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见斯人 52 中华门

文/妖怪来也

经界局的会议室里，宽大的会议桌上，一架电话机忽然响起一阵阵急促的铃声。

会议被铃声所打断，闹哄哄的议论声也戛然而止。蔡锷随手取下手旁电话机上的话筒放到耳侧接听，另一只手则五指张开，向下虚按，示意围坐着的几个部门首脑们暂时保持安静。

“——好，好，好！午诒，请放心，我一定准时到。”蔡锷一连答应了好几个“好”字，一边说一边点头，脸上陪着谦恭诚恳的笑。放下话筒，他坐在那里兀自发了一忽的愣怔。其他人见状，也敛声屏气的没敢言语，只能面面相觑地等着督办发话。

“哦！大家继续！我要告假即刻就去居仁堂——会议由周秘书长代我主持，明天听取讨论汇报，就这样！”蔡锷神思回转后简短陈词，起身走几步便推门而出。众人亦起身表示相送。

周钟岳随着蔡锷出了门。

“生甫，就按照我们前期议定的方案，原则上不作变动，请大家讨论讨论细节。经界局委派到各省的专员，需要调换的增补的，拿出一个名单来。你既然不愿参加筹安会，我会给唐继尧任可澄发电报告知你已被派赴各省调查经界事宜，另派人代替即可。别忘了，出了北京，去各省调查，要时刻把‘经界’二字挂在心上……好了，明天把会议报告给我，我阅后再签批执行。”蔡锷说到‘经界’二字时，显得尤其意味深长，周钟岳看着蔡锷的眼睛，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到更衣室照镜更衣仔细整装之后，蔡锷出了经界局衙门。那门口大路上，早有专车等候，四轮的汽车加起油门，不一时便到了中华门。

蔡锷下车，仰头看这扇雄伟的大门，却发现门匾有些异样，仔细一瞧，原来中华门已不是“中华门”，那匾上的字不知什么时候更换成了“新华门”，新匾额堂皇而悬。偌大的“新”字一旦跃入蔡锷的眼际，那在天津时被梁启超痛骂过的大汉朝的乱臣贼子、短命新朝的王莽顿时跃入脑际。还真是一个大笑话！不知是哪位大家的好主意，将“中华”改作“新华”，孰不知，此“新”与彼“新”，一笔不多，一笔不差，真是契合得天衣无缝！

蔡锷心中虽然充满鄙夷，但表情淡然，步伐丝毫不乱，紧跟着承宣官阔步而入，向中南海居仁堂走去。

蔡锷的脑海中，还清清楚楚记得上一次袁世凯召见自己时那充满着试探性的问话。

当时袁世凯是这样问的：“你对帝制问题怎么看？”

蔡锷略微考虑作出了这样的回答：“我原来赞成共和制的，直到南方发生了二次革命，才反省发现，我们这个中国，是不能没有皇帝的，江西广西平定之后，我已经准备发出变更国体，实行君主制的倡议，谁料发生了宋育仁因此被遣的事件，所以才暂时收声，没敢再重蹈他的覆辙，既然总统有这样的志向，那真是最好不过，蔡锷会第一个赞成！”

老袁反诘道：“你说的话，是真心实意的么？如果是真的，为什么当时赣、宁起事，你还想去做那中间的角色，替他们调和排解呢？”

这话问得厉害，还好蔡锷早有防备，随口自然答道：“彼一时，此一时，那时候蔡锷身在偏僻的西南一隅，离北京城距离不下两三千里，长江一带，多是国民党的势力范围，我是怕投鼠忌器，不得不出此下策了。还请总统原谅！”

这理由算说得过去，老袁听了后拈须微笑，随意又说了几句方才送客。蔡锷自认渡过了一道难关，手心里实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今日这又一遍召唤，猜测又免不了的一番唇舌交锋。其所涉话题，想来终究脱不开帝制二字，如果被问到帝制倾向，当然是绝对赞同，若是具体到军事或人事问题，便绕着帝制慢慢展开，总之一句话，意图要临阵揣摩，心思要随机应变，态度要保持自然诚恳，方为上策。

就这么想着，也无暇欣赏海子的夏日丽景，居仁堂很快跃入眼帘。待行至近前，承宣官为他伸手示意，蔡锷便望见夏寿田亲自站在门口接迎。

“松坡，你来的好快，我才刚刚走过来等你，你就到了！”夏寿田迎上几步忙说。

“午诒把时间估算得太准，知道我几时出门，几时到达。举一反三，以小见大，这居仁堂的当红内史，更舍你其谁？”蔡锷笑着打趣。

夏寿田把蔡锷引进会客室，蔡锷路上细问：“午诒，上峰临时召见我，有什么消息可以透露给我的没有？”

夏寿田摇摇头，悄悄说：“松坡，没有讲。我只知道，最近总统案头的文件，请愿书属最多，堆得像座小山。”

这就是很有价值的消息，蔡锷心领神会地朝夏寿田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松坡，你稍安勿躁，我现在去向总统报告。”

“好，烦劳午诒。”

蔡锷心想，请愿书多，说明杨度和梁士诒一帮帝制派活动搞得如火如荼，小山一样高的请愿书摆到了袁大总统的办公桌上，只须翻看落款，千篇一律的内容不用看，袁大总统亦能体会到如煦煦春日般温暖盎然的“民意”了。正是，未知他是否也曾看到了由自己领衔签字的请愿书？

正想到这里，袁大总统也到了。

“哎呀松坡，让你久等——快坐快坐，不必拘礼！”袁世凯讲出的话倒是很客气，却是一脸的郑重，不苟言笑。

蔡锷穿着一身昭威将军服，矗立在原地，右臂折刀般面向袁世凯敬了个标准军礼。他见袁世凯冲他随意摆摆手，然后选定座位，鼻子里发出“嗯”的一声，慢慢地就座。身体坐下以后，腰板挺直，两腿叉开，两只手下意识地放在了膝盖上。

由于袁世凯五短身材，尤其腿比较短，坐下了以后腿呈垂直状态，这让蔡锷再一次的联想起了中华武术中那“骑马蹲档”的姿势，心里忍不住的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