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里

在城里

我来到这个南疆边陲城市已经有很多年了，其实我的故乡跟一个网名叫Mr-稻香老农的人一样，也是在苏北平原的蒲塘里。我跟他的情形也很相同，我不幸跟一个滇南的女子在我的故乡相识了，后来她跟我结婚了，她借口在我们那儿住不惯，她说我们那儿不好在，把我不合情但很合法地拐来了，拐到了这个城市。

来到这个城市，说实话，除了她和她家人以外，我真是脚脚踏生地，两眼一抹黑，所看到的全是他妈的陌生人。好在她没有像有些跟人一同过江的人把人丢下江不管不问对我不闻不问，她让她弟弟帮我在城里找了一个工作。

但那是啥工作啊，就是到她们那个城市的一个叫什么红塔集团卷烟厂去拖烟包，后来拖烟包工作结束了，又让我跟一个房地产开发商干活。什么房地产开发商嘛，就是一个盖房子的头儿，以前我在故乡时也遇到过。他是一个黑大个，但为人还不错，他很照顾我，让我负责工地的安全，就是看工地。

我们看工地的有三个人，上午我看，下午和晚上另外两人看。看工地除了要负责工地上的建筑器财（如钢筋、水泥和砂石以及脚手架）不要打失外，还要负责做些工地上不可或缺的杂事。

我就这样在这包工头手下干了起来，尽管到手的银子不多，但还能养家活口。因为即便我的钱不够，还有我媳妇的钱来凑，她在一家胶带厂上班，工资还比我多，就拿现在来说吧，我才拿头两千块钱，但她却拿到三四千元了。不过，就是这样，我们也才抵了人家一个人的报酬，比起那些高薪者来说，更是不可同日而语，比起那些大企业家更是像九牛一毛似的。

唉，这人哪，就如俗话说的“缸不能比盆，人不能比盆；缸比盆摔碎盆，人比人气死人”。因此，我算是他娘的把这世道看透了，我才不去盲目地跟人家攀比呢。但人活着也不能被尿憋死嘛，再说我一个纯爷们拿的钱竟然比不上一个娘们，不是要让我恨不能买块豆腐一头撞死吗？

“穷则思变，要干，要革命，一张白纸没有负担，好写最新最美的文字，好画最新最美的画图”，我因为压力山大压出了一个开小铺子收废旧纸板和书报的美好设想。

电视上广告语说得好啊，心动不如行动，广告之后更加精彩，你还等什么呢？快快行动起来吧！于是，我把我家门房稍稍收拾一下，就收废旧书报了。我大声呦喝道，瞧一瞧，看一看啊，走过路过，不可错过！把你家不用的废旧资源送到我这里，让你用最小的投资赚取最大的利润。俗话说得好啊，家有良田万顷，比不上日进分文。要得富，纸板搂，搂搂搂，肯定富。

自从兼职收废纸板后，我就像打了鸡血似地奋斗在苦钱第一线了。钱虽然是身外之物，从母亲的故宫来到这个世界上也不曾带得一毛钱，去见马克思老爹时也不会带一个子儿去，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要生命不息、苦钱不止。

因此，对于我披星戴月地去苦钱，你不要见笑，何况我既不偷又不抢，我真正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模范国民，我是奉行着“君子生财，取之有道”的信条去苦钱的，你更不必发笑。云南人说挣钱就是苦钱，还是很熟谙挣钱的苦楚的。

有一天，我苦钱后身子虽然疲劳不堪，但我的心情还是相当愉快的，再加上晚上那习习的凉风吹来，我浑身从汗毛孔里备感惬意和舒坦。这种感觉只有经过繁重的体力劳动过后又收获颇丰时才会有，只可意会，不能言传，非切身有此际遇者不能体味也。

我于是骑上我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其余嘛嘛都响的破旧自行车，去超市买些凤爪（鸡脚爪）做下酒菜想犒劳一下自己。入夜，华灯初上，街上的霓虹灯闪烁明灭，极像是天上的银河自九霄云外降落人间；那川流不息的汽车就那样穿行在光的河流中。哇，好有气势啊。

就在我按照非机动车道正常行驶到了凤凰路如意大酒店前，与一进入酒店里的保安相撞，那保安骑的是一辆电动车。保安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小伙子，个子不是太高，但年富力强。他撞了我非但不赔礼道歉，还对被撞倒在地的我吼道：“杂种想找死啊！”

这个保安骑车进酒店时，好在他已经减速行驶了，否则我不是被他撞倒在地了，而是要被他撞飞出几丈远了，被撞得车飞人受伤也说不定。我没被他吓住，决定跟他理论一下，但我也不是想借此机会碰他的瓷。

我当时是这样想的，只要我没受伤，被他撞一下也不打紧，至于自行车，本来就是破旧的，只要不被他撞得变了形，我都不会要他赔。我扶着自行车站起来，我把车子支好了，我伸伸手，踢踢腿，扭扭腰，感觉机器零件还没受损。

我觉得我没受伤，我想就此一走了之就算了，至于刚才被他撞了，就当是我自己骑车时不小心撞到街边人行道路沿的，谁让我碰上保安呢？不自认倒楣又有啥办法呢？

当时有一则新闻，说是某司机打了一个保安，比近些日子的一则轰动全国的昆山刘海龙事情还要火爆，结果还是某司机被罚分和赔偿保安医疗费什么的。我不是某司机，我只是一个骑自行车的外省人，这个保安某司机都惹不起，我更惹不起。不过，我惹不起他，但我躲得起他。

想到这里，我扶起车子就想走人，谁知车子被撞得变形了，别说骑上它走了，就是推着它走也是很难的。我理所当然地跟他理论，我这辆凤凰牌自行车虽然又破又旧，但我是花了一百元钱买来的。一百元钱在七八年前还是像个一百元钱的，因为那个时候人民币是很坚挺的。

谁知他一听就叫屈咋呼起来，说明明是我撞了他，还想碰瓷讹诈人，一个老外还想翻天了。他还说一辆破自行咋就值一百元钱了，以为他是中国银行行长啊，就算他是行长，但钱是国家的，也不是他的，他也没这个权利想把钱给谁就给谁，并不是他说了算。

他这一咋呼不打紧，但立马就把酒店大院院门内正值班的保安咋呼来了。他们一帮人起先对我倒没有拳打脚踢，而是把我的变了形的自行车搬到离他们酒店大门很远的地方。他们说我这个老外，哪儿来的哪儿去，还狮子大开口要一百元钱，简直是痴人说梦，简直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我虽然为他们的这一壮举而感到目瞪口呆，但我还是毫不畏惧地走上前跟他们索要自行车损失费。我心里还很天真地揣摸着，即便他们不给钱，但只要他们能够把我的自行车修理好也行，我本来就穷了，就算他们把这一百元钱给了我，我也不能一下子由穷变成富。

谁知撞我的保安见我不知进退，他就冷笑起来了，他说：“呵呵，你这老不死的一个老外，怎么这样没有眼力见识？我们把你的车子搬得远远的，对你够客气的了，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还不快滚！”

对于他的冷嘲热讽，我置若罔闻，因为我就不信，在新时代的社会会蹦出个南覇天出来，就算彩云之南属于南方，也不应该出现欺行霸市的街霸，也不应该出现如此咄咄逼人的保安。

我仍然喋喋不休地要那个保安给我修自行车，不管我那自行车原先怎样破旧，但好歹它能载着我行驶在这个城市的街道上，现在却寸步难行，都是拜这个保安所赐，我不找他还去找谁呢？

他见我如此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禁不住火冒三丈。他挥起醋钵般的拳头照我面门打来，他说：“要想我修自行车万万不能，要吃我的拳头倒是现成的！”

好厉害，这家伙到底年轻，年轻就是好啊，年轻打出的拳头多有力量，他的这一如出膛重磅炸弹般的拳头，直击得我登登地往后倒退有丈把远。

我虽然被打得面门麻木不仁，太阳穴直冒金星，但我并没被他打得吓破了胆，我照样傻不楞登地向前跟他讨个说法。就在我像梦游一般地走到他们面前时，他们不知是被他们自己石破天惊的举动吓坏了，还是被我的义无反顾吓傻了，他们不约而同地向我伸出手。

不过，他们并不是打我，而是一齐来推我，他们像看一个外星人似地看着我。多年以后，我还记得他们的古怪神情，他们一定是很讶异，他们一定是莫名惊诧，我何以能够如此悍不畏死，这个不知生死为何事的浑球到底是从哪个星球上跑来的呢？

我既然能够不怕死地走到他们面前，那么我对他们粗鲁地推搡我也就熟视无睹了。他们以为自己是谁啊，可以这样为所欲为的，我还就不信了呢。

他见一计不成，眉头一皱，又生一计，他跟另外两个保安使了一下眼色，他们立马来揪翻我并把我按倒在酒店门口的地上。他们这是要强迫我不再根究自行车被毁这件事。我当时并没想到自行车的贵贱，只是觉得自行车被他撞毁而不跟他讨个说法，这样一来也太便宜他了。况且他们这样逼迫我，我更不会听他们的。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我在地上拼命地扭动起来。在城里酒店门口的这一骇人的情景，让一些路人见了也觉不平，他们呵斥那些保安赶紧放下我，不然他们会打110报警的。

谁知那个为首的保安不听报警也就罢了，一听说有人报警，他却更加气焰嚣张起来。他又挥拳痛殴了几下，这杂种纯粹藐视法律，根本就不把法律放在心上。

路人甲终于忍无可忍了，他一边让人去制止保安的野蛮行为，一边掏出手机拨打了110。另外两个保安见有人其正地报了警，慌忙拉住那个首席保安让他不要再打我了。

他们松开我不打，我却要跟他们打了。说实话，他们几个压住我时，我就像孙猴子被压在五指山下，不但憋屈，心里还很窝火。我在他们从我身上爬起来的时候，我乘机发难。

我首先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爬起来，然后像一发鱼雷一样直往撞毁我自行车的保安一头撞去，正好撞在他的下巴腭上。虽然没把他撞得腭裂唇撕，但这一壶陈年老醋也够他喝一壶的了，从他大喊一声“疼煞我了”就可以觉出来，我这一头撞不周山的神功可把他撞得不轻了。

老虎不发威，还当我是病猫。我红着被他打得有些发紫的眼眶的眼睛，又是一发榴弹炮发过去，我一记勾拳直击他的鼻子。虽然没把他鼻梁打塌，但也打得他鼻血长流，他的一颗门牙也被我打落下来了，像钻戒一样掉到地上。唉，真是一颗恒久远、经典永流传哪！

正当他们像美国鬼子往上甘岭发起冲锋一样又要群殴我时，警察从天而降，把我们带到了玉兴路派出所。到了派出所里，两个警察让我们做了笔录，然后责令他们赔偿我的自行车，还要他们赔偿我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医药费，结果我说这些微轻伤就不找他们麻烦了。

两个警察先说我风格高，后又说像我这样的，他们以前见过的有理由的一边都是对无理的决不轻饶的。警察很感动，让他们回酒店后立马找一辆半旧不新的凤凰牌自行车给我，不得反悔，强制执行。

这件事已经过去有七八年了，今天我看见浙江昆山刘海龙事件的新闻，我又想起了这件事。想起这件事，我就有些后怕，当年那些人如果也用刀子对付我，我怎么能够侥幸逃脱得掉呢？而且通过这件事，我后来遇事确凿冷静了许多，哪怕在跟人发生碰撞时，只要身体没大碍，我都宁可吃一些亏，也不再与别人纠缠不休。因为古人说过：“吃亏是福，难得糊涂”，我要把这句话当成座右铭，去走好人生之路。那是必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