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心局

作者: 宋安锦 | 来源:发表于2018-08-07 00:20 被阅读98次

    谁在局中,谁在局外。谁念过往,谁话将来。

    ———宋安锦

    楔子.悦君

    上好的琉璃瓦片上折射出美丽的晚霞,偌大的宫殿之上歌舞升平。为首的舞女长袖灵动,媚眼如丝,盈盈一笑便足以摄人魂魄。

    《九韶》一舞,本该气势磅礴,而她却舞出了几分柔情。

    “自古江南出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龙椅上坐着的人邪魅一笑,大有意犹未尽之态。

    他左手揽着最受宠的玉姬,右手环着以歌喉名震天下的湘君,全然不把我这个皇后放在眼里。

    “若是君上喜欢,大可以纳入后庭,多一个人为王室开枝散叶,也是极好的。”他的眼睛就没有离开眼前的美娇娘,我又怎么不懂。

    “哦?王后当真这么觉得?”

    他眼底闪过几次惊奇,却又很是满意的点点头,可能太惊讶于我的乖顺。

    我温和的点了点头,又说:“这”

    “既然王后都这么举荐,那便封为贵嫔吧。”

    “奴婢悦君,谢主隆恩。”女人清脆的声音宛如银铃般动人,那款款一拜更显娇弱。若我是南宫颉,我也得生出几分怜爱。

    “悦君?美人娇俏的确可以悦朕之心。”他玩世不恭的脸上多了几分玩味,偏头一看,对上了我的目光。

    不得不承认,南宫颉这双眸子,还真是让我沉沦。

    其一.风起

    宫里的人都知道,当今国主南宫颉有勇有谋却纵情声色,当今王后最讨不得圣上欢心。人人都道我丑,说我丑的惊世骇俗有水平,却偏偏成了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吴越交战数十载,都是势均力敌难分胜负,可自打南宫颉一上位,便灭了大小几个番国,直逼越国都城,越军节节败退,眼看家国不保。我那九五之尊的父王,以我为筹码,换越国平安。

    但也真是可笑,紧要关头,竟然靠我一介女子保全族人。更可笑的是,大可以永绝后患开疆扩土的南宫颉,答应了这个要求。

    于是乎,做为越国嫡长公主,我远嫁吴国,成了吴国最尊贵的女人,换来了吴越停火。

    新婚之夜,他满心欢喜掀开我的盖头,却愣在原地。我脸上那丑陋的疤痕,像条条盘旋的蚯蚓,突兀的交接着,逼得他一阵反胃。

    我看出他眼里的震惊,恶心,以及失望,却终究是自己又盖上了盖头。

    从此,他再也没有踏进过我的宫殿。

    这一日照常在御花园碰见悦嫔,即便是专房之宠,她依照规矩向我行了礼,身着当下最时兴的留仙裙,朦朦胧胧的月白纱,愈发仙气动人。

    “王后娘娘可想治好脸上的疤?”她似乎欲言又止。

    我从来不以正脸示人,都是轻纱覆面,为了这个疤,多年来我试过无数偏方找过五洲四海的名医,都于事无补。 

    “悦嫔是有法子?”

    “不过,你为何要帮我?”

    悦嫔的话虽然有吸引力,但是我不傻。但凡有得必有舍。

    “苗疆除了出名的蛊术外,还有易容。我帮娘娘,实则帮我自己。”她俯身靠近我,在我耳旁吐出这几个字,一双狐狸眼狡黠之极。

    据我所知苗疆两大暗术从来不传外人,这只能说明,她不是江南女子!可是,这一口标准的吴侬软语……

    似是读懂了我的猜忌,她也不掩饰,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便走开了。

    我本也是越国命定之人,也曾拥有惊人之姿,世人皆叹倾国倾城,却不想一场变故,毁了我的脸,也毁了我的心。从此我顶着这张残损的脸,惶恐度日。

    “寡人道爱妃怎的不在宫里,原来是与王后话家常呐。” 

    南宫颉从不远处走了过来,一把搂住了悦嫔,用力过猛,反倒差点摔了她。

    悦嫔慎怪的眼神,他宠溺的笑,让我觉着有些扎眼。

    我行了礼准备离开,却不想被他一把拉住。

    “你父亲帮着寡人平定了岭南之乱,寡人问他要何赏赐,他说他想见你。”

    “嗯。”我不等他多加言语,匆匆离开。

    如若悦嫔是苗疆人,也就是说,江南进献的美人被掉了包。但是,此等欺君之罪,她又为何明摆着透漏给我?是阴谋,还是……

    其二.云涌

    悦嫔差人送来了祛疤的药,我半信半疑的抹了点。

    这焕颜霜,据我所知,是苗疆秘药,只有巫女可以学习研制,所以,我对悦嫔的身份更加怀疑了。可是,与父王一见,他却丝毫未提及悦君。

    抱着一颗好奇的心,夜半三更,我换上一身利索的夜行衣,悄悄溜去了悦嫔所居的华露宫。正当我蹑手蹑脚溜入宫门,却不想被一双大手拦下。

    “寡人都不知道自己的王后原来有这么个癖好,喜欢干些梁上君子之事。”南宫颉清冽的眸子流转,语气倒是夹杂了些讽刺。

    “你不是今晚在湘君妹妹那歇下了吗?又来这做甚?”

    南宫颉冷笑一声,又道:“寡人倒是想问问王后,深夜出行又为哪般?”

    联想到南宫颉往日的荒淫无度,我觉得一夜宠幸两个妃子对他而已不是难事。一眼被识破的我也不想狡辩,可是心里没道理的冒着酸味。由他处置罢了!这后庭里,他本就不待见我,何况,被他拿了把柄。

    “妾身所做如你所见,君上处置我吧。”

    “你就不怕寡人治你个善妒的罪名趁机废了你?”

    “如果这样就能废了我,那君上也就不会留我到今日了。”我反言相讥。“再说,你南宫颉三千佳丽,你宠谁都与我无关。”

    “王后的性子还是和三年前一样,字字珠玑。”

    南宫颉不屑的挪开头,反倒吸引住了我的目光。他今夜离我异常近,我第一次真真切切的看清楚他的容貌。

    陌上颜如玉,公子世无双。这张脸,缓缓的和记忆重叠。

    “你怎么会有这个玉佩!”他突然激动起来,一把扯下了我身上的玉佩,那是一块上古青玉造就的流霞如意佩,可保我生生世世平安,打从越国嫁来这,我就日日戴着,只是平日里放在衣服里面。

    “曾经有个要好的朋友送的,不过,那朋友估计已经不在了。”我难掩悲伤,清冷的眸子宛如投了块石子进去,顿生波澜。

    他呼吸顿时紧促起来,两手颤抖的抚摸着玉佩。

    “你叫什么名字?”

    我早已经料到他的反应,轻轻的说:“世人都知越国长公主叫芈霞,却不知她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姒央。”

    这两个字一出,他眼睛顿时混浊起来,将我揽入怀中,温热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肩膀。

    “寡人以为……寡人以为自己娶了个错的人,寡人以为越王当初骗了寡人,却不想你容貌尽毁。可为何这些年,你从来不说?”

    我有些意外,不知道是入戏太深还是他的反应过于强烈,内心有那么些许触动。察觉到自己脸上湿湿的,惊觉失态了。

    自己居然哭了?被后妃集体耻笑时我没哭,被南宫颉骂为丑妇时我没哭,容貌尽毁时没哭,为了这个男人这几句话勾起的过往,竟然逼得我泪如雨下。

    “我以为萧郎早已亡于当年的大火之中,却不想少年郎登上了天子堂。”我止不住抽噎着,引来了华露宫的巡视侍卫。

    “谁在那!有刺客!”

    侍卫一点点靠近我们,眼看着我们就要被发现了,我身上还穿着夜行衣,这要是被发现就这样半夜潜入后妃寝殿,会不会……

    就在这时,他突然带着我腾空而起,离开了这。

    我们刚才所在的地方的不远处,女人娉婷的身影在月色下,更加妖冶。

    悦君满意的看着渐行渐远的人儿,转身入屋。

    其三.旧忆

    南宫颉原来叫萧郎,他的生母地位低下,他一出生就被送往越国做了质子。

    我一出生,母后就撒手人寰,对母后情深意切的父王认为我是灾星,从此不过问我的一切。我这个不得宠的嫡长公主,打小就被丢在了最荒凉的宫殿,而萧郎住在偏殿。

    我们的寝室仅仅一墙之隔。男女大防,我们不可以时常见面,但却在墙角挖了个洞。无数个长夜惊醒,都是他悉心劝慰,靠着惺惺相惜对方的处境,我们书信往来。我同他说些后宫趣闻,他同我讲学堂上的趣事。

    我记得一次午夜梦回,我喃喃唤着母后,隔墙送出一只手来,我们十指相扣。那一刻,我深切的觉得原来自己不是一个人。

    最受冷落的十年里,因为这丝缕温暖,方让我心怀希望。可以说,萧郎早将自己缝进了我的生命。

    谁知后来吴国内乱,几个皇子谋逆篡位打的不可开交,皆惨死于兄弟刃下。吴国皇帝年事已高,一下子没了继承人,心急火燎之下想到了远在越国的萧郎。而吴国权臣当道,不愿萧郎回国,命细作一把火烧了长乐宫。

    从此,殿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只认得他是质子,却不晓他来自哪里,不知他下落如何,我以为,他永远的葬身于那场大火。

    今日,我们秉烛夜谈,从未有过的畅快。似是回到了从前,似是他还是我的小小少年。无数的话语都化作温情,萦绕着我们。

    我们躺在檀木雕花床上,他双手游离到我的衣襟口,我抓住了他的手。

    “不可以,我还没有准备好。”我宛若游丝般的吐了口气,眼神格外坚定。

    南宫颉说到底还是后妃无数,我本就求不得一生一世一双人,却也无法容忍心爱之人浑身是别的女人的气息。何况,今夜他已经和湘君云雨一番,夜半还来寻悦嫔。

    “你还是怪寡人的,是吧?怪寡人四处留情,怪寡人当初冷落了你让你受尽嘲讽……”南宫颉自责的别来脸,不敢看我。

    我沉默良久,憋出几个字来。

    “如何能不怪君上?妾身一人万里远嫁,却因容貌被君上嫌弃至今,我受尽世人嘻笑,几近崩溃。”利用一个男人对你的愧疚,方能让他更加想要补偿。

    南宫颉从后面抱住了我,男人健壮的臂膀将我护在怀里。

    “寡人之所以愿意放弃一统天下,就是为了你呀,阿央。寡人以为自己娶到的不是你,方这般……”

    听到这里,我又反问道:“阿央再也不是那天仙般的可人儿了,萧郎可否后悔?”

    我“萧郎”二字一出口,他搂的越发紧了。

    “你无论是什么样子,都是寡人最爱的模样。”语气里的甜蜜几乎让我沦陷,可我清楚的明白,他在撒谎。谁人不爱美娇娘?何况,他对美人的怜爱,天生的泛滥成灾。可是我没有美丽的皮囊,只能,用计谋来寻求长久的宠爱。

    “你不愿意就作罢,寡人知晓你心里头多少有些芥蒂。可是十年岁月,足以改变一个人了。寡人虎口求生,为的,不过是自保。”

    “这些年你受苦了,寡人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

    我不再回答他的喃喃自语,他抱着我,沉沉睡去。我一夜未眠,思绪万千。

    其四.波澜

    凤栖宫的丑皇后复宠,皇帝日日光顾,即便夜里不去她宫里,也不宣后妃侍寝,连历来最受宠的悦嫔都远不及,后庭的平和被打破,我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

    可她们不知道的是,我和南宫颉还没有圆房。南宫颉不知道的是,我的抗拒,除了内心的芥蒂,还有别的原因。

    将将入夜,南宫颉莫名其妙的差人将我唤去。来人神色不是太好,我估摸着,应是后庭出事了。

    “今日主子只食用了王后娘娘送来的荞面糕就肚子疼,定是王后娘娘故意谋害我家主子。”悦嫔身边的大宫女哭的梨花带雨,一字一字的控诉我。

    一番声泪俱下的指控里,我知晓了事情原委。有人以我的名义给悦嫔送了荞面糕,里面掺了生草乌,目的在于让她终身不孕,却不想,悦嫔当真怀有身孕。因为这些日子,只有我和悦嫔侍寝过,而我从来不屑于用这种伎俩去害人,所以,有人想害我。

    我强装镇定,一脸不屑的反问道:“本宫贵为王后,为何要去加害一个小小的贵嫔?”

    “悦嫔向来受宠,这是后妃都知晓的,后宫子嗣淡薄,君上又年轻,娘娘有个顾忌是正常的。”玉姬落井下石的本事还是很厉害的。

    我正欲解释,一眼却瞧见了南宫颉焦急的脸。他探身去看悦嫔,小心翼翼的替她擦拭额头上的细汗。七月盛夏,我心里反倒生出几分寒意。

    悦嫔还昏睡着,似乎全然不知一场腥风血雨因她展开。

    “奴婢斗胆向君上揭发,王后娘娘妒忌悦嫔貌美,指使奴婢往荞面糕里掺了生草乌。”姝易的声音再熟悉不过,而我听得心里发毛。

    “悦嫔正是受宠,本宫又怎会明目张胆下毒?”这群女人真是愚蠢,以为收买了姝易就能扳倒我吗?

    南宫颉的确重视子嗣,但却不是傻子,如今他知晓我身份,有那份内情在着,就断然不会随便定我的罪。

    “本宫在来的路上,遇到了苏阿嬷,没记错的话,这是玉姬的姆妈吧?”

    玉姬一脸的惊讶看向我,脸色变得有些奇怪,转而又很好的掩饰住了自己,强装镇定。

    我冷笑一声,继续说下去:“苏阿嬷昨夜连夜出宫不就是为了买些生草乌吗?玉姬,你可知谋害皇嗣该当何罪?”

    悦嫔昨夜里差人送了点东西给我,我便知道她的谋划。如今我要做的,不过是把入虎口的羊往里头推一推。

    玉姬今日穿了一身暗红色的百鸟裙,妆容精致,金累丝嵌宝石朝凤簪在她的近香髻上发着淡光,大有后宫之主姿态。

    玉姬不出意外的抵死否认。“我没有……”

    恰巧这时候,悦嫔醒了过来。“君上……”有气无力的声音引的南宫颉惊喜万分,赶忙拖起她。

    而我趁机靠近玉姬,俯身在她身边耳语一番。

    只见玉姬仓皇跪下,豆大的泪花从眼角滑落。“君上恕罪,玉儿一时鬼迷心窍,不想悦嫔是真的有孕呀。”

    哭得真真是惹人怜。

    南宫颉急匆匆走下来,一巴掌扇在她绝世的脸上,怒不可遏的说:“玉将军教女无方,贬为亚卿,玉姬谋害后妃,贬入冷宫,无寡人命令不得离开冷宫半步!”

    说到底,他还是留情了,撇开谋害王子不谈,避重就轻,保留了玉姬的性命。倒也是,玉将军是父王的劲敌,还有用,南宫颉不可能除了他。

    玉姬倒了,可我内心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曾经被他宠冠六宫的女子,也是被他踩进尘埃。

    其五.殊宠

    我发现这些日子南宫颉去悦嫔那更少了,几乎是夜夜来寻我,我们什么也不做,和衣而眠。这是我睡的最安稳的日子,从越国到吴国,我已经习惯了小心翼翼求生,难得,有人让我放下躯壳。

    这一天,他迟迟赶到我的宫中,眼睛里尽是疲惫之态,我正解衣欲睡,不想被他牢牢禁锢在怀中。

    “朝廷上那些老家伙越发张狂了,这次竟然在寡人眼皮底下招兵买马。你说,该如何处置?”

    这话里有话,我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我那好父王,这么快就按捺不住了?

    “萧郎想怎么处置,是萧郎的事。阿央,只管萧郎的这里。”我戳了戳他的心口。

    他脸上阴霾一扫而空,狂喜的抱起我,向床榻走去。如果他瞧得仔细,会发现我眼角细微的泪痕。

    可是,他什么也没发现。

    他解下了我掩面的薄纱,这一次,他的眼里是柔情万丈。他亲吻着我脸上狰狞的疤痕,他的泪水打湿了我的面庞,我醉倒在他的柔情里,扑面而来的幸福感让我晕头转向。

    我没有再拒绝他,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在凤栖宫里,他褪去华服,眼神迷离,我卸下青丝,放下戒备。我们执手剪烛,一夜欢好。

    这一天,离我嫁入吴国,隔了近三年。离萧郎离开我,大抵隔了八年。

    “我与你,终于是真正的夫妻了。”清晨我拨弄他的耳朵,将他挠醒。

    他宠溺一笑,在我的额头轻轻的印下了一个吻。又将我抱到梳妆台前,替我描眉梳妆。

    “君上这技法成熟,想来有不少姐妹享受过。”他替我挽了一个朝云近香髻,贴好花钿,手法熟练,连身为女子的我都远不及此。

    “我以为王后是不苟言笑的,不想有这么小家子气的一面。”南宫颉刮了刮我的鼻子,又道:“今日一看这疤淡了不少,等寡人去寻些良药给你。”

    我乖顺的点点头,侧头吻了吻他。即便知道他从来不属于我一人,但我依旧甘之如饴。只因他是萧郎,我永远的软肋。

    南宫颉走的时候,一脸疑惑的看了门口额姝易一眼,虽不明显,但还是悉数落入我眼里。一个背叛了主子的人,怎么可能安好至今。要么就是我傻,要么就是有猫腻。

    我差人将南宫颉的军牌复刻了一份送去悦嫔那儿,转而呼了几口凉气,对姝易说:“以后你不用来凤栖宫主殿了,告诉父王,此事一成,答应我的事就要做到。”

    姝易不容置信的看着我:“娘娘怎么会知道?”

    连我身边跟了我十几年的人都可以倒戈相向,我又怎么敢留在身边?

    我不回答她,拿出悦嫔给的膏药,将其均匀的抹在自己的脸上。

    “娘娘,抹不得呀!这药……”姝易劝阻着。

    我没让她继续说下去,南宫颉喜欢好看的皮囊,顶着这恐怖的脸,我不知他对我的旧情会到多久。唯有,变的美丽,才能让他心甘情愿呆在我这。

    其六.入局

    那日过后,他几乎是离不开我,日日粘着我,有时都不愿去上朝。这对当初那个勤于政务的君王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前朝那些个老臣天天嚷嚷我是祸水,要除之而后快,他不以为然,依旧宠我。我也越发觉得自己心性难以掌控,对于南宫颉,越发生出几分无力之感。

    现下他已经半月没上早朝了,夜里缠着抱我而眠,白日里只顾与我对饮赏景,风花雪月。如今他正认真的替我绾发,绾了一个精致的凌云髻,对镜贴花黄,那只大手在我脸上摩挲,似是乐在其中。

    悦嫔的药很是管用,不得不说,没了疤痕的皮囊,当真是美。甚至比我从前还要美上三分。

    “君上日日呆在妾身这也不好,身为君王不能不理朝政啊!”我慎怪道。

    他眼里的入迷一闪而逝,却又当做什么都没听到,转而挂着几分落寞。

    “寡人还是喜欢阿央叫我萧郎的样子。”

    我说不出是何滋味,看着枭雄沦为凡夫俗子,竟然也沉浸于这般的情情爱爱,没来由生出几分悲凉之感。

    我几经琢磨,转而小心翼翼的改了口问他。

    “萧郎与阿央分别多年,阿央容貌乃至性情都已不是当初那个阿央,又怎能对阿央这般怜爱?”

    我的话刚落下,他眼睛里刹那间似乎藏了星辰,描眉的动作越发轻柔。

    “寡人觉着此生能再见到你,已是上苍给的恩惠,又怎能不珍惜?”

    我心口一颤。

    我的直觉告诉我,我爱眼前的这个男人。可惜,他爱的,是我的假象。我挣扎着,还是从袖口掏出两颗黑乎乎的药丸,不着痕迹的倒入了他的酒壶中。

    然后拨开他的手,举着酒壶,朝他笑魇如花。他眼底尽是笑意,一饮而尽。

    悦嫔早在之前便在他身上种了蛊,以童女心头血滋养的蚀心蛊,让他对我无法自拔。只要我在他身边,他就是只听任我的躯壳。

    匡复大计在上,全然不容我半点儿女私情。身为长公主,自然要担当得起族人的信任。可是,无论我怎么告诉自己要识大体顾全局,只要看到他眼里万丈柔情,我就失了所有决断。

    父王昨夜差人通知我,如若成功,就许我一世荣华,做这吴越最有权势的女人。而这些我都不在乎,我想要的,不是这些……

    按计划往南宫颉的酒里又添了苗疆特有的无忧丸,配上蚀心蛊,能够牢牢让他牵制在我这,无法自拔,且不能离开。这两样东西加起来会慢慢磨灭他的心智,宛若孩童般不通世事。

    吴国崛起是因他,吴国沦灭也是因他。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高楼落,而始作俑者的我,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我麻木的向他添酒,没有丝毫防备,他次次都是直接喝尽,一双眸子在我身上游离。

    “萧郎,如果有一天你发现阿央骗了你,你会怎样?”我顺势倚着他,问道。

    他大手一把搂住了我,似笑非笑的说:“如若阿央骗了寡人,也是寡人心甘情愿的。”

    “可是……”

    我欲继续说下去,他却捂住了我的嘴。

    “你醉了,阿央,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转而又是一场缠绵...…

    其七:缘由

    吴国国都最有名的花舫内,我冷冷的看着对面的男人。

    “父王,此事一成,能否放南宫颉一条生路,他已经毒入骨髓,来日无多,就让孩儿陪他最后一程吧。”

    男人已入中年,青丝间掩不住白发肆意生长。他一贯的冷漠嘴脸,真真让我厌恶。

    “不行,绝不可留活口。”

    我仍不死心:“孩儿已经顺利的骗取了南宫颉的信任,吴越一统不过是时间问题,父王为何这般赶尽杀绝?”

    男子顺了顺锦服,眼神瞬间犀利起来:“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现如今是我越国名义上的嫡长公主,身后可是千千万万族人的性命。”

    我再次无言以对。父王总能抓住我的软肋,让我无法反抗。

    夜色已深,估摸着南宫颉要寻我了。告别父王,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皇宫。

    奇怪的是,南宫颉破天荒的没来我宫里,而是宿在了湘君那儿。

    面对着空空如也的寝殿,我竟然会觉得难过。八年长夜漫漫,我都是自己度过,这才几天,就适应了同另一个人共眠?也好,既然无缘,又何必纠缠不清,我本就不是所谓的嫡长公主,不是他日日夜夜心心念念的女人。

    八年前,长公主姒央葬生火海,越国君王方才觉自己对公主的亏欠,浑噩终日。可是姒央香消玉殒,早已身躯不复。他密而不发,偷偷派人去苗疆请了神女来作法,想将姒央的魂魄留住。

    我无父无母,生于苗疆,十年前生了场大病,忘却了从前的事,是苗疆神女救我一命,教我技艺。我本就与姒央长的极为相似,在加上易容,足以以假乱真。

    神女带我去皇宫做法时,那越国国君本来寻了几十个与姒央身段相近的年龄女子,可还是一见我的面容便犯了心悸。他强行留下了我,神女别无他法,只得独自离去。

    离去时,神女对我说:“你生有三劫,现下已经过了一劫,剩下的,只能看你的造化了。切记,勿生情愫。”

    神女施法成功,让姒央活在了我的身体里,但是有了姒央的记忆,我却察觉不到她的魂魄,因为各种原因,我将魂魄不复的事情瞒了下来。顺理成章,我成了姒央的替代品,成了越国的嫡长公主,君主的掌上明珠。

    谁料那继后不满我的受宠,趁国君不在之时,给我下了筋骨散,拿着簪子,一点点划花了我的脸。那是我一生中最无助的时候,我清楚的记得,自己四肢无力的瘫倒在地上,那个面容高贵的女人,笑得格外灿烂,拿着精致的凤簪,轻轻的割破了我的脸,血一点点往外涌,她一边割一边笑,听的我胆战心惊,直到昏厥过去。

    醒来时,我变成了鬼罗刹的模样。白日里都能吓得宫女惊慌失措,夜晚更是宫里的噩梦根源。回宫后的国君瞧见我的样子,只是仰天长叹,并没有追究那继后的责任。而我,终是心有不甘。

    三年前吴越一战,越国惨败,吴国以和亲为前提,暂允停火,点名了要娶嫡长公主姒央。越国君王只得答应,并且以苗疆满门为筹码,和我筹谋了这三年后的复兴,而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让我事成后杀了继后。

    我引以为傲的面容,一朝尽毁,我恨不得亲自拿着刀刃,一点点剥了她的面皮,让她和我一样,对着一张恶心恐怖的脸,夜夜难眠。

    其八:局破

    我算准了自己的价值,却没算出姒央对南宫颉的感情。自打第一次见南宫颉开始,我就发现心里一直对他有种莫名的好感。在见他左拥右抱时,会发觉心口一阵阵发疼,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的意识在丧失。

    而最近,我甚至能清楚的察觉到姒央对南宫颉的爱。南宫颉一旦面露不适,我心口就发疼,忍不住去抚慰他。我刻意压制这份感情,却发现愈加浓烈。

    因为中毒的缘故,南宫颉越发暴躁,阴晴不定,前段时间他还对湘君甚为宠爱,今日便不顾青红皂白要将她打入冷宫,同玉姬做伴。

    我听闻消息赶到勤政院时,湘君已经是半残模样。

    昔日里的美人如今在地上苟延残喘,从前那般光鲜丝毫瞧不出来,南宫颉一脸兴奋的拿着毛笔,在她白皙的皮肤上乱画。

    “阿央,可好玩了,你要不要一起玩。”看到我来了,南宫颉兴致勃勃的欢迎我加入他的行列。

    我走近他,发现地上的湘君已经气若游丝,气息奄奄。

    “萧郎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湘妃啊?”湘君说到底也是第一才子的独女,这样凌辱,只怕是会令文人墨客感到心寒。

    “这贱婢说阿央的坏话,寡人气不过,就帮阿央教训她了。”南宫颉像孩童一样气呼呼的嘟着脸。

    湘君眼里凌厉的恨意向我袭来,她挣扎着揪住了我的头发,而同时,南宫颉大手一挥,就结束了她的生命。

    “传令下去,厚葬,以贵妃的礼制来操办。其族人兄弟,凡在官位者,皆进一级。”南宫颉已经没了心智,这样下去,迟早被朝野抛弃,我不能坐视不理。

    可是,父王要的不就是南宫颉民心丧失吗?他好在南宫颉恶名昭彰之时揭竿而起,直搅京都,实现毕生抱负。一切一切这么近了,为什么,为什么要心存不忍?

    南宫颉在湘君被宫人清理好拖下去时,趁四下无人死死地抱住了我。

    “阿央我好怕,我越来越掌控不了自己的脾气了,我今天还咳血了,怎么办,我是不是要死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察觉到他的身子在微微的颤抖,巨大的恐惧感压迫在他身上,也让我看的格外揪心。

    “不会的不会的,君上会长乐安康的。”

    是继续,还是放弃?

    我心里第一次产生了动摇,即便我认为是姒央在作祟,是她的感情在我身体里,让我对南宫颉产生了不忍。

    “南宫颉,如果我不是姒央,你还爱我吗?”我第一次直呼他的姓名。

    南宫颉举止反常的安静了一会。

    “阿央,你还是唤我萧郎吧”

    我不甘心。

    “那我问你,你是从前爱我多一点还是现在?”

    他看着我,眼睛突然变得亮晶晶的。“无论从前现在亦或者是以后,你都是我南宫颉最爱的女人。”

    我捧起他的脸,蜻蜓点水般吻了吻他。

    “我也是呢,不管怎样都会爱着君上的。”

    就算违背父王,我都会保你平安,即便生死两相隔。

    其九:局破

    我知道父王要收网了,却不想那一天来的那样早。我正同南宫颉在御花园琴瑟和鸣一曲高山流水,还未完毕,变见到管事公公急匆匆赶来。

    “不好了君上,越国国君带着四十万大军压境,守将宇文琤打开城门相接,现如今,各地人心惶惶,江山倾覆就在旦夕之间呐!”

    我一惊,琴弦转而就断了。南宫颉却趁机抓着我的手,似乎早已料到一样,波澜不惊。他冷静的拍拍手,便见到悦君被人押了上来。

    “阿央别怕,你看,我把悦嫔找来同你做伴呢。”他冷冷一笑,站了起来,从前那般威风模样又出来了。

    悦君已经是被折磨的气息奄奄,好看的脸皮被打的皮开肉绽,和从前的我一样狰狞不堪。五花大绑下,她眼里都是绝望。

    “萧郎这是何意?”我没搞懂状况。

    “让寡人解释给王后听吧,悦嫔勾结越人造反,罪不容诛!而寡人日日宠着的王后,和这贱人一起,在寡人的饮食里下毒。”

    “芈霞,寡人的好王后,你就不觉得愧对寡人吗?”

    对的,这一次他是连名带姓的叫我,而且叫的是越国长公主的名号。他知道也好,那我与他的纠葛算是彻彻底底的断了。

    “君上知道了?看来果然是瞒不住了呢。”我强忍欢笑,攀上了他的脖子。他一阵恶心的目光闪过,将我推倒在地上。

    御花园温润的雨花石硌得我生疼,我依旧笑脸盈盈。“现下父王的军队已经从西南而入,直奔京都。君上就算知道是我和悦嫔出卖了你,恐怕也是晚了。君上还是好好担心这把龙椅,自己可否还能安坐吧?”

    南宫颉怒不可遏,冲上去一巴掌打在我脸上。我的耳朵嗡嗡作响,半张脸疼得发麻。

    “王后多虑了,寡人早已经做好防备,只等越王率军入东岭。现下,想必越王已经自身难保了。”南宫颉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我的身子在发抖。原来,原来他从未相信过我……也是,一代枭雄怎么会沉浸在儿女情长里!

    “君上这出戏,还真是演的好。”

    我似乎被气昏了头,竟然有了些许眩晕之感。头越来越沉,越来越疼,一种彻骨的寒意散发开来,我感觉自己正在往下掉,往深渊里掉。

    一口鲜血从我的嘴里吐出,身子如同万虫附身,一点点啃食我的骨肉。

    是的,蚀心蛊虽然能让他对我无法自拔,但是如若他对我并无爱意了,那会遭到反噬的便是我。以童女心头血滋养的蚀心蛊,会一点点侵入我的肌理,让我痛苦而亡。

    也罢,人生本就是向死而生。我辜负了苗疆对我的再造之恩,辜负了越国的嘱托,辜负了南宫颉的宠爱,也辜负了自己的心。

    眼睛似乎已经要睁不开,我只得合上眼,沉沉睡去……

    南宫颉,这一世本是我对不住你。

    其十:归无

    吴国君主南宫颉在东岭备下十万军队埋伏,越王军队副将临时造反,吴越一战,越国彻底消失。越国国君战死,四十万大军悉数尽灭,长公主芈霞,以身殉国。

    我醒来时,已经是一个月后,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这才是真正的我的模样。替一个人活了多年,我也该是替自己活一回了。

    “王后娘娘,您怎么醒了?”随从的侍女赶忙扶我起来,一边唤人去通传。

    我看这着凤栖宫,这熟悉的寝殿,陌生的侍女。我这是死了吗?想不到这地狱竟然与人间无二般模样。

    “阿央,你醒了啊。”南宫颉的声音传来,我吃惊的看着他,的确是我朝朝暮暮对着的那张脸。“快,通传太医,你赶紧躺下,这身子还没好全,别再生病了。”

    身体的痛感是真实的,也就是说,我没死。可是,我明明背叛了他,差点让他成为亡国之君,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放我一条生路?

    也许是读出了我的疑惑,南宫颉捂住了我的嘴。“寡人知道你的苦衷,行了,别说了,战事已平,你以后就是寡人永远的王后。寡人不怨你,真的,虽然知晓你在骗寡人的时候真的是很伤心,但是……但是一想到要让你离开寡人,寡人就寝食难安。思来想去,寡人决定大发慈悲,决定放过你,让你永远的束缚在寡人身边。”

    “可是,可是我不是姒央啊。”我挣扎许久,还是决定说出来。

    “不管你是不是姒央,你在寡人心底就是最重要的那个。”

    一句话如三月暖阳,让我一下子觉着明亮起来了。我兴奋的揽住他,一把吻住了他。他加以深深地回吻。也好,做你一辈子的王后也好。就这样子一辈子幸福下去吧。

    故事到这里结束了吗?没有,我还是走了。原因无他,这漫漫深宫我待累了,况且我用的焕颜霜,会让我快速衰老,那张美丽的容颜,撑不过二十五岁。我无法忍受,这样子的自己在他面前存活。

    趁着夜深人静,我在一年后离开了这吴宫,埋葬了我最美好的年华的吴宫,前半生的悲观喜乐,就让它结束吧。

    后来我隐姓埋名,在深山的小乡村里生下了一个粉妆玉琢的孩子。我教她为人处世,将她好好带大。时不时我还是会想起那个被我扎了一身伤的男人,但是回忆起时,总是会心生欢喜。

    而后来,国君越发荒淫无道,后宫佳丽三千,已经荒废政事,日日纵情声色,过了些年头,就被摄政王给取而代之了。

    我与他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从此,江河万里,不问归期。

    (心血来潮而已,烦请大家轻喷,还望批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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