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血。血色的舞裙。
夜。夜一般的舞鞋。
公主考狄娅拉把几乎要蜷曲成半圆弧的雪白脚踝塞进舞鞋里，她用舞裙束缚住自己一身的丰腴，她在废墟里起舞，就像一切暗淡中的一朵红玫瑰。快看啊，那镶嵌着珍珠宝石等一切贵重物品的舞裙，折射出月光亦或者是星光。噢，或许是镶在皇冠上的珠宝，你看那多么清澈。就像披着璀璨的星夜。
瑰丽得就像一整个银河系。渐变色的彩绸。从黑至白中夹杂的灰芒，似乎发出比恶魔的瞳孔还凄厉的冷光。那是可怖的废墟。那是雪覆盖的地面，浓稠的夜色，还有从大西洋吹来的凛冽北风夹杂着尘埃微粒一切微小得不可见的东西。
那是一座城堡。准确的说是一座城堡的废墟。爱德华教士那串十字架吊坠泛着教士血红色的微弱光芒。它躺在残垣断壁中，比什么都静寂。人们最早发现他的尸体。实际上很多人幸免于难，那时他正在小教堂为皇室做着礼拜，他吟唱着赞美耶稣的诗句，他忠于他的上帝，忠于他的国。哪怕当上帝降罪于他的子民，灾难和战争即将把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崩塌得四分五裂。他依然请求上帝的饶恕。直到那些异乡人夺走了他的命。忠于上帝的血液在归上帝管辖的这片国土上如泉喷射。
修女给他盖上绣着十字架的白布。公主在他沾染了灰尘血迹的前额留下一个吻，她要给爱德华教士的魂灵以慰藉，她在废墟上跳起了芭蕾。痛感，炽烈的痛感从脚尖传来并在考狄娅拉的身体里爆炸开来。这与她心里的痛苦相比还不值一提，考狄娅拉这样想。
2
克罗地亚就要亡了。所有人都这么说。和那个像狗一样忠诚的教士一样埋葬在了那片废墟里。那是公主的爱人，所以公主的心也死得差不多了。只有拿着尖利匕首杀人饮血的恶魔，他们恨不得把所有人都送下地狱，那本是他们的炼狱，却要无数人代他受刑。那是泡在血水里的克罗地亚。人们惊恐万状拼命叫喊而长大的嘴，散大的瞳孔，都被重视地记录在他的头颅上。在废墟里四散翻滚。
这分明是一场屠杀。天知道公主有多想冲上去，让那些撒旦的子弹分分钟就能穿过她的额心，然后一把匕首就身首分离，然后变成一堆银票。她又是多么舍不得她长到脚踝的金发，就要在废墟里沾上灰尘和无数人也包括她的血迹翻滚，那会变得黯淡无光的吧。可是她终究无法亲临于难，她被忠诚得像狗一样的教士忠诚的追随者安置在城外。那离皇城不远，所以炮火和枪声居然都能很清晰的听到。
哭得快要昏死过去。喉咙变得极度干涩和嘶哑，喝杯凉白开都如鲠在喉。她把她亲爱的爱德华包裹在三层被褥中。放在阁楼的小床上。哼起克罗地亚的歌谣。于是阁楼上那片倒三角的忧郁灰色忽然迸发出细碎的天光。可怜的爱德华，至死都相信这是上帝赐他的死亡，他仍向上帝忏悔自己的罪责，却就被那些恶魔扔进了地狱。
她为爱德华整理着鬓角的碎发，拿白毛巾拭去他脸上的灰尘和血迹。可怜的他居然几夜之间就为忏悔愁出了白发，夹在他深褐色的短卷发中间就好像缝在黑色舞裙上的白线一样显眼。可是她又不得不承认他已经老了。准确的说，他已经有四十来岁了。
3
他一句话也没有留下。他说忠于上帝的人，上帝会替他给他爱的人祈祷，并告诉她他对她最深刻的爱意。可惜那尊上帝的神像和那座教堂都一同坍塌得不成样子。上帝死去了。上帝不在为这座城市而作无意义的祈祷，他使它完全暴露在战火里。硝烟弥漫到这座城的每一个角落。
考狄娅拉从窗户里看见一片阴郁中街边的那朵小白花，它甚至是完美无暇的，它傲立着，竟不似其余的妖艳一般脆弱。她央求收留她的农妇为她采下来。她把它插进发髻里，跪在阁楼都快要长出青苔的地板上告解。她祈求上帝把可怜而善良的爱德华拽会那个天上的极乐净土。否则他会冻坏的，因为爱德华告诉她，地狱就像一个大冰窖，而考狄娅拉是最怕冷的。
考狄娅拉出生的时候就认识爱德华。那是为她做洗礼的年轻教士。他把她沐浴在上帝之水里，对于冬日来说正好的水温，和那双厚实的手都是那么温和，她竟然忘了哭。世人都感叹那是上帝的力量，这是她的三个哥哥都不曾有的。
他甚至帮她缝被哥哥们弄坏的玩偶。一根一根的把头发缝进去。上帝知道他为此到底花了多少功夫。他给她处理下身流出来的血红，他给她讲亚当和夏娃。准确来说，其实就像她的父亲。噢，不，可不是说那个只在三个哥哥身上费功夫的菲利普国王。唔，他就像只属于她的。她把他称之为恋人。
4
她不得不承认。住在城堡里的皇室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其他人都被杀了个干净。还有住在皇城里的一些仆人和一些匠人。全都变成了废墟。多的是身首异处的人。那场三天三夜的大火结束后，连那些恶魔都不愿意再待在这个鬼地方。全都匆忙地撤退了。
她穿着那个农妇的麻布衩裙，那显得有点臃肿了，却仍然无法掩盖她最纤细的腰肢和腿。她那美得瘆人的脸蛋就算蒙上了硝烟那种灰蒙蒙的颜色和气味还是那样楚楚动人。蓝色的瞳孔就仿佛紧邻着的亚得里亚海一样是一汪忧郁的蓝。
她在城的中心找到了她的三个哥哥，菲利普国王还有王后的残骸。她为她幸存者的身份感到失望。她苦于那颗擦肩而过的子弹为什么就不能再靠近几厘米。至少换个重伤，至少换个与她心心相印之人的感同身受。她又一次在废墟里起舞。之间在暴露着的砖块以及沙砾上摩擦出斑斑血迹。她像一朵绽放的玫瑰。流出来的血都在废墟上开出了一朵朵的玫瑰。她头上的白花似乎比昨天更加绚烂了，仿佛有生命一般，昨日还未开全，今儿就全开了。她把自己一次次摔在废墟里直到再也站不起来，然后，拿爱德华教士的十字架划破自己的咽喉。她没有办法喘息，她看见鲜血四溅。她的白花就好像长在废墟里。
5
战争结束后。
人们在议论着战场上开的那朵白花和爱德华教士裹尸的被褥上长出的一朵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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