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难向佛倾述:“佛啊,我爱上一个凡间女子,请求你的指引。”
佛问道:“你真的爱她吗?有多深?”
阿难道:“我愿化身一座石桥,忍受三百年风吹,三百年日晒,三百年雨淋,只为今生她能从我桥上经过。”
佛曰:“阿难,开口便成羁绊,你的佛心还需历练,我便将你送至千年之前,你自甘化身石桥,磨砺九百年,苦思一百年,倘若你能挨过,我便现身渡你成就佛心通明。”
阿难问道:“那女子怎么办?”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一说便是错。”言必,大雄宝殿金光万丈,佛右手轻抬,打通轮回过往。
阿难双手轻合,双眼紧闭,轻念一遍法号,便随这无边金光消逝了。
乌山镇外宽阔的漠河凭空多出了一座石桥,当地人震惊万分,纷纷传言唤之神迹,大批官员来此考究,无数文人骚客跋涉万里来此观光。
不管如何,多出了一座石桥,对三面环山,北临漠河的乌山镇来说的确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一时间内,龙王庙的香火出奇旺盛,信徒络绎不绝。
慢慢的,一百年,两百年......至今为止,距石桥出现已过去了八百二十三年,时间流逝,乌山镇的居民换了一批又一批,石桥的传说也逐渐消失在了岁月中。
当初刚刚出现时它还屹然雄伟。可漠河水势汹涌,常年爆发洪灾,乌山镇又三面环山,雷击也时而劈下,以至于现如今,它已经不复雄伟,桥上随处可见裂缝,桥墩石苔遍布,岁月的沧桑刻满了整座石桥。
一日,一条红白相间的小鱼顺着宽广的漠河游到了石桥之下。小鱼的身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痕,不时地还有猩红的鲜血流出。
沉寂了八百二十三年的阿难醒来了,他觉察到了因果的气息。
“小鱼儿,你从哪里来?”阿难问道,整座桥无穷无尽的沧桑气息扑面而来。
“我,我也不知道,我只记得渔网、钩子、鲜血,我只记得自己害怕极了,我拼命地游啊游,只想驱逐那种无边无际的恐惧感。”小鱼儿慌张地回答道,她的身子绕着石墩游来游去,像一只失去方向的蚂蚁。
果真是她,阿难心中叹道。
其实一开始注意到这条小鱼时,阿难就知道了,这就是他为之等待千年的人,只不过她还需要数次轮回才能转化为人。
“那你现在要去哪里啊?”阿难的声音依旧沧桑,却难掩那一丝久违的激动。
“我,我不知道,我能记得的东西太少了,记不得家,记不得父母,记不得以前的一切。”
阿难的心仿佛崩裂了,苦修千万载才得以大乘的不动佛心剧烈地颤抖起来。
“你不记得了吗?这里就是你的家,一切的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现在你回来了,正好是一个轮回。”阿难用修为强行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嗯嗯,其实我也感觉到了呐。以前我总是惊恐地游来游去,没有方向。但我一来到这里,那种时时刻刻伴随着我的恐惧感就消失了,我能清楚的感觉到你对我的善意,仿佛冥冥之中你才我是我最亲近的人。”
“来吧,小鱼儿,过去的一切都不重要了,上一个轮回已过,现在你回家了。”阿难一边说着,一边运行起法力,在桥墩的下方开了一个圆形的洞,漠河的水奔腾而过,而那个洞附近却平静得能映衬出天空的一切。
“耶耶耶,我终于回家了呐!”小鱼儿欢快地游了进去,桥墩散发着肉眼难寻的柔光,悄悄地治愈着她的伤口。
“好温暖,就像......太阳的柔光,母亲的唇。”小鱼儿静静依偎着桥墩,仿佛一个妻子依偎在丈夫的怀抱中。
整座古桥都焕发出不同以往的气息,就仿佛久经寒冬的世界终于开出了第一朵花。
从那天以后,小鱼儿就在阿难的身体里住下了,她每天都会绕着古桥游来游去,古桥很大,往往她拼尽全力游半天也游不完,然后她就忘记之前的事了,在她眼中,古桥又变成新的古桥了,她每天都绕着阿难游啊游,不离开一步,累了就躲进家里休息一会儿。她能忘记一切,就是忘不了阿难,忘不了自己的家。
这一天夜晚,天上乌云密布,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上气来,小鱼儿没有出去,早早地便躲在家中。
“阿难,我们会死吗?”小鱼儿用头轻轻蹭着桥墩,喃喃道。
“不会的,我修行万年,佛光加身,距修成正果也就只差一步,凡间还没有东西能伤害到我。”
“阿难,你别装了,我能听到你的心,他告诉我说你很不安。阿难,如果要死的话,我也很开心的,阿难,我知道你不怕死,你只是害怕我受伤。可是,阿难,我真的好幸福,只从遇见你后,我就只剩下幸福了,真的,幸福到能够随时笑着迎接死亡。”
“不,你不会死的。我曾在佛祖面前起誓,我说我愿忍受三百年风吹,三百年日晒,三百年雨淋,只为你能从我桥上经过,九百年的磨砺还未结束,我和佛都不会让你死的。”阿难尘封无数载的心又开始涌动了,他想起来许多年前,当时自己还是个凡人,在师傅的指引下第一次拜佛,那时心中的圣洁和狂热,与现在一般无二。
“轰隆隆隆......”巨大的雷声从远处传来,云层之上仿佛隐藏着千军万马。
“啪!!!”一道巨大的闪电瞬息间便劈在远处的山上,雷神最暴怒的责罚降临人间,远处的森林燃起了万丈火光,动物们的哀鸣时隐时现。
“咔!!!”另一道闪电以无与伦比的速度打在桥身,阿难的丈六佛身散发着金光,艰难地抵御着雷神的利器。
雷神仿佛被激怒了,连续的巨大闪电倾泻而下,纷纷打在阿难身上,石块迸溅而起,打在水里,岸上,每一块碎片的冲击力都远远超过了威力最大的攻城炮。
“阿难,你别管我了,你护好自己的本源,我死了是可以入轮回的,十几年后,我一定会再次找到你。无论我降生于何处,无论我降生为何物!”小鱼儿呐喊道,她的身体被浓郁的金光包围,任何事物都伤不了她一丝一毫。
“不!!!我管不了未来,我只争现在。”阿难嘶吼着,丈六金身崩碎得越来越严重。
“咔!!!!!!”一束无比粗壮的雷光降临在石桥上,只是刹那间,整座桥便崩塌了。
一切都一切都结束了,阿难的不动佛心,丈六金身,万载修为,都泯灭在了雷光中。
漠河乌黑的江水仿佛无数条躁动不安的蛟龙,嘶吼着,狂舞着,沸腾着,漠河终于在这个夜晚向世人展现出了他的狰狞。
夜已深了,雷声慢慢平静下来,狼藉的大陆悄悄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沸腾的漠河渐渐冷却下来,一切归息。
一道纯粹的金光突然显现于河面之上。
佛从金光中遁出。
他轻叹口气,左手一挥,河面立即分为两半,就仿佛磁铁的两级相互排斥。
在漠河的水底,密密麻麻的杂草交错生长,布满青苔的河石如同星辰般分布在河床上,幽然沧翠。
而河床的正中间,一颗褐色的圆石静静地躺在那里,自然平和,仿佛千万年前就寄身于此,又隐隐散发着超然物外的金光。
佛光普照之下,可以看到褐石的内部中空,内有积水,内有红鱼。
佛轻声唤道:“阿难,醒来!阿难,醒来!”
佛的声音带着奇异的波动在空中传播,落在褐石上,刹那间金光大盛,一个半透明状的人影凝聚在褐石之上。正是阿难。
“阿难,何苦?”
“佛,是我参不透。原本我以为我已经初窥佛果,以为我已经深悟众生平等之道、取舍之法,以为我已经能做到万事不扰心。我也知道生死由天,轮回更替,一切的挽留只是执迷。
可是,佛啊,我知道一切,可关于她,我却什么也放不下,任何事,一但关系到她,对我而言,就无所谓对错,无所谓值得不值得,无所谓付出与收获。
佛,我心顽固,虽万世不达通明。”
佛摇头轻叹:“万物皆不惑,谁能笑你痴?”
“佛,我听闻您有过去佛燃灯古佛、现在释迦牟尼佛和未来佛弥勒佛三大法身,我今日之果,您是否早已知晓?”
“阿难,我并不知晓。原本,这世上就没有未来。”
“没有未来?”
“对,也没有过去和现在。”
“没有?怎么会没有?佛,我心迟钝,不得你法。”
“阿难,你还记得你刚入我门下时,我对你说的第一句禅言吗?”
“弟子记得,是一心无挂,四大皆空。”
“对,阿难,四大皆空。这世上的一切都是虚无的,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你现在仍站在大雄宝殿之上,过去的无穷岁月也只是一瞬。
其实,我也只是佛的一道意识。真正的佛,是虚无中的唯一一个意志体。
不知道何时起,他产生了自己的思维。这个思维历经无数个尘劫后,将自己的身体一分为二,带有本源意志的一半衍化为宇宙,另一半则崩碎化作无穷粒子,每一个粒子都是一个灵魂,这就是所谓的万物皆为佛。
由于这些粒子太分化,所以会逐渐远离意志体,当他们脱离意志体进入虚无后,就会遗忘一切,然后重新被意志体融入体内,这个过程,我称做轮回。
所以,阿难,在佛这个意志体内,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我们的存在就像是佛做的一个梦,倘若有一天梦醒了,我们也就不复存在了。”
“那您所说的修成正果......”
“就是与佛同化,融入佛的意志,成为佛的一部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这就是正果。”
“阿难,你的心中羁绊太深,已无法修得正果,现在,我便将你送入轮回,你投胎去吧。”
“不,佛,既然我已经知道了一切,对于所谓的轮回、修道、成佛也就没有兴趣了。既然这一切皆为梦。那么,我愿与她生生世世安息于此,不问过往,不求来世。”
“这......好吧,阿难,我便固化你们二人的灵魂,让你们不再受轮回之苦。”
“谢佛祖。”阿难与褐石中的小鱼虔诚地说道。
“痴儿,痴儿。此心之外,再无他法。”
佛祖言毕,周身散发出万丈光芒,笼罩整片天地,凭借无上功力,将阿难二人从轮回的束缚中解脱。
此后,漫天的金光消散,佛悄然隐遁。
漠河的河水立即合并在一起,淹没了河床上那块褐色圆石。黎明悄然升起,远处的山上传来悠长的歌声,响彻天际。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金刚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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