,我是桥梁。在这个家中,最重要的就是维持平衡,我就是那个平衡。

    但是老师呢?就只有同桌在这儿?老师怎么会让一个女生守在这儿嘞?

    疑问一年以后才得到种种解释。现在?一切混沌。

    “你醒啦?昨晚吓死我了。”她边拨弄着买来的早饭,边对我说。

    我仔细地盯着她,大大的眼睛下有大大的黑眼圈,估计昨晚没怎么睡。

    “医生说你昨晚是恐惧症伴随癫痫,一发现就应该送医院的,我要是早知道就不会自作聪明了。”语气中带着自责和后怕,见我不回答,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

    “饿了吗?我买了粥和鸡蛋,我见你平常早餐爱吃这个的。”

    我眨了眨眼。安定药的效力还没退去,一切都软绵无力。

    她把病床前半段摇起,抱住我的头,竖着枕头,把白被子拉上来一些,动作很娴熟。

    “你没力气回答,那我喂你吃吧?我上早自习时已经跟班主任请了假,还把今天要复习的材料和要做的试卷都带来了。我专门翻了翻书,你这就是那种大脑神经电流异常的癫痫,突触内神经递质不断释放,神经细胞持续异常放电,我们生物书上有的!”她拿起塑料勺,一勺一勺地喂我,脸上疲倦的笑不知道是不是硬挤给我看的。

    粥吃着乏味,看出我的表情,她放下纸碗,开始剥鸡蛋。

    “我看你有时在班里吃鸡蛋只吃蛋白,刚好,我爱吃蛋黄。”说完鸡蛋剥好,用筷子在纸碗上挑下蛋白,然后两口吃了蛋黄。

    同桌了一小段时间,我竟没有认真地看看她。枷锁不仅束缚了意识,还遮住了眼睛。

    安定药让我的意识昏沉,但是眼神却异常清晰,这得以让我看清楚眼前的这个人:短马尾,鹅蛋脸,精致的五官,瘦但匀称的身板,看我就像对着镜子一样自然。

    吃完饭,我大脑逐渐清醒起来。“谢谢啦,你回去上课吧,这医院我熟悉,没事的。”我不想知道为什么只有她在这儿,我不想在这个时候让任何一点暧昧的火苗燃烧起来。

    “我已经跟班主任请过假了。”她似乎坚持要留下来。

    “我感觉没什么事了,不如现在一起回学校吧。”

    “医生说要住院观察一天。”她继续坚定语气。

    “哦,这样的话,那检查完后再走。”医生的话对病人来说总是在言语上不可违逆。

    下午做完检查、取到药后我们一起回了学校。

    我感谢她。

    仅仅是对同桌陪伴照顾的那种感谢。

    整个高三,我都是麻木的,失眠,疲倦,焦虑,恐慌···情绪像病毒一样在我大脑中繁衍,滋长,不知道哪一天我会崩溃。多热切的心也移不走我的绝望,多温暖的手也融不化我的冰冷。

    对她,对她的一切,我没兴趣。

    这种对床的恐惧症后来时不时地还会发生。但奇怪的是,这次之后,我睡觉时大脑没有再出现让我不适的图像。

    但······

    强迫性习惯有三个阶段:机械重复,泛化,腐蚀。我的失眠正在从泛化迈向腐蚀,失眠成了一种习惯,一种我习惯不了的习惯。失眠怎么会变成强迫性习惯呢?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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