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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爱不爱我(飞花令6)

你到底爱不爱我(飞花令6)

作者: 枫阳 | 来源:发表于2017-04-22 22:23 被阅读90次

    1

    唱完生日歌,大家催促着杨桂兰许愿。杨桂兰认认真真地交叠双手,闭上双眼,差不多一分钟后才睁开眼睛。

    “姥姥,你许了什么愿啊?”外孙子小旭调皮地问。

    杨桂兰的脸倏地就红了,幸好有烛光的映衬,才不那么明显:“说出来就不灵了!”

    “说嘛说嘛!”听姥姥这么说,小旭更加好奇了。

    女儿曹芳柔声说道:“妈,您就说说吧,您有什么愿望,我们一定帮您实现。”剩下的半句她是在心里说的——免得以后留下遗憾。

    听了女儿的话,杨桂兰仿佛找到了勇气,突然把脸转向身边的老曹:“我想让你跟我说一次‘我爱你’!”

    在场的人全都愣住了,接着就听到小旭狂笑的声音:“姥姥没羞没羞!”李芳赶紧抓住小旭,示意他规矩点。反应过来之后,儿子、儿媳、女儿、女婿都乐呵呵地看着老曹,附和着:“爸,您就满足我妈这个小小的愿望吧,对她说一次”。儿子曹军还打趣到:“您要是不好意思,我们都把眼睛闭上,把耳朵捂起来,保证不偷看、不偷听!”

    六十八岁的老曹顿时窘了起来,完全失去了平日里能言善辩的口才:“出什么幺蛾子,都这么大岁数了,啥爱不爱的,也不怕孩子们笑话!赶紧吹蜡烛、切蛋糕,大家都饿了。”见众人站着不动,老曹竟然亲自上阵,吹蜡烛、拔蜡烛,切蛋糕,一气呵成。

    杨桂兰吃着蛋糕,觉得味同嚼蜡:失去了这次机会,以后她就更没机会让老曹说这句话了。可她这辈子就想知道,老曹到底爱不爱她?

    2
    老曹大名叫曹新国,杨桂兰认识他的时候只有十八岁。杨桂兰至今都记得第一次见到曹新国的情形。那天她正在河边洗衣服,明晃晃的太阳照得她额角渗出了汗珠。不知谁突然喊了一句“下乡的学生来了”,人群便呼啦啦地朝村里唯一的土路跑去,伸长了脖子使劲朝村口张望,那表情——像在等一只猴子。

    杨桂兰不愿意去凑热闹,一来她还有好多衣服没洗,二来也怕拥挤的人群踩脏了她新换的布鞋,所以就留在溪边继续洗衣服。人没动,耳朵可没闲着,杨桂兰听到拖拉机的声音越来越远,就知道这场热闹又要结束了。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小伙子的声音:“姑娘,麻烦问下有水喝吗?”杨桂兰回头一看,是个面皮白白的后生,穿着一身黑色的中山装,头戴鸭舌帽,站在离她两三米远的地方,目光坦坦荡荡地直盯着她,不急也不躁。

    “水?这不都是吗?”杨桂兰指着身旁的这条小溪:“这里的水可甜了!”

    “真的?”

    “难道还骗你不成?”

    那后生半信半疑地走到小溪边,双手捧水尝了一下,确定能喝之后,便大口大口地喝了个饱。

    杨桂兰笑吟吟地看着他:“渴坏了吧?你是新来的下乡学生?”

    终于有空说话的后生点点头:“嗯,从上海来的。”

    “从大城市来到我们农村,你要受苦喽!”

    “不苦不苦,响应毛主席号召嘛!”

    “曹新国你干嘛呢?要迟到了,我们就等你了!”一个女孩的声音远远地飘来,飘到他们刚好能听到的地方,然后无声无息地散了。

    杨桂兰就这样知道了这后生的名字。

    早上,杨桂兰在一群孩子的簇拥下,三步一停、五步一歇地朝村小学走去。说是小学,其实只有一间教室,大大小小的孩子被分成几个年级,全都由杨桂兰一个人教。课堂上的情形常常是这样的:杨桂兰先交高年级的孩子读课文、给他们布置好抄生字的作业,再教低年级的学生唱歌。之所以能当上村里唯一一所小学的唯一一名教师,并不是因为杨桂兰有多高的学问——她自己也只上到小学毕业,还是她用威胁上吊自杀的方式逼她爹供的,而是因为村里绝大多数人都是文盲,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出来。村支书说不能让下一代也当睁眼瞎,让杨桂兰去给孩子们上课,没有工资,但允许她不参加生产劳动并且给她正常记工分,到时跟大家一样领粮食。

    走到大地地头,杨桂芳好像听到有人在跟她说话,回头一看,居然是曹兴国。此时的他,手里拿着镰刀,裤腿和袖子高高挽起,正在地里割麦子。

    “小老乡,你好啊!”

    杨桂兰笑笑没说话。

    “你干什么去?”

    “去给孩子们上课。”

    杨桂兰的话音还没落,就被一群调皮的孩子笑着闹着给推走了。

    3
    不知不觉中,杨桂芳成了曹新国在新环境中的第一个朋友。他们的来往是互补的:杨桂芳教曹新国认地里的各种东西,这是麦苗,那是土豆苗,那个是茄子秧;曹新国给杨桂芳讲上海的各种新鲜事:学校里的戏剧社表演,霓虹灯下夜夜笙歌的酒吧,隔壁邻居家的女孩不顾父母的反对,执意嫁给自己喜欢的老师。那是杨桂芳不熟悉的新世界,让她神往,让她羡慕。

    这天是星期天,曹新国休息,杨桂芳的学校也不上课,但她要去放羊——平时上课顾不上,节假日总要分担一下家里的活。曹新国提出跟杨桂芳一块儿去。他愿意跟这个女孩儿多待一会儿,她不像他的女同学那般娇气,说话办事爽爽利利,从不忸怩;她是农村里为数不多的识字的女孩之一,很多话题跟她有的聊;至于第三个原因,曹新国不太好意思说:他懂的比杨桂芳多,每次他讲点上海的什么新奇事物,杨桂芳瞪大眼睛认真听的时候,他小小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

    天气真好,一丝儿风也没有,白云在蓝天上自由地飘着,不断变换着各种形状,盛夏的阳光慷慨地洒满大地,照着青青的草,也照着白白的肥羊。曹新国和杨桂芳一人折了一根柳条,不时象征性地甩两下——羊儿很乖,慢慢地悠闲地吃着草,根本不需要他们费力看管。两人跟着羊群,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有些话题明明是聊过了的,他们也完全不介意再说一遍。

    都说六月的天是孩子的脸,说变就变,两个年轻人光顾着聊天,对于太阳隐去、凉风渐起竟然丝毫没有察觉,一声响雷才让他们从全神贯注的交谈中回过神来。豆大的雨点伴着雷声急急地洒下来,丝毫不给人准备的时间。羊群受了惊,四散奔逃,杨桂芳跟曹新国在后面手忙脚乱地赶,想把它们拢到一处。奈何他们两人一个是业余放羊,一个完全是门外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能勉强保证羊不丢,根本没法把羊群赶上回家的路。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碰到一个山洞,两人急忙将羊群赶了进去,总算能够歇歇脚喘口气了。

    “这雨真大!”曹新国不断拍打着身上,感慨地说。

    杨桂芳正忙着拧辫子里的水:“就是,还说下就下!”

    “我们不会回不去了吧?”曹新国有点担心,毕竟明天还要出工呢。

    “没事,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停了我们就走!”杨桂芳满不在乎地说。

    杨桂芳的父母带着一众乡亲找到他们的时候,杨桂芳伏在曹新国身上,两人睡得正香。看到这一幕,桂芳妈当即就傻了眼,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你个挨千刀的小兔崽子,我们桂芳还是个黄花闺女,就这么被你糟蹋了!”

    俩人迷迷糊糊地醒过来,连口水都没来得及擦,就发现自己被一圈儿相亲围在中间,看猴子一样地看着,那目光中有好奇,有鄙夷,当然也有幸灾乐祸。

    4

    父母跳着脚要求曹新国娶杨桂芳,他们可以提供房子,不要彩礼。这两口子心里清楚得很,出了这样的事,如果自家闺女不嫁给曹新国,就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了,那让他们的老脸往哪搁?

    杨桂芳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低头抠手不说话。她问自己讨厌曹新国吗?一点儿也不。那你喜欢他吗?有点儿吧,毕竟他懂得那么多。可她以前听曹新国说过,他有一个喜欢的女孩儿,叫慧洁,是他的同学,现在被派到其它地方下乡。曹新国每次说到她,眼里就有藏不住的欢喜,好几次还在同学们的逗笑中红了脸。他那么崇尚爱情至上、婚姻自由,会接受这拉郎配的婚姻吗?

    傍晚时分,曹新国满头大汗地出现在杨桂芳家的堂屋,愣头愣脑地说:“我愿意娶桂芳。”正在吃饭的杨桂芳父母先是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后立即喜笑颜开,招呼新姑爷落座。

    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杨桂芳反应过来后拉起曹新国就往外跑,任凭父母怎么叫也聋子一样地不回头。一口气跑到小溪边,杨桂芳才停下来,松开曹新国,眼神定定地看着她。

    “你真的愿意娶我?”

    “愿意。”

    “那慧洁怎么办?”

    “我们可能再也见不着了。我们都会扎根农村,也许她早就嫁人了。”

    “你不后悔?”

    “不后悔。你也挺好的。”

    杨桂芳心想:“也挺好的”是什么意思,就是说还是不如慧洁咯?胸口像堵了一团棉花般难受。可转念一想,她马上就要当新娘子了,男人还是上海来的学生,这在村里可是独一份儿,想着想着,发自内心的笑容就漾在脸上,收都收不住。

    5

    太阳初升的早晨,杨桂芳跟曹新国一边喝粥吃菜馍,一边商量地里的活计。眼下杨桂芳怀孕了,地里的活全靠曹新国一个人,可他是城里来的白面书生,哪里干得了这么重的活?杨桂芳心疼得很,却帮不上忙。她提议曹新国去找自己的大哥杨兴龙帮忙,曹新国同意了。

    村头的喇叭突然响了起来,传出几句鼓舞人心的革命歌曲,那是在试音,接着就传来村主任并不标准的普通话:“下乡的学生们注意了!下乡的学生们注意了!请大家三天内来村委会做回城登记,请大家三天内来村委会做回城登记,望同学们互相转告。”

    杨桂芳一失神,手里的馍没拿住,弹在桌上,又掉在了地上。曹新国帮她捡了起来,又仔细将有土的地方掰了下来,扔给在炕上趴着的大黄猫,然后像没听到广播似的继续吃饭。

    看着曹兴国若无其事地要拿着锄头像往常一样上地,杨桂芳还是没憋住,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你如果回城,我同意离婚。”

    曹兴国回头看了一眼杨桂芳的肚子,一言不发地走了。

    惴惴不安地度过一上午之后,杨桂兰决定坦然面对:这世上的东西,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也抓不住。她隐藏其自己的忐忑与不安,静静等待曹新国作出的决定。

    没想到曹新国比她还平静,天天按时吃饭、按时出工、按时收工,跟个没事人一样。尽管百爪挠心,杨桂兰仍然决定挺住,不让自己的情绪或者话语影响他的决定。

    第三天晚上,杨桂芳做好了晚饭正在等曹新国回来,村主任上了门,问曹新国为什么还没去登记,是不是忘了。杨桂芳保证一定会提醒他。

    曹兴国从地里回来后,杨桂芳把书记的话传达给了他。曹兴国洗完脸和手,抓起菜馍就吃,嘴里含混不清地说:去啥去,地里还有一堆活儿没干呢。他说的语气很轻,落在杨桂芳的心上却有千斤重。

    6

    女儿圆圆满周岁的时候,杨桂芳随曹新国回上海探了亲。圆圆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奶奶呢。

    曹新国的母亲很和善,完全没有传说中上海女人的刻薄和傲慢,这让杨桂芳心安了不少,也更喜欢这位婆婆了。别看是初次见面,两人居然一见如故,每天有说不完的话。

    一天,杨桂芳陪着婆婆上街买糕点,远远地就看见一个女人冲婆婆笑。再看看身边的婆婆,也回以亲切熟络的微笑,杨桂芳知道,这一定是熟人。

    “阿姨,逛街呢?”

    “嗯,陪儿媳妇出来走走。”

    顺着老太太的介绍,那人将目光移向杨桂芳,也让杨桂芳看清了她:这人与杨桂芳年纪相仿,长得真漂亮,皮肤白皙,柳叶弯眉,一双卧蚕眼永远带着笑意,身上穿着白色的确良的衬衣,外套黑色的小皮衣,下身是蓝色羊毛呢的裤子,从里到外透着干练。

    杨桂芳只顾着打量对方的穿衣打扮,再加上也不认识对方,也就点头示意一下,并不多言。对方应该也是这个想法,对她点了一下头后又继续与婆婆交谈。至于她们都说了些什么,杨桂芳并没有注意听。

    分别的时候,婆婆亲切地说了一句:“慧洁,有空来家里玩儿啊!”对方答应着走远了。

    这句话杨桂芳听清楚了,那个人是慧洁,曹新国的初恋。在无比惊诧之余,杨桂芳看看自己的打扮—深蓝色缀白花的褂子,粗黑布的裤子,脚上是大红面的布鞋,真希望刚才婆婆将自己介绍成她们家的小保姆。

    按捺住内心的风起云涌,杨桂芳若无其事地问婆婆:“这个慧洁是不是新国的高中同学,我好像听新国提起过。”

    不知是不是因为对儿子当年的小心思一无所知,婆婆回答得很是坦然爽快:“对,就是新国的同学。”

    “那她的孩子多大了?男孩女孩?是咱们圆圆大还是他大?”

    婆婆噗嗤一笑:“人家还没结婚呢!”

    还没结婚?是不是在等曹新国?这个想法在杨桂兰的脑海中冒出来后,把她吓了一跳。

    回到家后,杨桂兰暗中仔细观察曹新国的情绪变化,想知道他跟慧洁见过面没有。可不知道是他们真的没见过面还是杨新国伪装得好,杨桂芳什么端倪也没看出来。

    离原定回老家的日子还有好几天,杨桂兰便执意要走,谁都留不住。她是这么想的:如果他们已经见了面,快点分开能早点断了念想,如果还没见面,那更要赶紧走,免得有机会见面。

    6

    日子一过几十年,曹新国和杨桂兰儿女双全,熬过了困难时期,等来了改革开放,日子过得蒸蒸日上,吃穿不愁。在外人看来,两人也算模范夫妻,从来没大吵大闹过,偶尔拌个嘴,总是曹新国先偃旗息鼓,杨桂芳在欣慰之余,心中也有一丝疑虑:他是不舍得跟我吵呢,还是不屑跟我吵?如果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慧洁,他又会是什么反应呢?

    在无数个不眠之夜,杨桂芳望着身边安详入睡的曹新国,总会仔细端详,想看出他是否孤独落寞,想看出他心中是否另有所爱。

    清醒的时候,曹新国从来没有给过她明确答案。她只有到梦里去找,在梦里,她听到曹新国清清楚楚地说了一句:杨桂芳,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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