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拐者不再恨了

被拐者不再恨了

1

电视上正播放着八岁被拐卖儿童步行几十公里找到家的新闻。李默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作为妻子的王静知道李默心中的苦楚，她看到李默的眼睛变红了，有晶莹剔透的东西在眼眶里打转，王静没有询问他怎么了，默默地拿起遥控器关上了电视。

“不要关，我要看。”李默的声音里隐含着颤抖。

电视画面播放着警察找到了人贩子并将其绳之以法。几分钟的新闻对李默来说好像长达一个世纪。他久久才回过神来。

“我羡慕她。”李默自言自语道。

王静夹起一块肉放到李默碗里说道：“饭快凉了，赶紧吃吧。”她没有安慰李默，她知道安慰是徒劳。

李默扒着饭往嘴里塞，心里想着我的父母在哪呢，他们有没有找过我，他们现在是死是活，但不管怎样，我依然恨他们。

2

三岁的小孩跟着妈妈去邻村赶集，临行前，妈妈再三强调要孩子拉住自己的衣角不要松手。

临近春节，集市上人山人海，叫卖声鞭炮声讨价还价声起此彼伏。小孩拉紧妈妈的衣角，跟在妈妈身后，大人们的腿在孩子眼前晃动。小朋友的注意力总是短暂的，他不时被糖葫芦被人群里穿梭的小狗吸引。

这时，视线里出现了一根棒棒糖，棒棒糖在移动，小孩也跟着移动。一会儿棒棒糖停止不动了，拿糖的阿姨问小孩想不想吃，小孩把头点的像鸡啄米。

阿姨把小孩引到了一辆车上，车里的棒棒糖数不清，小孩问阿姨，这些都是我的吗？阿姨回答，是，都是你的，随后车门关闭车子开动。

汽车行驶在路上，吃着糖的小孩这才想起妈妈，问妈妈在哪呢？

没有人回应，随后小孩哭闹着找妈妈，等待他的是大手堵住了他的嘴。两天一夜后，小孩像物品一样卸在了一个农家。

3

三岁的李默迎来了新的父亲和母亲。新的父亲爱喝酒爱赌博爱打女人，新的母亲爱流眼泪。

李默这个名字是他们给起的，他们希望这个孩子不要吵闹，要安稳要静默地接受生活给他的一切。

有了孩子，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养父母心里虽然高兴但仍然不接受命运的不公。

为什么我们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为了这事丈夫不知道到底打过妻子多少次，骂她是不会下蛋的母鸡。一次次的找偏方看风水不知花了多少钱可肚皮依然不争气。

没有办法，夫妻二人来到省城医院做了全面检查，问题不在女方，是男方没有生育能力。

一个大男人身高体壮，却不能生育，这和太监有什么两样。

不能怀孕的原因彻底查清了，李默的养父却变了个样。时不时把李默叫到身边然后是一顿暴揍，看着哭的哇哇的鼻青脸肿的李默，郁闷的心情得到释放。

凭什么别人的精子可以孕育生命，我的却不行，我也有阴茎我也能产生精子我年轻的时候也能射满墙，可亿万个精子全他妈是死的。

养父看到李默就会联想到不争气的自己，李默在打骂中成长，养母看着李默被打心里也痛，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她曾上前去把李默护在怀里，可结果是两人都受伤。有过几次后，养母成了旁观者和善后者。

被暴力饲养的孩子长大后也会付诸暴力。

没有上学的李默在十四五岁的时候就已然成为当地地有名的混混。养父看着眼前一米八的李默因暴怒扬起的手慢慢地落下。养父再也不敢打骂李默了。

身高一米八的李默尤其受到初高中女生的欢迎，女朋友换了一波又一波，可在李默心里有一个人早已驻扎。

4

那是在李默八岁的时候，他呆在自家门口玩，没有玩伴，其实周围也有跟他一般大的小朋友，可不知怎的，没有一个人找他玩。或许他们都知道李默和他们不一样吧。

李默在四五岁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是被拐来的孩子，经常打骂他的父母并不是他亲生父母，他是外地来的孩子，他的亲生父母也在外地。

李默在门口拿着树枝在地上划着，一阵脚步声传来，等李默抬起头看到一位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姐姐停在眼前。

姐姐有一头乌黑的长发，她弯下腰问李默：“你在画什么啊？”

李默没有回答，他不愿与陌生人接触，即使是漂亮的陌生人。

白衣姐姐自问自答道：“噢，我看出来了，是小鸟，你喜欢小鸟？”

“嗯。”

“哈哈，真是有意思的小孩，你怎么不去上学呢？这个时间点学校都已经上课了。”

“我……我不上学。”

“为什么不上学啊？小孩子都要上学的，要学文化增长知识。”

李默刚要回答的时候，屋里传来咒骂声：谁啊，谁在门口，瞎操什么闲心，赶紧给我滚蛋！

虽然白衣姐姐被骂跑了但她仍时不时来找他玩，有时趁李默养父不在的时候，白衣姐姐也会把李默领到学校里教他读书认字。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李默的世界里照进了一束光亮，可这束光并没有持久照亮李默昏暗的童年，一年后白衣姐姐走了，她是支教生考上了公务员要去市里工作。

从那时起，白衣姐姐的微笑在李默心里烙下了深深的印。

也或许从那时起，懦弱的李默开始变得坚强，开始去接触外面的世界。

5

青春年少总是有大把时间去挥霍，不知从哪找了辆摩托车的李默，总爱载着女生兜风，女生在后面吓的嗷嗷叫，李默心里却乐开了花，年轻的人们爱显摆爱装酷。

李默喜欢摩托车飞驰的感觉，他觉得自己的灵魂摆脱了身体的束缚，他在这一刻感觉自己是自由的，就像飞在天上的鸟。

摩托车轰鸣，一群小弟跟在后面，李默听着后座女生的嚎叫，风吹进了眼睛，眼泪要溢出来，灵魂好像要脱离身体时，一声巨响，跟在后面的摩托车和对面疾驰而来卡车撞在了一起。

李默的好兄弟阿壮竟这样死了。即将成年的李默第一次体验了生离死别。

养父母看着李默越来越难管束，悄悄地给李默报上了名，让他去当兵。

好兄弟的离世让李默第一次正视自己审视自己，是啊，我以后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我总不能整天这样混下去。

征兵的当天，李默揣着三千块钱消失了，他要逃离这个地方，那去哪呢？哪里才是我的家？

去找亲生父母？可李默不知道他们在哪，他对父母的记忆只是留存在梦里，在梦里一个白胖的女人牵着他的手一直走，走着走着走散了。

慢慢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从开始知道自己是被拐卖的孩子期盼父母找到他，到后来期望落空希望变得渺茫他越来越觉得命运在戏耍自己。

他愤懑不平，如果当初妈妈早点发现他不见了，如果当时不带着他去集市，如果……

可这就是现实，现实世界里没有如果，现实世界里他没有上学，从小受欺凌受虐待，长大后他选择了以暴制暴，他把一切的不公一切的肮脏都转嫁到了亲生父母身上。

是的，我恨他们，如果有一天我能遇到他们，我会提前准备好一把匕首，先问我的生日到底是几号，再问他们有没有试图找过我，最后我会把他们杀死接着自己自杀。

6

李默来到了北方，平生第一次看到纷飞的雪，雪好美，单瓣的雪花似水晶，雪花和雪花堆积在一起把世界变得洁白。

他决定留下来，留着这个城市，李默想着自己虽然没有文化却有一双勤劳的手，他不会饿死自己。

在这个城市里，李默像千千万万的打工仔一样，干着粗活累活，不同的是，李默靠自己就可以丰衣足食他觉得快乐和满足。

先是在建筑工地搬砖运水泥后来跟着装修队抹墙铺地砖再后来给大厨当跟班。

七年后，李默所在的餐饮公司承包了大学食堂，李默在大学食堂里作厨师长。

没成想，在这里李默邂逅了自己的爱情，王静温文尔雅知书达理，在人群中熠熠地发着光，李默喜欢她，却又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为此曾一度让李默止步不前放弃对王静的追求，李默在王静面前感到自卑，他觉得她是白天鹅而自己是癞蛤蟆。

可王静不这样认为，她觉得李默身上有股坚韧不拔的拼劲，是其他男生所不具备的。这是李默身上的闪光点，李默本人并未发现。

两个年轻人彼此喜欢着对方，他们是奔着结婚去的，因为他们都觉得不以结婚为目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

王静迫不及待地想嫁给李默，李默说要等到王静毕业，他不想在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和王静结婚。

2014年王静大学毕业并且找到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她期待着李默带给她的惊喜。

圣诞节晚上，他们来到江边，身后高耸的大楼屏幕上显示着：王静嫁给我吧！我会给你幸福的。

李默和王静亲吻着，仿佛时间静止了。李默心里想着：白衣姐姐再见，我心里驻扎上了别人，她是我爱的人，她叫王静，她是我的女人。

李默从口袋掏出一把钥匙交给王静，说：“咱们的房钥匙，我把前一段时间咱们一起去看的那个房子买下来了。”

“咱们有家了？”

“是啊，我们有家了。”

“我爱你，老公。”

“我也爱你，老婆。”

7

自从和王静结婚后，李默梦里的那个白胖女人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

李默和王静结婚后没有马上要孩子，他们觉得孩子是天使，我们要给他好的环境好的条件好的教育，关键是李默还没有做好当父亲的准备，他怕自己会像养父那样对待自己的孩子。他怕孩子出生后被拐，他怕一切不明确的未知。

因为害怕失去所以不想得到。

2016年春，电视上播放着新闻，王静静静地吃着饭，看着对面的李默，她知道拐卖永远是他心里的痛，她想替他分担苦楚，可这件事无法感同身受。

等李默吃完饭，王静告送他好消息，她怀孕了。

李默兴奋地像个孩子把她抱起，嘴里喊着：我要当爸爸了。

王静让李默把她放下来后，小心翼翼地对他说：“咱们找找你的爸妈吧，好吗？”

半小时后，李默来到附近的警察局录入了自己的信息。

等待是漫长的，这时间足以孕育出一个新的生命，2016年冬，李默和王静的女儿出生了。

看着女儿酣睡，给女儿把屎把尿换纸尿裤，李默这个爸爸当得辛苦却甜蜜。

时光流逝，女儿叫了第一声爸爸，女儿学会了走路，李默觉得女儿就是坠落到人间的天使，是上帝派来拯救自己的。虽然亲生父母仍未找到，但他的怨念在减少。

是啊，生活如此美好，我要拥抱它不让它逃跑。

在2017年的年末，警察局打来电话，让李默去一下。

李默全家出动，为了防止女儿哭闹特地拿上了一根棒棒糖。

李默在警察局焦急地等待着，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人还没有来。

这时，女儿喊着爸爸，把手里的糖送给他，女儿让李默吃糖。

从三岁以后李默就再也没有吃过糖，不是因为没糖吃，而是因为糖会给他带来不好的回忆。

棒棒糖在嘴里融化，甜甜的充满口腔。是啊，糖没有错，回忆也没错，糖是甜的，回忆是苦的，我应安然接受。

门口出现了一对干瘦的夫妇，头发花白，衣着朴素，他们是李默的亲生父母。

三人拥抱在一起，泪流满面，二十几年后，孩子找到父母，父母找到了孩子。

父母说：“终于找到孩子了，终于可以瞑目了。”

李默问：“二十几年，你们过的好吗？”

父母答：“丢了孩子的爸妈怎么可能过得好。”

父母问：“孩子，你可曾恨过我们。”

李默答：“我不再恨了，自从有了孩子恨意变淡了，终于见到你们恨意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