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丑一瞎，当不得绝配

―01―

眼前的天空逐渐漫成血红色，最后混乱成一片愈加幽暗的黑色，连同周围嘈杂嗡闹的人声一起被卷入死寂，什么都停止了。柏西挣扎着想要看清林泽的脸，因为她想，这可能是最后一眼了，可是无尽的黑暗却席卷了她的意识。

入眼是一片苍白的白墙，柏西在医院的病床上醒来时，下意识地搜寻着林泽的身影。她喊来了护士，“护士，请问和我一起送过来的那个病人呢？”护士匆匆扫了她一眼，低下头去翻看手中的记录本，“哦哦，他在隔壁病房。”柏西掀了被子就下了床，趿了鞋子向外跑去，还不忘说声谢谢。护士盯了她的背影，把眼睛暼到一边去，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口气，微微抿了嘴，快速走向另一个病床了。

林泽在那里躺着，一动也不动，外面透过来的亮光都投射到他的脸上，他的轮廓在光影里清晰可见。柏西冲过去，将至床前时又放缓了脚步。他还是那么帅气迷人啊，就那样静静地躺着也还是让她心动不已。她的手颤颤巍巍，缓缓地、缓缓地抚上了他眼部缠上的白纱，她的脸上闪过一串光亮的珠，又一串光亮的珠，整个人颤抖起来，把周围的光影也带得扭曲起来。

―02―

“别哭。”林泽伸出手来握住柏西的手，声音嘶哑。“我看不见。”

柏西的肩膀抖动得更厉害了，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泪水模糊了双眼。“我，我不哭，我笑一个给你看......”她懊悔自己的粗心大意，忙住了嘴，但嘴角撕裂的一阵阵痛感却让她感到许些不适。

“我们，离婚吧。”林泽在亮光下泛着光泽的手指摩挲着柏西无名指上套着的婚戒，一字一顿清晰地冲破空气。他抬起头，白纱下的眼睛像是直直地盯着柏西。“不，不。”柏西坚定地摇了摇头，反握住他的手，“让我做你的眼睛吧。我绝对不要抛下你一个人，我是绝对不会离开你的，绝对绝对。”林泽 咧开嘴笑了，他伸出手来，“拉钩上吊，耍赖是小狗。”柏西伸出手去，也笑了，但是她的嘴角咧得生疼，“幼稚。”“那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也不许离开我，好吗？”“好好好，我都陪着你。”

确定林泽没事之后，柏西退出病房来。她总觉得自己的嘴角疼得厉害，不由得摸上自己的脸颊。她摸到的是什么？一团坑坑洼洼的什么东西。难道？柏西不敢多想，她冲上前去，逮住一个护士问道，“厕所在哪？厕所在哪？”护士被突然一吓，很是惊了一下，她盯着柏西，眼神里露出些害怕，又混杂着些许的可怜来，顺手指了指走廊的尽头。心中一点点沉重下来，步伐也越来越凌乱急促。

镜子里是一张沟壑纵横、面目全非的脸，烧伤的皮肤拧作一团，像一个丑陋的怪物。柏西一贯以来骄傲的脸蛋毁了，她尖叫了一声，把自己锁在了厕所的隔间里，捂住嘴巴蜷缩成一团，咸咸的液体又一次洗刷了她的伤痕，脸上每个毛孔都在叫嚣着痛苦。

―03―

她想起了许多的事情。那是她第一次拍摄平面，从众多的女孩中脱颖而出，只因她姣好的容颜。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林泽，他在他的新书见面会上笑着说，“就那个漂亮的女孩子吧。”于是他们开始了第一次接触。她人生中所有的美好，喜欢的职业和喜欢的人，都是因着她的美丽得来的。长得漂亮是她所有骄傲的资本，她也一直认认真真用努力维持着她天生的幸运。可是，什么都没有了。这样的长相怕是都不敢出门了吧。

她想逃，逃离这个地方。林泽不会再喜欢她了吧，这么丑，丑得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柏西从地上站了起来，她扶住厕所的墙壁，蹲得太久起来时头脑一片眩晕，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看不见的滋味真难受，她想，林泽从此之后就要每天生活在这样的黑暗中了。

从镜子面前经过，柏西偏过头不去看，她深深地呼吸了几口，调整了自己的气息，然后径直走向病房里。“怎么去了这么久啊，我还以为你走了。”林泽面对着她，就那样坐在病床上，像是被丢弃的孩子。柏西又忍不住哭了，她抬眼看天花板，“我不走，我就在这儿。我去先问问医生你的病情。”转身又出了病房。

林泽对着空气微微叹了口气，“如果我没失明，可能就真的失去你了。”

“李医生，他真的没有机会再恢复了吗？”柏西也不知道自己怀着怎样的心情，她是希望他好的，但另一方面，她竟然又期盼着另一个答案。

“这场车祸引起的爆炸让他眼睛直接受到了伤害，怕是没有希望了。”

柏西心里有点复杂，这样一来，自己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待在他身边了不是吗？

―04―

他们回到了家，还像以前那样生活着。只是林泽不能再写作，柏西也不能再做模特了。

“林泽，我不想做模特了，我已经对那种工作感到厌倦了，每天都是拍摄真是太枯燥了。我会重新找一份工作的，嗯......”林泽打断了她的话，“那你以后就帮我打字和修改吧，我来念，你来写，好不好啊？”他的语气温温和和，一点也没有怀疑。“嗯。”柏西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嘴角牵起应了他。

这段时间柏西老是外出，她说自己找到了一份工作，林泽也由着她去，不多说话。

柏西又一次来到了医院，前段日子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说是想要补偿他们在车祸中的损失，于是给柏西找了很好的整形大夫。柏西记得那次车祸是他们自己没有看到前面的车，眼看要追尾了，情急之下向旁边开去，撞得太猛引发了爆炸。可是正好有这样一个机会不是吗？柏西对那个人千恩万谢，每天定时来到医院，又按时回去，她不想让林泽知道，反正自己会一直陪着他就是了。

这天回到家，柏西还是照常打开电脑，根据林泽的口述一个字一个字敲打出来。她老是打错字，眼前不止一次地浮现出自己的脸。医生说，现在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她的脸比刚开始好了不少，但看上去还是怪异得很，笑起来也是僵硬的、冰冷的。

林泽的眼里映着电脑的光，“柏西，怎么啦？累了就去休息吧。”柏西回过神来，又开始乒乒乓乓地敲起键盘，“哦，没什么，你继续念吧。”“我今天倒是有些累了，先休息吧。”“嗯。”柏西给林泽打了水，又给他擦了脸，把他扶到床上，“老板说今天有个加急任务，我去去就回啊。”

―05―

柏西在脑海中不断确认着，她之前明明也是打错了字的，今天看来却都被改好了。还有他说的稿费，有时候自己根本还没有把稿件寄出去，钱就已经到账了。柏西招了一辆出租车，她必须要到医院再次确认清楚。她想起了许多事。林泽经常会接到电话，声音压得低低地，事后她悄悄去翻电话号码也没有了。她当时也没有想那么多，回去叠好的被子也是整整齐齐码在原来的位置。林泽总说自己已经练就了一双黑暗中的眼神，自己也忙着接受突如其来的帮助，却没发现忽略了很多东西。

“李医生，麻烦您告诉我实情。林泽他，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失明。”柏西赶到医院，直接敲开了李医生的办公室。

“柏小姐，我们医院的权威性你也知道，怎么会乱报病人的病情呢。”李医生扣了扣桌子，继续翻着他的文件。

“李医生，我是说认真的。”柏西直直地盯他，李医生翻文件的手顿了顿，神色却毫无变化，“我也是说认真的。”

柏西转身就走了出去，她听见李医生在里面打电话，“她好像知道了......”

是的，没错了。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毁容了，也了解自己一定会走。还扮成了瞎子，苦心地找了人来演戏，悄悄给她做手术。

她坐车到了火车站，买了最近出发的一趟火车票。车轰隆隆地开了，她平静地给林泽发了一条短信，“一丑一瞎，当不得绝配。我还是不能够忍受这样的自己在你身边。”发送成功然后关了机，把卡扔了下去，被火车轰隆而过碾压成碎片。

夜色渐漫，车上的人都逐渐沉睡。柏西知道这会林泽正在满世界找她，他必然是伤心欲绝。是啊，世界上怎会有她这样的女人，林泽都做到这个份上了她还要抛弃他。

可是她知道，她定是十分自卑的，十分不自在的。而经历很多年后，他必将嫌弃她满目疮痍的脸和经过皮肤移植后满身的伤疤。那还不如就这样，至少，留下的还是稍微好的回忆。而不是经历生活之后的厌倦和拖累，这样，日后他想起她是还是欢欣的。

火车轰隆隆向前开去，摇着一车的人在夜色中入睡，带着他们逃离了回忆，奔向未知的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