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下面进行开饭前第一项议程——饭前动员。请爸爸讲话！”

妈妈等一家人在饭桌上坐定，表情严肃地宣布。

爸爸并没有立即讲话，他们两个人都把目光转向了我。

我不太情愿地鼓几下掌后，爸爸才清清喉咙说：“亲爱的家人，今天这顿饭意义重大，我主要讲三点……”

他从当前国际粮食危机和国内疫情形势讲起，再说到国家经济发展和家庭收入增加，最后再提出诸如节约粮食、刻苦学习之类的殷切希望，前前后后半个多小时已经过去。

而这只不过是一顿极为普通的晚饭。

“时间关系我就只讲这么多，下面——贺小方同学，你怎么能在我讲话时候打瞌睡呢？”

我一下子惊醒，低头做出羞愧表情。爸爸叹了口气，说声“下不为例”。

他的讲话终于结束，我迫不及待想要拿起筷子，没想到妈妈又布置起来：“第二项议程，由我介绍今晚的饭菜品种。”

她从主食米饭讲起，米是在哪个超市买的，花了多久焖熟；正中摆放的鱼是什么品种，只有在特定产地肉质才最鲜美；还有那道有机西兰花，虽然看着简单，但做起来要特别注意火候……她就连桌上的白开水都介绍一遍，又是半个小时过去。

等到第三项议程“开饭”进行时，饭菜早就凉了。

老爸一边吃一边进行提要求：“咱们这个饭前动员会还是有些拖沓，以后要精简流程、改进会风……”

我就当没听见自顾自吃——这种话，他每次都说，每次都不改。

2

“妈，我再来碗饭。”我把空碗递过去，妈妈并没有接，而是从桌子边上抽出一张纸：“你把这个填一下。”

我一看，“饭菜添加申请表”。

“以前不用填啊。”我说。

“以前不正规，现在我们要精确管理，正规手续。”妈妈解释说，“这为我掌握下次做饭放多少米提供数据支撑。”

我无奈，只好拿出笔填写起来：姓名、性别、出生年月、添饭种类、添饭理由，样样俱全。最后还有一个个人签名，妈妈说明天她会买个印章泥，需要按上手印。

好不容易填好递过去，妈妈审视半天，确定无误才将它拿进厨房，很快她探出头来：“今天不能添饭了。”

我问：“为什么？”

“已经吃完了。”

我无语，没有了为什么还要让我填啊。

“明天你再加饭吧。”妈妈说着把表扔进垃圾桶。

“你别扔了，明天还能用。”

“每次申请都要重新填，不然太不正规，再说你这个表要是伪造怎么办，人人都能过来申请加饭，我要做多少饭才够？那还不乱套了！”

爸爸在一边附和：“小方你要按程序办事，才是最有效率的。”

我无话可说，摸摸只吃了一半的肚子，把另一半用怨气填满。

3

一顿极其简单的饭，从晚上6点半吃到8点半。大家放下碗筷，妈妈又宣布：“现在进行饭后总结，有请爸爸讲话！”

我这次赶紧及时鼓掌响应。

爸爸点下头，说：“我简单说两句，这顿饭总体说吃得很开心很愉快，但也存在个别瑕疵，具体说来有三个优点、三个不足……”

他充分肯定了妈妈的辛勤付出，引申到劳动人民的吃苦耐劳精神，同时对饭菜搭配和用心烹饪的精神提出表扬，顺便列举了中国美食在国际上的地位，同时还在口味上提出改进建议，并对贺小方——也就是我在吃饭中的浪费表现提出批评……

我无精打采地听着，妈妈在旁边提醒：“从明天起你带个本子记下来，在以后加以改进。”

我连连称是，冗长的总结可算完了，妈妈再做最后讲话：“我们一定要把这顿饭的精神贯彻好落实好……”

等离开饭桌，墙上的指针都快到十点了，我欲哭无泪，作业还没写啊。

但我还没机会回到自己房间。爸爸坐到了沙发，问：“你期中考试的成绩是不是出来了？”

我说：“出了，但是没看到。”

“这怎么回事？”

“班主任在发卷子前讲了三个小时的话，最后晕到了讲台上，被送到医院去了。”

“那你分数查到了没？”

“学校说班主任是负责人，其他人没有权限公布成绩，就一直拖着。”

“这是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爸爸义愤填膺，“完全没有把学生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我心里想，查到分数才是不管我们的利益。

正准备进屋写作业，爸爸又说：“关于今晚写作业的事，我还要强调三点，一是要高度重视，二是要提高质量……”

“爸，我要完不成了。”我带着哭腔说。

爸爸一脸愧疚：“这段时间以来我太忙，一直没顾得上你学习，这样吧今晚我辅导你作业。”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把咱家投影仪打开，我带你一起推一下作文材料。”

“不，不用了，爸我一定好好完成，你放心吧。”我惊得腿都软了。

爸爸见我拒绝，有些遗憾：“行吧，那你自己完成，要加快速度，保质保量。”

4

房间内，我望着摊开的作业本，重重叹口气，今晚不熬通宵是做不完了。

凭什么要这样啊，每天在无休止的各种会，听着各种意义、要求，真正用来做正事的时间却这么点，最后完不成还要怪在我头上。

越想越委屈，我干脆把作业一推，从书包里掏出私藏的手机，点开游戏。

这一玩，就是一晚上，等第二天走出房间时，我头重脚轻，脑袋晕乎，关键是书包里的作业空空如也。

“快吃早饭，不然上学要迟到了。”妈妈催促说，爸爸正在餐桌前翻看着报纸。

我摇摇头说：“我不同意开饭。”

爸爸放下报纸盯着我。

“咱们程序不正规，吃早饭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开会，不按流程办事，能真正吃好早饭吗？”

妈妈转头看向爸爸。

爸爸思忖片刻说：“你说的有道理，咱们开个碰头会研究一下，以后早饭要不要进行开会强调。”

我们又重新坐了下来，经过20分钟讨论，一致认为早饭前开会是很有必要的，主要有三个作用……

爸爸一抬手表：“上班要赶不及了，今天早饭来不及吃，会也不用开了。贺小方同学，你也先去学校吧。”

我心里一惊，想法设法拖延上学的伎俩眼看要失效，过去交不上作业可麻烦了。

我灵机一动捂着肚子说：“我肚子疼！”

爸爸说：“你是不是想逃学？”

“当然不是，我是真疼，帮我请个假吧，你可以打电话给我们班主任。”

“你们班主任不是送医院了吗？”

“是送过去了，但住院手续太复杂，办了两天没住进去，现在在家休养。”

5

爸爸拨出手机，那边接通后说明来意，很快就提高嗓门：“什么？还要我去证明贺小方是我儿子才能请假？开学那天我们不是见过吗？”

我听见那边传来的声音：“贺小方爸爸，我知道你的身份没有问题，但办事要讲程序，如果人人都说是贺小方的爸爸，不是谁都能过来请假吗？”

“你这——”

“到派出所开个证明就行，开了就能请，我们也是很关心孩子健康的。”

“那好吧，我让他坚持一下，假就不请了。”

“那也不行，他现在生病是一个人的事，到学校后再出问题怎么办？如果他要来学校，按照规定必须到医院开一个健康证明。”

“那……我是让他去还是不去？”

“这是你们家长的事情，我只是把政策讲给你听。”

“你这老师怎么这样啊，太不负责任了！”

“贺小方爸爸不要乱说话，我现在带病在家给你讲解，还不够负责吗？规定是规定，谁也不能开口子！”

电话那端挂掉了，爸爸看看我，又看看妈妈。一时三个人都沉默不语。

好半天我小心问：“那我到底去不去？”

爸爸拿着手机怔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话。

“咱们开个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