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十一月末,南方正悄悄踩着秋天的尾巴利索地跳向冬天,这时正是甘蔗的丰收季,绿旺旺的蔗叶铺在黄土坡上,围着连宜村绕了个圈,像是被施了咒的保护圈。
连宜村是名副其实的蔗城,这里气候炎热,天气多变,水果蔬菜不易种活,甘蔗产量高,便于打理。所以很多人都选择春天种下,就出外打工,冬天就能收获。
由于家家户户都种植甘蔗,连宜村的小孩很小就会帮忙砍甘蔗,动作利索,每天的工作量丝毫不逊色于大人,李小凤就是其中一位。
即使是十二月,正午的太阳仍是火辣辣的,李小凤一屁股坐在蔗叶堆上,顾不得脱下磨损过度的手套,手拿一截甘蔗就啃起来。已经过了午饭时间,连宜村的婆娘大多是早上提着便当盒,中午在蔗田简单叭啦几口就继续干活了,恨不得一天能工作24小时能把这地里的甘蔗砍完。天气干旱,防止砍下的甘蔗被太阳晒得糖分被蒸发掉了,这可是庄稼人一年的希望啊。
“梅婶,你先过来歇会儿吃完饭再砍吧。”李小凤对着还在劳作的女人大喊一声。
梅婶应声,在蔗堆里挑一根甘蔗走到李小凤旁边顺势坐下。两人默契地咬甘蔗,眯着眼睛望着一片无云的天空。
南方的冬天来得晚,即使过了冬至,一套长袖就足够应付了。傍晚的风很凉爽,轻轻从皮肤上滑过,也引得皮肤一阵颤栗
李小凤砍甘蔗的速度在村里是一个神奇,通常手脚伶俐的妇女一整天在地里劳作也才每天五十捆,而她是放学后提着书包,直接下地,麻溜地挥动手中的甘蔗刀,天色完全暗下去的时候就和妇女一起收工回家,也能砍了三十多捆。
蔗田里的女人闲暇时谈起李小凤时都是一脸宠溺,想着自己的儿子能娶到这样的媳妇以后也好过生活。李小凤和其他人不一样,李小凤是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小凤奶奶家没有甘蔗,她会去帮邻居的忙来换得一些零钱。村民都流传她爸爸是个毒烟枪,在外吸毒被捕,家里人去赎回来,接着又死性不改,重复多几次后,家里人干脆就放弃他,留他在监狱里蹲了。
李小凤的记忆里只有妈妈的影子,她妈妈出外打工,一去好几年,有时,看到同学放学后扑到妈妈怀里,她也会很想妈妈,偷偷拿螺丝笔顺着爷爷上锁的固定电话拨给妈妈,李小凤总是问: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看我?而妈妈总是回答:你想要什么,妈妈回家的时候给你带。对话经常是这几句就得匆匆挂断。
有时上体育课她和秋花躲到学校废弃滑滑梯上,谈起彼此的妈妈,看着聚堆玩耍的同学,眼泪就簌簌往下流,也许是因为那种同病相怜情结,她俩好得几乎形影不离。
李小凤今天一个人提着书包沿着她和李秋花开辟的秘密小道回家,李秋花早早被她爸爸抓回去砍甘蔗了,她也加快脚步赶往蔗田,赶在天没完全黑之前多干点活。
那条小道必经一个用红砖简陋堆起来的厕所,因为住在那附近的人家少,用来挡门的那块木块在风吹雨打下早已败下阵来,逢雨天时,雨水将厕所坑的蛆虫冲出来,发出一阵恶臭。李小凤每次都是捂着鼻子50米冲刺过去的。
从她家到学校的必经之路是一条沥青路,开了几家小卖部相对而立在公路两旁,小卖部的主要作用是提供场所给村民赌博的,有些囊中羞涩的也会到小卖部凑热闹,一堆人围坐在一起从国家大事谈到哪条村的妇女胸最大,总之就是小卖部老板不关门就不散那种。
李小凤和秋花很厌恶那些落在她们胸前的眼光,每次经过的时候恨不得上去把那些男人暴揍一顿,可是只能灰溜溜地弯腰低下头跑过去。
李小凤发育得早,她胸前那两垞肉膨胀得像两栋壮丽的大厦,透过劣质的布料,小点若隐若现。李小凤没钱买成人内衣,她仅有的那两件内衣,就是一块薄布裏在胸前,当她注意到异性有意无意地盯着她时,只好弯下腰来掩饰。
她已经上到六年级了,小女孩发育得比较早,早早和李秋花约好,到隔壁爷爷家借了自行车,到离村子五公里的镇上去赶集。爷爷家的车是以前的高坐凤凰牌单车,个子矮小的她只能一脚跨入车杠,斜着身子踩脚踏板。但这丝毫不影响女孩子去购物的心情,一路上和秋花唱着当下最流行的歌,心情嗨到忘记了自己的家,秋花狂踩自行车,任风撩起她毛燥的长发,顺着风大喊:我以后要开那辆顶级漂亮拉风的红色跑车,带上李小凤去最好看的地方。
李小凤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接着讲:那我要赚很多钱让李秋花以后都不用砍甘蔗了。两个人哈哈大笑,两辆破旧的单车载着两个姑娘天真的梦。
到达镇上时,两个人已经大汗淋漓,先找一个隐蔽的地方放好单车,两个人拉着手冲进热闹的人群,在琳琅满目的文具店驻足很久,每一本书都要翻一下,每个娃娃都要抱一抱,直到大胡子老板板着脸过来骂。
秋花每次经过药店时都会驻足好久,她去问过医生,她妈妈手脚上的伤口用消炎药能治好。可是消炎药要好贵啊,她就算从她父亲给的那一点点零花钱中存下来也要存好几年。想到这她失落地低下头。
连宜村的人口很庞大,以小卖部为中心扩散到四周,房屋错落有致。从一排平楼房看过去有一栋斜屋顶的瓦片房特立独行屹立在那里。那栋房子历史陈旧,青苔都爬满了墙壁,潮湿得好像用力一推就会倒一样。
这栋房子的主人是一个牛中,经常跑各个村子去物色那些健康的牛转手卖给农民。他是麻将桌上的常客,手气又很背,通常挣了一点钱要挥霍光才肯回家。空荡荡的房子只有他的女儿进进出出才添点生气。
秋花是李小凤唯一的朋友,也算是同病相怜的革命友谊。李小凤是一个重男轻女家族的留守儿童,秋花有一个疯妈,在那个不谙世事的年纪,我们背负着“有人生没人养”的骂名。
秋花的名字是她妈妈还没犯病前,去找算命先生取的名字。算命先生旧时读过很多书,大家都很信奉他的话。他说,这女娃必定错过很多美好之后才能找寻到自己的光明,就像秋后盛放的花,不合时宜地绽放自己的美丽。
学校的同学时常喜欢捉弄她们那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可怜虫,经常往她们作业本上吐口水,每当这时,我就只会在一旁委屈地大哭,而她去摘一些嫩叶,把口水一点点抹干净再还给我,事后还笑话我动不动就哭鼻子“没事,作业本没坏就行,但你再这么哭下去就真的有事了。”
秋花比她大六岁,是班里年纪最大的学生,也是最瘦小的那个,一幅营养不良的模样。她永远穿着她妈妈的旧衣裳,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显现出这个不该有的深沉。
花妈因为精神失常被花爸用很粗的铁链锁在村里的废宅里,防止她出门伤害村里的小孩。关于她为什么发疯,村里有些女人说是因为花爸打她的时候下手太重打到脑子了,
花爸对外的说是花妈小时候就摔过脑袋,现在才发了疯而已。
李小凤家离那所废宅不远,她每天都能听到花妈白天黑夜不停歇地在咒骂着村里的所有人。每天中午,秋花会做好饭给爸爸吃完后再去给妈妈送饭,这时候她是不愿意让李小凤跟着的,她双手提着塑料小桶颤颤巍巍走路,生怕下一秒她会被小石头磕到,弄洒了这些饭菜。
李小凤一直好奇她那素未谋面的妈妈长什么样子,就缠着她要跟她一起去送饭。她终于点头答应,一路上还叮嘱着不能大声说话以防吓着她妈妈。她打开小桶,塑料桶里装着满满的一桶稀饭,与其说是稀饭,不如说是一点米粒和着一桶水,上面浮着几根菜叶。她招呼了一声,“妈,吃饭了。”
她妈妈怯生生地拖着沉重的铁链爬过来,用手抓起那几颗青菜叶往嘴巴里塞。
她妈妈的衣物已经变得又脏又烂,透过破烂的洞还能看见她下垂的乳房。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花妈瘦骨嶙峋,眼眶深深地凹陷下去,坐在一堆乱草堆里,像极了一个千年丧尸。但头发却整整齐齐,秋花口袋里永远揣着一把小梳子,趁她妈妈不闹腾的时候,趁机趴在妈妈背上,帮她细细地梳头,然后跟她妈妈分享在学校的有趣的事。
偶尔她妈妈发起疯脑子不清醒,逮住她就一顿暴打,有好几次我看见她捂着被妈妈抓破的伤口,却倔强地不肯掉一滴眼泪。
上学的时候我们在一个班当同桌,她很笨,作业老是不及格,我中午的时候就跑去她家搬个小板凳坐在她家院子的树荫下写作业,我们商量好,我负责写完我的作业后借她抄,她就负责每天早上到我家叫醒赖床的我。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大多都是我在一边絮絮叨叨地跟她抱怨那些男同学的劣迹一边看她忙里忙外。
她的活好像永远也干不完。她要到树林拾干树枝生火,要洗她爸堆积在桶里多天的衣服,她爸还特地买了一头大黄牛,下午放学后她放下书包就牵上那头牛到河塘边拴住,然后在旁边割草给牛准备明天的食物,日落而归。
有一天中午她像丢了魂一样坐在椅子上发呆,我叫了她许久她才回过神来,她鬼鬼祟祟拉我进房间,在她那双破布鞋里拿出两个小白瓶。她拉低音量,用极细的声音趴在我耳旁,说,“昨天洗我爸裤子的时候发现了遗漏的一百块,我拿着去镇上买了这两瓶消炎药,医生说被铁链割伤伤口感染一定要消炎。不然手会烂掉。我不想我妈妈的手烂掉。”她崩溃地抱住我大哭,身体颤抖得厉害。
第二天她没来叫我起床,她也没来上课。放学后我去她家找她,发现是她爸坐在厨房生火,见到我还特别亲切地招呼我留他那吃饭。我怯懦地问了一下她为什么不去上学,他一下子板起脸轰我出门,大嗓门骂咧着:“那个丧门星跟她那疯妈一个样。”房间里传出呜呜的哭声,她爸顺手从炉灶里抽出一把木棍三步作两步跑进房子里,顿时,她爸的叫骂声,她的哭喊声和木棍用力挥下去充斥在我的脑海里。
我被那阵势吓得腿软,赶紧出了门,整个小巷都回荡着这一场悲剧的哀鸣。我能听到她在里面痛苦地呻吟,可懦弱的我终究没有勇气去阻止那个怒气冲冲的五高八壮的男人
接下来几天,她依旧没来叫我起床,我上学路过她家,都探头看看那个破旧的木棚搭建的厨房有没有她瘦削的身影。没过几天,她又重新坐在厨房的小凳上生火做饭,厨房冒着阵阵浓烟,她呛得直咳嗽还不忘用那破烂的蒲扇扇火。那天她穿着一件不年龄的印花长袖,身上的汗水和头发黏在一起贴在身上,跟刚生产完的妇女一样狼狈。我过去跟她打招呼问她要不要一起上学,她咧开嘴冲我笑,“你再等我一会儿,把饭煮好了我才能上学。”锅里沸腾着一大锅水,见不着米粒。
她搬个小凳让我坐在旁边,掀起袖子,一大片红肿的瘀青明晃晃地爬在她细小的胳膊上。我那时悔恨交加,连忙跟她道歉。可能我去劝说一下她就不用遭那么多罪。她却傻笑起来,说:“我妈妈帮我吹过了,现在一点都不疼了。”
几年后,我的父母都归家务农,我的生活开始有了活力,凭借着不错的成绩,我在学校交了很多朋友,放学后我身边总围着一大堆人,她倔强地不肯和我一起,一个人走那条垃圾横遍的偏僻小路。
那一年她母亲病情稳定了一点,她爸解开了铁链,不过她妈妈还是住在废宅,心情好的时候她妈妈会提着一个麻袋在村子里转悠捡塑料瓶卖,小孩子会远远地跟在她后面,趁她不注意,往她的麻袋里扔小石头,她每次只会生气地跺跺脚,引得小孩子哈哈大笑,围着她喊她“疯婆子”
有一次她去送饭发现母亲不在,便出门去寻,发现那些小孩子的恶作剧后,叉着腰学着她爸的粗口“你们这些狗娘养的孩子。”那些顽皮的小孩怎会受这种气,愤怒地把手里的小石头丢出去,恰好砸在她的脑门上,血大量地涌出来,她妈妈吓得跑过去抱住她,用她脏乎乎的手捂住伤口,着急地一声声地喊,“妹妹妹妹”,所幸有大人经过,把她捎去村里的诊所止血。
她爸被紧急召唤回家,付了一笔医药费,把她拎回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到废宅狠狠地打了她妈妈一顿,还把她锁在家里。
她妈妈没了饭菜,有时候饿了就吃叶子,趁别人不在去人家院子里和鸡鸭抢食。她趁她爸不在家的时候,就提着那个饭桶去找妈妈了,她妈妈看到她贴着纱布的额头,干涸的泪腺重新蓄满眼泪,拍着她的背轻轻哄着,“妹妹乖,妹妹不疼。”
不久,她妈因发高烧没有及时救治而引发其它并发症,没几天就去世了,她爸没有举行葬礼,梧桐村的中央还是热闹依旧。只有她每天还会提着小桶去废宅里坐了一会,又失魂落魄地出来。
小考来临,李小凤顺利地进了镇里中学的尖子班,而秋花在普通班,在那升学率极低的学校,普通班等于混混聚集地。
但是拿到通知书那天,秋花笑得比她还开心。
“我就知道你一定考得比我好,我们还在同一个学校,我很满足了。”
两个人在初中的生活大相径庭,也慢慢疏远了。
秋花在普通班读了一年后便被她父亲打发去工厂打工,自此她们就断了联系。
而李小凤初二时,家里断了经济来源,也辍学了。
小凤妈托在工厂工作的亲戚给她谋了份工作,第一次到外婆闯荡,她身上只有一百块和一部老人机,工厂的伙食很辣,她被折磨出肠胃病来。
有次下班时,肚子又闹恶战,她趴在冰冷的大机械上,肚子正经历着一场恶战,她只好用力地顶在机械上,好让自己还有点感觉。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到深邃的眼眶里,一时间,眼睛发涩。
想起学校的伙伴,此时她们还在上无聊的自习课吧!坐在隔壁的男生现在睡觉还打呼吗?是不是又借了别人的书垫着睡觉又流了一书口水?班长现在还在追白毛男吗?等下下课她肯定要找我去饭堂吃夜宵偶遇白毛男的!
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泛滥,她干脆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倚躺在机械上,脑子出了神。
工厂的饭堂是大锅饭,抢在前头的就能捞点瘦肉吃,稍后面点的就只有肥肉了,晚来的干脆就剩点清淡的萝卜咸菜。工厂里的爷们儿光着膀子露出身上那坨肥肉,霸道地横在前排,看见哪个姑娘漂亮就献殷勤地让她先打,久而久之,工厂有了一股攀比风,优先打到饭的人总会高高扬起脸,向别人展示来自男人对自己容貌的肯定。流水线工作千篇一律,让人提不起兴趣来,工厂里的人每天就数着时间过日子,熬到饭点就解放。
一般他们都早早洗好那只大铁饭盒,工作时放在脚边,一下班连工服都懒得脱,直接奔向饭堂。李小凤个子小,每次都被妇女臃肿的身体堵在车间门口,她干脆放弃了挣扎,下班后慢悠悠地脱下工作服,拾掇了一下自己再去饭堂。工厂的男人早就盯上了这个嫩得出水的姑娘,每次堵在前排等许久都看不到她的影子。李小凤已经会懂得利用自己的姿色来获取便利了,每次打完饭,她就挺起腰杆,让那两个圆滚滚的胸部彻底呈现在大众眼前。
放工休息时间,李小凤更愿意呆在自己的小床上,研究那几本在路边摊买来的盗版美妆杂志,她看得心痒痒,拿到工资后去买了一套便宜的化妆品,在自己的脸上实验,工厂的女人发现李小凤不再是那个喜欢披散着头发的乡村妹了,现在的她会穿高跟鞋,会穿很成熟的衣服,只是还跟以前一样不爱说话。逢工厂有假期,李小凤就会出门逛逛这个繁华的大都市,海报上耀眼的明星和高楼里工作的白领能让人心往神怡许久。李小凤那一刻决定自己改变命运,卡里存着三年来积攒下来的一万多块,拿这些钱去学美容,好歹是靠技术谋生的,自己喜欢的。
李小凤当天就跟厂里的主管辞了职,主管像是早有准备一样,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凤,你不应该只留在这个地方的,去找你的路吧。”李小凤三年都是作为优秀员工领那几百块的年终奖的,她离开的时候,一向对她不满的那几个女人也来帮她收拾行李。掀开床帘,她的床上只有横七竖八放着几本书,东西少得可怜。一个女人把她的帆布袋拿过来递给李小凤,“小凤,拿这个”
那时美容行业刚刚崛起,村里人也只是听说村里的李春白跟出嫁的姐姐在美容院工作,一个月也能赚四五千。四五千在这些朴素的农民眼里是很高的了,况且这份工作说出去还体面。李母坚决不让李小凤辞去这份工作去冒未知的风险,每天至少两个电话,从刚开始苦口婆心的相劝,最后逼急了还以断绝母女关系威胁。李母在家愁得吃不下饭,李父仍是每日照常上小卖部去赌,有时输到口袋精光,在家里颓坐着看电视,听李母唠叨这些,输了钱的怨气便一下子发作出来,对李母大吼道“她想怎么死就怎么死,你现在也管不着,把她养大了翅膀硬了,开始嫌弃这个破家了,指不定哪天飞上高枝了还要回来当众啐你一口唾沫呢!”
李母自然是听不得这些难听的话,却也没有心思跟他吵嘴,便起身倚着墙坐在门槛上,双眉紧皱,五官全揉成一团,活像老掉的苦瓜。
李小凤已经三四天没有来电话了,李母也赌气不肯主动给她打电话,生怕自己一个心软就示了弱。这天,李母做好了晚饭,照例端着一小碗饭菜到门槛上坐着吃,蚊子全绕在她的腿上,她叭啦一口饭就要停下来赶会蚊子。
久违的手机铃声响起,李母把碗筷丢在门口,就往内屋跑,生怕被挂掉。李小凤拖着疲惫的身体趴在街边的栏杆上,有气无力地跟李母寒喧着,前几天面试成功后,培训期一堆演讲让她的嗓子彻底沙哑。李母知道事情已定,也不好追究什么,只是听到女儿疲惫的声音,心里止不住一阵心疼,两人沉默了一阵。
“妈,对不起,我想选择自己的路走,我不想像春白一样,找个安稳的工作然后大了就找个人结婚生子”李小凤首先打破沉默,语气里有几分自责。李母叹了一口气,转而安慰道:“没事,你长大了,自己决定自己的生活吧!只不过你还小,要多留个心眼,别被人给骗了。”俩母子讲和,继而又有说有笑了。“妈我这份工作熟练后工资特高,有时候也有六七千呢,到时候我接你来城市住,你可以晚上跟朋友出来跳广场舞,有时候无聊就去公园唱唱歌什么的,跟城市人一样。”
李母喜上眉梢,这几天的阴霾一扫而空,乐呵呵地回道:“妈妈就等着这一天呢。”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摔碗筷的声音,李父沉着脸,破口大骂,“没法活了,这个家没法呆了,碗筷丢在门口让鸡鸭来啄,蚂蚁来搬,这跟死人宅有什么区别,干脆别过了。”
李母慌慌张张挂断电话,匆匆赶去阻止在厨房砸碗筷砸锅的李父,李父将愤怒全部发泄在这种暴力上,厨房的碗碟全部被砸得稀巴烂,李母望着眼前的场景,委屈地大哭起来,自己生活的全部全都被毁了,一时嚷嚷着要跟李父拼命,李父一把把她推倒在地,听见她的呜咽声愈发心烦,气不把一处来,抬起腿就狠狠地踹了两脚,邻居听到打闹声,没有一人敢靠近,更有好事者,端着晚饭站在楼顶看这出闹剧。
李小凤听到声音已然了解下面的场景,着急地给妈妈打电话没人接,不得已只能给爸爸打电话,哪怕能减少妈妈的一点皮肉之痛也好啊。但李小凤还是太不了解她的父亲,李父看到她的来电,不但不感激,并气急败坏地把手机摔出门外,裂成了两半。李小凤听到机器冰冷的女声重复报着已关机的提示音,眼泪从眼眶掉落,浸泡着脸上廉价的化妆品,李小凤狠狠地咬着自己的下唇,不让自己彻底崩溃。夜已深了,路边街灯亮得晃眼,上班族换下了正经行头,神釆奕奕地和同伴开始融入夜生活。李小凤站在地铁口望着人流涌动,迷离了一阵,随后掏出手机,把qq签名改成了:请你坚强,像个孤儿一样。随后,从用袖子抹干脸上的泪痕,走回了出租屋,明日还有几个地方要去教课,李小凤花了一点时间简单洗了个澡贴张面膜在脸上,打开电脑就开始准备明天上课的方案了。
实习期满,李小凤到达每一个门店做宣传,都受到老板娘的夸奖,活动也搞得相当好,一时间好评不断,公司的老总很欣赏她的活力,就破例提拔了她当组长,工资有时也能拿到一万。
前不久听说秋花用多年的积蓄在镇上买了一套房,还找了一个特别好脾气的男人准备结婚了,收到秋花的婚礼请帖,李小凤放下手边的工作,准备回家。
再归来时,连宜村已经变了模样,简陋的瓦房早已没人居住,村民大多已经新建了一栋现代化的两层居室。李小凤踩着细高跟,穿着一条抹胸的连衣裙,走在坑坑洼洼的泥地上,黄土泥路被垃圾覆盖,邻居家的猪圈和果树也是一片衰败场景。正当李小凤陷入童年的回忆,小巷里迎面走来一个柱着一根粗木棍的老汉,两只腿由于不平衡,走起路来很是艰难。李小凤认出那是当年嗜赌成性的光棍。
李小凤迎过去叫了声:“明叔”老汉盯着她好一会儿,眼睛突然一亮,开心地指着她说:“小凤!唉哟,姑娘都长这么大了,变得越来越漂亮了,我可记得你呢,当时你那么小那两对乳子胀得跟肉包子一样……你还总是喜欢低着头走路。”
李小凤笑了笑应付过去,借口说要去找人先走一步,老汉也不自找没趣,柱着拐杖径直向村头的小卖部走去。李小凤耸耸肩,沿着小路找到奶奶家,不顾得地上脏,在门槛上坐下来,高跟鞋踢在一旁,涂着鲜红指甲油的脚插进沙子里面,被染成了黄色,那是童年的印记。
是啊,李小凤再也不是一个下午赌着一口气砍三十梱甘蔗的姑娘了,她已褪去了农村的土气,每天胭脂水粉不停断,美容院成了常驻地,偶尔也会动了心去医院隆鼻,朋友圈晒的都是高端奢侈的模样。
可是谁看见,信用卡还款期限到来时她的兵荒马乱。
偶尔缷下骄傲,她谈起少年时的梦,和喜欢的男生漫步在被枫叶铺满的街道,不用为生计奔波苦恼,有一个爱人有一个家,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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