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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卞换着花样旁敲侧击:要不你做点广告进去?就像我那个无印良品……也不是要你写得那么生硬啦!你可以编个故事,比如男女主人公爱得死去活来,最后去罗森买二锅头殉情,在故事的高潮大喊:罗森二锅头,喝出男人味!
你看怎样?
现在想来,老卞是最早提出软文这种构想的人之一了。
我当时没有搭理他,现在感觉错过了几个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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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过后,大学的第一个学期逐渐走向尾声。老卞在平安夜小赚了一笔,扮成充气娃娃版的圣诞老人在商场吓唬小孩子。
“小朋友,这里有礼物哟!你想要这个绿色的帽子还是乳白色的气球?”
老卞一直忙了一整晚,拿到了不错的报酬和一个红包,加上广播社的日常收入,足够我们支撑到期末了。
为了恶补一整个学期落下的功课,我天天拖着老卞泡图书馆。
老卞的作用是,当他像只苍蝇一样东张西望的时候,会劝退那些试图坐到我们边上的情侣。
考试周要注意营养,所以我们用新学到的大学结构力学知识,把菜粥堆出了新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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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老卞都是工科生。
没错就是和李健一样浑身散发着工业气息的那种。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被家里面要求,要学理科,当工程师,进国企,这是一个体面的职业,会少受很多罪。
当时还太年轻,想到工程师脑海里总是浮现出油污和扳手,整天和太阳肩并着肩,全然体会不到什么是体面。直到做了很久文案之后才明白,只要能做甲方的,就是体面。
现在想来,父母考虑也不无道理,文科被从决策的高度日益打压,能选的专业也越来越少,就在我高考那会儿,金融、医学两大类也被划入理科,搞得人心惶惶,老师家长天天教育我们,学好数理化再说,哪怕是上技校,什么车工、钳工、电工,能够保证生计,你却想象不到一所技校教你考古、打官司、写书稿。
在天体物理学里有一个概念,叫做奇点,也就是过去的规则全部失效的时刻,尚礼崇文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金钱成为这个弑神的时代几近唯一的信仰,对资本无度的崇拜。
我依然无法理解这么多人争着叫马云爸爸。
是的,你们离我表叔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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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人生也有一次奇点。
在我高二的时候,我的语文老师曾力荐我读文科,而我的物理老师找到我说,想象一下,你学理科照样可以写作,但却不用再背经济学原理、辛丑条约和副热带高压气候了。
我怎么就这么信他呢?
这就是我为何在图书馆把头皮抓破,用生命背着拉米兹定律、拉普拉斯转换和泰勒公式的原因了。
还好我已经把头发剃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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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到剃头,又想到一则轶事。
我小时候,家门口的巷子里有个老剃头挑子,人家都叫他平头老头。一副白眉白须,眼皮耷拉,颇有点得道的意味,他平日里讲话极少,也不与人争执,不叫卖,也不推辞。他理平头的技艺惊人,速度极快,10分钟就可打理干净,保准平得跟飞机场似的,拿上显微镜也找不到一根炸毛。
但当你想搞点什么花俏的发型,妄图用一种挥斥方遒的语气告诉他:要剪个什么什么样的头,这里长点那里碎点,上面打薄再留点刘海……
“好。”他都是平静的点头,10分钟以后,又出来一个标准的平头。
你说这和我们的故事有什么关系?关系可大了,很多年来,我都用这种态度去做一个佛系乙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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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周的最后一天,下雪了。
2007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来得更突然、更来势汹汹,像那些偷倒建筑废料的无良开发商,趁着夜色一泄千里,听了一晚上窗户拴儿的吱呀,还以为老卞在磨牙。第二天起床,屋外的世界已经纯白一片了。
像极了林立的莆田系医院。
长三角地区的大雪如此难得一见,不亚于崇明岛上那只草泥马。不少学生一边惊叹,一边惋惜的踏上回家的火车,这当然不包括我和老卞,我们专业还有一周的课程设计——关于掌握一种工程师必备的软件,叫做妈的拉普。
大概就是这个名字不要在意那么多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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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卞兴奋得像个孩子,他用鞋印在白雪皑皑的操场上踩出一个硕大的“日”字,好几天都没有消散。
受老卞感染,我也即兴踩出一个“天”字。
第二天,教务处把留校的、名字里带着“昊”字的学生挨个盘查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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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雪天,罗森的关东煮变得超诱人,那些浓郁的香气在冰冷的空气里化作绕梁三日的白雾,混合着豆腐果、素鸡翅、海带结还是各种鱼丸的香气,在整条街上徘徊。
老卞实在馋不过,向食堂大妈赊了一小把味精和盐巴,用开水壶煮了一锅乱炖。
老卞自鸣得意:你看着菜品多丰富,有大青菜、卷心菜、娃娃菜、上海青……俺真是天才。
我平静的告诉他,在我眼里它们都是白菜。
大白菜、小白菜、水白菜、莲花白、包包白、瓢儿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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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家前的最后一个晚上,我还是奖励了自己一顿关东煮,以表彰自己活下来了整整一个学期,哪怕谈不上活得不错。
豆腐果和海带结的香气在冬夜里肆意流淌,我体会着从舌尖到齿缝的每一缕幸福。
那种滋味叫做贫穷,也叫做自由。
吃掉最后一片豆腐果的时候我想起了老卞,此刻他应该已经到家了,而我即将踏上43小时的春运绿皮车,用站立甚至双脚腾空的姿势,同行李架上麻袋里的鸡鸭一起完成这趟拼命的路程。
所以我用最后剩下的一点钱买了两包方便面和一把纸尿裤。
这两件东西攥在手里,虽然违和,却让我有种莫名的安慰,仿佛泰迪抱住了主人的小腿。就有种莫名的底气,在不远或者久远的将来,反正总有一天,我的,老卞的,我们的愿望终会实现。
从罗森出来的时候,一座很高的钟塔被敲响,漫天的霓虹随即亮起,冰凉的钢筋水泥瞬间变得光怪陆离,充满了奇幻与童话的色彩。
当我痴迷的望着天空的时候,这座城市里到底有多少人在做着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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