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回到了方渊老人的小房间里。他有些神经兮兮地从紧闭的自己房间里走了出来,不时张望着玻璃窗外的无重力区。
“回来的时候没被什么人看见吧?”
“应该没让任何人起疑心。”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所以十绫选了一种能够让他安心的说法。
“那就好。”老人看上去松了一口气,摊在沙发上:“今天上午有几个士兵模样的人敲开了我家的门,拿着你和小姑娘的照片一直问我认不认识、还要进来搜,还好什么都没有发现。可能跟我和你都是同一所学校毕业的有关吧、哈哈…对了你还没毕业呢。”
无重力区静悄悄的,但是像火一般的刺眼灯光闪烁着。它们来自于船坞停靠着的几艘警用型穿梭机。
“好了,你和我来吧。”
终于到这一刻了。
十绫不知道自己是害怕还是期待着。爱只是一声不吭地和他走进了老人的实验室。
“首先,我有一个又好又坏的消息要告诉你。让我先将坏的方面吧,从你从管理局窃取出来的资料里,除了时空门的代码之外还有物品保存区的地图。我看了下,里面的结构可能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可是上一次…”
“我知道,你原来来过。但你当时只是为了拿一个虚化的部件对么?管理局对于是否含有生物成分的物品会采取不同的存储方式。这个过程是全自动化的,不具有生命体征的物品会根据大小放入硬度可以调节的物品箱中,这个物品箱是位于那一侧时空门旁边的;但含有生物成分的丢失物是会由人工智能鉴别后、再在妥善的温度和湿度下保存起来。我想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后者需要受到更多的‘照顾’,所以它们被放在距离较远的大型存储中心中。”
“我知道了…所以好的方面就是爱的手臂应该是被妥善保管了、对吧?”
“正是这样。尽管你要走一段很长的距离,但我想现在应该是最佳的时机了——趁着那些士兵们还在空间站里做外围调查;如果等到他们查到管理局,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请帮我接通传送门吧。”
当鲍西娅再次遇见斯莱德上尉的时候,秀才遇到兵,应该能够最准确地描绘她此刻心中的心情。尽管这个男人口口声声说是来帮助她的,但是她作为学生会长、却没有限制他任何行为的权力。
“听着、我没有任何要求,但是你不能一见到他就开枪!”
“这我可做不到,如果的手一直在口袋里乱掏的话,我总得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吧?”
“十绫他连武器都没有!”
“这可不好说啊,要是他偷偷藏了一把呢?”从后背只能看见肌肉的男人正在检查粒子枪的充能情况,他连看都没有看鲍西娅一眼,
“而且,如果你能把握住机会、没有让他两次都跑掉的话,也就轮不到我出场了。”
“你!……”鲍西娅气得说不出话来。
“小姐,”名叫斯莱德的男人比她整整高出两个头,他站起身、在走出房间之前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如果想要给我下命令的话,等你成了军官夫人再来吧。”
直到自动门在男人的身后关上,鲍西娅因为羞愤而颤抖的身体都没有完全停下。
无论是在医学院还是她平时所身处的环境,都无时无刻地不提醒着她这依然是那个历史书上记载的男权社会。她上一次见到斯莱德上尉,是她一个人去参加朋友宴会的时候。在她的父母眼里,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闲逛早已成为了危险的代名词。尽管那个晚上,这个男人没有靠近过她十米之内、也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但她还是对这种被监视着的感觉非常不爽。
关于他离开时最后说的话。尽管少女还没有任何想要相许终身的对象,但是这个人很大可能性会是军人出身。因为在技术发展导致的大开拓时代,最有权力的往往就是两类人:军人和科学家。但后者的技术很有可能短时间内就被新人超越;指挥千军万马的人却时时刻刻都能把权力握在自己手中。上尉的意思是:你如果想要命令我的话,等你嫁给了一位地位比我更高的长官、再说吧。
鲍西娅无力地趴在桌子上。
鲍西娅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才有这个想法的,她的努力好像不再只是让别人满意,即使失去了第一的位置、她也不再觉得有多么的不甘心,她想让那个一直奔跑着的身影回头看自己一眼。
但是结果,她还是什么都没能做到。她成了首席,但那是在十绫走了以后的事情;她成为了学生会主席、主管学校的安保问题,却还是什么都控制不了。
穿梭机引擎的低吼声逐渐远去。这个时候,她看见了挂在墙上的粒子枪。
“明明说了让你不要跟来的…”
“十绫一个人我不放心!”
爱倔强的发言让他没有再反驳什么。
“那个穿好了么?到时候叫你跑的话一定要最快时间跑开哦!”
“嗯。”
那是十绫给她做的反重力悬浮装置。为了方便滑行,在启动的之后它就会使鞋底与地面保持一定的距离、这样一来,爱就和十绫一样高了。不过对于这件设备她一直有个疑惑:
“为什么十绫不给自己也造一对呢?”既然她在修女学校都能用,十绫的学校就更没有问题了。
“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可能我更喜欢和默成他们一起上下学、路上聊聊天什么的吧…校内公交也很方便的。”
虚化工程学院,可能是真的适合十绫呢。
除此之外,十绫并没有为这最后的行动准备什么东西,他只带了一支弹射型注射器、还有一个鹅卵石大小的设备。他从医学院时期就开始制作的设备已经没有多少能派上用场了。注射器里面是他在医学院时新兴的一种麻醉药物,因为他曾经是医学院的学生、所以拥有资格制备一定数量的药物。这种麻醉剂在注入的瞬间就能够使伤者感觉不到任何肢体疼痛,而且麻醉效果持续的时间也是可以通过剂量来改变的。如果事情进行得不顺利,这支麻醉剂很可能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深夜,他们穿过了时空门、来到了管理局的内部。直接无视了房间旁的大型储物柜,他们向着管理局更深处的地方走去。
越靠近管理局的内部,这个从外表看上去十分世俗的办公场所开始显现出了自己的真面目:有着久远使用痕迹的深色墙壁慢慢褪去,触感柔软的地毯也消失不见;一尘不染的聚合物材料占据了整个房间。古板的圆木办公桌和上面摆放杂乱的办公物品看不到了,这里只有摆满了各种科学仪器的金属柜台。
又是用伪造的门禁卡过了一关,他们来到了一条有着窗户的走廊里。
“你看,那就是管理局的中心。这里原来是一个生物实验室,后来在研究结束之后被改造成了专门储存生物材料的地方。”
爱从窗户往了过去,培养仓排列得密密麻麻、无法数清。培养仓是半透明的,但是因为隔得太远,她没有办法看清甚至是其中一个人的脸。白色的机器人在其中飘来飘去,进行调试并移动培养仓的位置。
“不过不要误会了哦,这全部人全部都是消失在人类通过型传送门里的。”
“有这么多?!”
“我想应该不全是。管理局除了对传送门使用的监管外、还负责检测其的可靠及安全性,毕竟这是一门新技术。这里面应该有不少是用于生物实验的人造躯体。”
“要是能早点回去就好了呢…”爱指的是那些被困在这培养仓中的人。
“哈哈,被困在这里的大部分都是在传送门连接前就急着跨进去的笨蛋、据说七成以上都是有钱的情人呢!”
“十绫真是的……”
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爱却也笑了出来。其实在出发前,她偷偷地听到了十绫和老人的谈话。已经有士兵在空间站寻找她和十绫的下落了。这就说明,无论这次十绫行动的成功与否,她能再见到他的几率都很小。这也是她坚持要跟来的原因。
就算是被捕,她也想在最后一刻和十绫在一起。手臂断处的疼痛已经淡去,仿佛那下面什么都不曾存在过。此刻,她依然不知道让十绫如此坚持的原因;但她已经确信:这不是单单的愧疚可以让一个人做到的事情。
在培养仓的旁边,是一个类似于巨大白色抽屉的墙壁。之所以说是抽屉,那是因为在墙壁上可以看见向内凹进的横竖刻痕。这代表着它并不是一面完整的墙壁,而是由很多个正方体的中空箱体组装而成的。从箱体上的小窗户,爱看见了里面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长方形箱子。她的手臂也被放在这样的一个箱子之中么?
“7575……应该不是在这一层。”他们来到了房间的门口。在旁边的墙壁上显示着相应的存储箱号码。这一层有两间。一间上面是9001-10000,另一件是8000-9000。这样看来应该是在下一层了。走廊的尽头就通往楼梯,但是正当他们准备进去的时候,尖锐的呼啸伴随着玻璃破碎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几个饮料罐大小的铁皮罐子在地下翻滚着,散发出了白色的气体。它们很快就弥漫满了整个房间。
“催泪瓦斯…不好!快走!”因为开启了反重力悬浮装置,十绫只是轻轻推了一把,爱就像滑雪一样划下了陡峭的楼梯。十绫把身后的防爆门紧紧关上,但是这并没能阻止烟雾的蔓延。
“要快点才行了。”
情况比他预想的要糟糕太多,回去的路已经被堵死,现在他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了。
到了十六层,没有费多大力气他们就打开了门牌上写着7001-8000的房门。里面是一个个整齐的玻璃柜,白色的箱子就被存放在玻璃柜里。玻璃柜是按照温度来排列的,从常温到零下270度的都有。
“组织的话…应该在零下八十左右……”
十绫打开了柜子,看着上面小小的数字一个个数着。这些箱子是按照数字的大小来排列的。但是有时候,即使中间的号码被调掉、箱子之间也不会留出空隙。柜子内也没有任何的支架或是横板,金属的箱子全靠中间的磁场发生器和四周墙壁上的斥力吸附在一起。这应该是为了温度恒定而做的考量。
但是,他在接近中心的部分仔仔细细地看了三遍,就是没有7575这个编号的箱子。第一遍十绫以为只是因为漏看。但第二遍、第三遍的时候,他已经完全是在祈祷了。
“不对、箱子不在这里!”
最后,他不得不采取效率最低的办法:他让方渊从远程黑入了房间内控制台上的操作系统,以此查询爱丢失手臂的下落。
“从系统记录来看、7575号箱子今天早晨被取出了。”
十绫心里一紧。
“理由是定期维护。这个系统好像有个根据保存温度和材料的大小种类来自动设定定期维护的时间的功能。你等下,让我查查它现在被放到哪里去了。”
他通过监视器检查了一下外面的情况,发现那里空无一人。玻璃的另一边也不再像一开始看到的那样处于活动状态,所有机器人都不见了,培养仓上面则覆盖了致密的复合材料。
留在这里越久、就越危险。
他已经能感觉到,冷汗在自己的背后流成了一条小河。刚刚的催泪瓦斯,无论是效果还是穿透了实验室走廊玻璃的这种精准度来看,都是受过训练的军人所为。十绫很崇拜军人、小时候也一直想去当兵,但是真正要对上他们,他能做的只有拼命隐藏起自己的恐惧。他现在对答应了爱伴随的要求感到万分后悔。
要让她尽早离开。
“查到了!调试中心在十五层。7575号箱子今早就被送往那里了!”
接着,老人压低了声音,表示能听见下面的话的只有十绫的耳麦:
“他们已经上来了,因为黑入了系统、所以我可以控制防爆门阻挡他们一会儿,你抓紧时间。”
和井然有序的十六层不同,十五层还是恢复了十七层那样杂乱无章的分布方式。楼梯一下来就是楼层入口的红木台桌,表明是调试中心的那条弯曲的走廊上有好几个房间,即使是白天十绫都觉得自己很难根据门牌上的信息判断,更不必说显示屏一片漆黑的夜晚了。不过在这里,十绫看见了一样让他眼前一亮的东西:这一层并不向大众开放。本该是电梯间的地方只是一堵墙,而靠在墙面上的则是一座传送门。
为了保密性设计的一个完全封闭空间,只有通过传送门才可以进入。虽然很早就设想过,但这是第一次见到。十绫的第一个反应是去检查时空门的可用性,而并不是寻找7575号箱子。很幸运,时空门的供能就和常亮的走廊灯一样,随时都处于可用状态。
十绫本来想先设立好时空门。这样一来,在找到箱子之后就能及时逃跑。但是下层的楼梯传来的剧烈敲门声让他改变了这个主意。当他连接好时空门后,就把爱拉到了墙后。
“你先回去,我不会有事的,找到了你的手臂之后就回去和你汇合。”
“不要!我要和十绫一起回去!”爱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
“爱!”
此时,从走廊的另一侧发出拍打门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剧烈了。每一下仿佛都在敲打着十绫脆弱的心脏。气急败坏的另一种语言从门的那一侧传来。
“该死的!赶快把爆破工具给我拿来!”
这样下去、门被打开也只是时间问题了。十绫已经见识过了他们的手段,继续呆在这里会很危险。
“为什么、十绫,为什么一定要找到呢?明明都说过没有关系的…走到这一步,就真的回不去了哦!”爱笑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又哭又笑。远处仿佛随时都会被破门而入的撞击声也把她吓得不轻,但只要有十绫在身边她就会感到很安心。
“人的身体授之于父母,不是能够轻易舍弃的东西哦!手臂、义肢也好,只不过是替代品。”
“可是……如果要让十绫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我不要,我宁可不要了!”
“已经回不了头了。爱,这是我的决定。你能那么辛苦的大老远跑来看我,说实话我很开心。尽管我也很担心,但从来都没有说过。就像我说过的,爱是对的,爱一直都没有错。这只是我应做的。展览的事情我也很遗憾,但是事情总是无法十全十美、不是么?”
爱知道自己已经无法说动他了,她提出了最后的请求:
“答应我,一定要快点回来。”
“好的,我尽量。”十绫不会想到,他真正兑现这个承诺的时候,是在比他此刻的预想要远得多的未来。
爱先是抱紧了十绫,好一会儿之后才松开、驱动她的反重力悬浮装置飞向了传送门,
“我等着你哦!”
闭上眼睛跨越传送门的时候,爱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十绫的面容。她仿佛又看到了他笑中带着温柔的眼神。
爱消失在了传送门之后,十绫飞快地向走廊上的房间跑去。防爆门上因为撞击而凸起的痕迹显得触目惊心。他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好在调试中心里面的构造比较简单:每个房间里除了中间的大型操作台,从储藏柜中被取出的箱子都零散地放在旁边。
终于,在五个房间拜访到第三个的时候,十绫看见了一个斜着摆在桌角的箱子,位于阴影中的表面上,“7575”的数字闪烁着荧光。但是正当他想伸手去拿时,身后发出的声音却让他再也无法前进一步了。
“再动一下,我就要开枪了。”
没有熟悉的枪机声,但是能量流动的声音让他明白:这是一把粒子枪。他慢慢地举起了双手。
第6.5章
不久,第五次考试、也是期末考试,在冰雪的寒冷和即将放假的欢快气氛中结束了。十绫又一次保住了他的首席位置,而鲍西娅不得不屈居第二。
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很让人沮丧的消息。但是,在她看到了分数详情之后,类似的负面情绪其实已经不剩下多少了。自从她让(应该说是硬逼着)十绫陪自己学习之后,鲍西娅的成绩每次都和他相差一个差不多的分数。这个分数稳定在每科七到八分、总共40-50分左右。这些分数并不是自己多花时间看看知识点、多做几道题就能够弥补的,这一点她很清楚。
只是一两次的话可以归咎于运气,但是连续三次考试都是这样的结果、毫无疑问是实力的差距了。鲍西娅也是在仔细对比了和十绫的试卷之后才看明白的。她错的基本上都是老师只讲解过知识点但是没有举任何例子的题目。有时候,即使十绫逐步为她讲解、并信誓旦旦地保证这绝对是老师上课提到过的内容,但鲍西娅却还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她缺少的,是活用知识去解决问题的能力。
平时,十绫也和她提到过研究项目的事情。鲍西娅对于他们明明学到的都是同样的知识、可是他却能有这么多新奇的想法感到惊讶。她不是一点都不感兴趣,但她的家庭背景让她很难去插手这方面的事情:医生只是一门稳定高薪、与她身份相称的古板职业,她只要弄到一张毕业证书就够了;至于科学创新这种艰深而又不一定有成果的事情,像她这样的淑女是不应该参与的。
鲍西娅默默地收起了试卷。从小,她就什么都是第一。即使有人来和她争她也能轻松取胜。十绫是帮助她的朋友,但也是她最想要超越的敌人。尽管从现在看来,这是一种类似于才能的差距。但此时的她却没没有任何沮丧、只是一股熊熊的斗志:
等着看吧,我一定会超过你的!
再次获得第一的十绫心情倒没有鲍西娅那么好。因为此时,医学院的真面目正慢慢地在他面前展开:以第二位次席为首的一群男生整天都在医学院里胡作非为。逃课;上课的时候尖叫和猖狂大笑、顶撞老师;调戏女同学、甚至是带到餐厅去灌酒这样的事情。院方已经引起了关注,但是过了很久都没有具体的对应措施下来。
这些事情虽然很恶劣,但实际上对于十绫的影响是有限的,真正给他造成困扰的也就只有上课捣乱这一点。十绫虽然是医学院首席,他却并没有成为这个小团体聚而攻之的目标。攻击被公认的好学生是会招来麻烦的。即便如此,他的郁闷也没有消失。本以为,研究科学和救死扶伤的人是这个世界上最高尚的,但这种不分社会阶层普遍存在、由人类本身的欲望引发的丑陋行为实在让他心寒。
他现在也明白了当时所谓的“开诊所”和他们露出的古怪笑容是怎么回事。
“走吧走吧,那个人就是个书呆子。成绩好有什么用?家里一穷二白的。还读医学院?趁早走人吧!这才是他们的真实想法。”
平时,当一个人无法适应环境而向别人诉苦的时候。他通常得到的答复都是:你不去适应这个社会、难道要它来适应你么?这种强盗逻辑本没有任何道理,但就是有人会把被迫改变的痛苦视为是每个人都要承受的历练、而强加到别人身上,因此也诞生了许多本可避免的悲剧。十绫也是从这样时刻都要能读懂气氛的环境中长大的,所以他对于自己该如何选择一直十分犹豫。他可以转院,但不确定在那之后是否还能找到适合自己的方向;他也可以留在这里,只要他确定自己对医学的喜爱不会变质。
最终,有一件事情坚定了他想要转院的决定。
一天,进入校园的时,天上下着大雨。红与蓝的刺眼光芒在教学楼前闪个不停。
“发生什么了?”
走进教室,他发现阶梯状的座椅上只坐了不到一半人。还有些人在教授已经要开讲的时候准备走出去。
“是那一伙人哦,这次终于捅出大篓子来了。听说是带我们学院的女生去KTV唱歌、灌醉了之后做了不可描述的事情呢!”
来的不仅仅是警车、还有救护车,看来事情确实是发展到最坏的程度了。
当天傍晚,他利用自己的首席身份去了医院,知道了更详细的情况。
搞事的是以男次席为首的一群贵族子弟,大概有十来人。被欺凌的是五名女生,她们无一例外地都被侵犯了。而且就他所知,在事情发生的当晚,警方并没有接到报警电话,而是在第二天对两名少女自杀的案件进行调查时,她们前一晚的遭遇才被揭露了出来。活下来的三个其中一人已经精神失常,剩下的两人连站立都很困难、不在医院接受一段时间的治疗是无法正常生活的。
遭受了如此残忍的对待,当天晚上都没有任何一个人报警,这是最让十绫心痛不已的。这五名女生他虽然无法一一叫出名字,却认识她们。每次在他和其他两位次席的辅导时间,她们总是一起上来想问问题、但是却谁都不好意思先开口。最后总是一个个子比较高、黑发及肩的少女用怯生生的声音打破沉默。因为她的胸部总是显眼地晃动着、再加上那段时间总是被胸部同样丰满的鲍西娅用无理的要求纠缠,十绫就会想女生胸部的大小是不是和勇气成正比。当他再一次透过病房的玻璃看到她的时候,这种打趣的心情就一下子烟消云散了。与此一起消失的还有那股恶人终有恶报的快意。他现在只希望那些犯下滔天罪过的人受到最严厉的惩罚。那一段时间,十绫也一直没见到鲍西娅。他担心她是否也被牵连进了这件事情。但是主动联系后,得到的只是“家里有事、所以这段时间不会来学校”的答复而已。
事情随后的发展却急转直下。受害者的家长们一开始一口咬定的“强奸”到后面变成了“喝醉后的主动献身”,刑事案件也变成了民事赔偿。只是短短的几个星期后,那群人就再次趾高气昂地出现在了校园里。这个时候,那三名女学生却依然躺在病床上。
十绫感到愤怒、不解,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行为都能得到宽恕。而这背后的真相也让他彻底寒了心、决定要离开这个地方。
医学院一共有六千多名学生,但是排名上只会显示前两百名。其他人只会得到一个粗略的百分比数值。肇事的那群男生有一半在排名上,剩下的一半按照百分比来看也在一千名之内;那五名少女,虽然学习很刻苦、但都排在四千名开外。学校袒护优秀的学生是无可厚非的,但更为重要的是,相比于五位少女寒酸的家庭,这次犯下事情的学生家境都十分优渥。钱自不必说,爵位、政府机关的要职是信手拈来;甚至还有人本身就是未来科技公司的子弟,父母亲在公司担任高管。这样一来、他们的手段也就一清二楚了:先用钱贿赂;行不通在许以地位;这两样都不行的话就靠公司的影响力把这件事情压下去。反正大家都在一条船上、你不肯帮我我就去造谣说你儿子的坏话。就这样,这件事就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在他们恢复上课的时候,周围已经没有人再敢讨论此事了。
鲍西娅是在那之后才回来的。十绫本来是不打算在她面前提起这件事的,但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发现她并不是像自己一样不想谈起,而是根本就不知道。而这个猜测也在一次帮学院主任整理文件的时候得到了印证。
“真是辛苦你了、首席同学,没有人愿意去看她们我其实是很困扰的。学又不能不上、这是她们自己和父母共同的决定。你能帮忙及时地把慰问品和笔记送过去真的太好了。”这里指的是那三名还未能出院的少女
“没有,都是应该做的。”十绫回答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他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否正确。是啊,这里是世界最顶尖的大学,不是天赋异禀的话、进来了就没有中途辍学的道理。但是在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被夺走了之后、留在这里又有多少是她们的本意呢?十绫不清楚。但是就他比较照顾的那个敢于向他问问题的女孩子来说,她之所以到现在都没有一头撞死完全是因为不想让她的父母伤心。而自己这样一天天地让她为回去上学做准备,也是在让她慢慢地那群人的罪行。
“对了、十绫首席,你和次席的鲍西娅·奥利弗走的很近、对吧?”
“只是被强制要求帮她补习而已…怎么了、主任?”那个时候,鲍西娅刚回来不久。
“没什么。只是请你小心一点,不要在她面前提起这件事情。”
他的表情很严肃,还做了一个“嘘”的姿势。所以十绫一下子就知道他是指医学院的少女们在KTV被强奸的这件事情。
“她的父母…不太想让她知道这件事情,说是女儿已经很叛逆了、怕知道了以后对出嫁不好。”
“好。”十绫生硬地回答道。
“麻烦你了……唉,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样古板的父母呢…”
来到门外,十绫发现手上厚厚地一沓资料已经被自己掐出了深深地印痕。
他没有办法不对鲍西娅另眼相待。即使被叫回家、又在风波平息后回来的过程中,毫不知情的她完全没有主动权。但看待问题的方法就是这样,一个人要如何向一个周围的人全部都是安详地离去、完全没有见过患者被病痛折磨致死的人解释安乐死的好处呢?他又该如何向一个从来只把狗当作忠诚的朋友的人解释狗肉的美味呢?在信息不对等的情况下,人看待问题的角度就无法一致。而现在十绫知道了不能够告诉鲍西娅的秘密,他和她就不再对等了。这是一个不能再糟糕的开始,以后她的很多行为,十绫都没有办法只是用率真和任性去解释了。
事情发生的之后,他也担心过鲍西娅的安全。不过很快就发现这完全是多余的。少女所反感的家庭恰恰给予了她最好的保护。那一群男生之所以敢对莱娜和她的朋友们出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们的出身卑微、他们不用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但是只要他们敢动鲍西娅一根手指头,不管是他们自己还是企图袒护的任何人,都会被打入大牢、处刑以后甚至落得被当做生物检材使用的悲惨下场。
而最让他心疼的,还是当他去医院看望那位少女时、她和他说的话。
“我的母亲第一次来看我的时候,她哭了。她恨自己把我生下来就是受苦的、现在又遭受了这样大的屈辱。”
少女叫莱娜,总是给人一种很安静、很乖的感觉,时不时会一个人自言自语和喜欢害羞的性格也让人觉得很可爱。给人感觉很像见到生人时的爱。
“我父亲就不一样。我的事情之后,他得到的钱不但一辈子花不完,爵位也一下子连升两级、成为了贵族。他有时还会念叨…要是这件事情早点发生就好了…他就能早点有自己的庄园、再也不用受无能上司的气了。真是的…我希望母亲也能像他一样高兴起来呢……”
她的脸上依然挂着笑容,但十绫分辨不出那其中蕴含的到底是悲哀还是庆幸。那天,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走出病房的,只知道一直到前台大厅、他的两只手都紧紧地扒住了墙壁。
深夜,十绫因寒冷而惊醒。当察觉到自己再也睡不着的时候,他就披上大衣走出去、来到了公寓的外面。
夜色很美,冬日的夜晚宁静无风,湿度也恰到好处。他沿着积雪中空出的小道,一直走到了灯火通明的医学院实验楼。这栋四四方方的新潮建筑无论早晚都是灯火通明,他觉得有些冷了,就拉开门走了进去。在饮料机买完饮料之后,就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寒冷和温暖的交替中,他再一次想起了少女的话。
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爵位连升两级…
要是这件事早点发生……就好了…
没有单独一句是他无法理解的,十绫对自已学习了十多年的语文至少有着这样的自信。但是如果把它们连在一起,十绫就觉得脑袋和胸口都阵阵发痛。
一位父亲,会因为拿到了自己女儿的卖身钱而感到开心么?
而他的女儿,不但不因此感到寒心,却希望她的母亲也感同身受。用古人的话来说,这叫破罐子破摔;但是在十绫看来,这毫无疑问是一种病态了。
因为珍贵的东西被剥夺、所以只能够将希望寄托在其它一些渺小、错误的事情上,这是病态;因为自己承受了巨大的而不可挽回的创伤、所以希望自己在意的人至少能够因此得到些许好处,这也是病态。以上的两种做法都是避开主要矛盾、去寻求那微不足道的安慰,这就是病态。
但是,明明看到了这一切、却什么也没说的自己呢?他觉得,这也算是一种病态了。他变得软弱了。即使了解了事情的真相、却没有勇气去说出来。但是看见少女的自我安慰,他竟然会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想法。实际上这是错误而罪恶的。
人性格的改变,大部分的情况下都是不可察觉的。这就会导致一种错觉:即以为自己从来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现在的自己就是自己一直以来的样子。偶尔想起了过去的事情,也只是会轻描淡写地说一句:
“人总是会变的嘛!”
但是十绫是切实地从这件事情中感受到了自己的变化。不仅如此,他在其它同学的身上仿佛看到了未来自己的影子:那些和他一样、出身并不高贵的人只是在学院里谨小慎微地或者。他们有想要追求的东西,但是一旦有地位高的人挡在他们面前、马上就放弃了。唉,谁让我的出身不如别人呢?这是他们最好的借口,也是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而他现在已经有向这一方向发展的趋势了,这种变化让他恐惧。
这个时候,他发现联系人里面的默成头像还是亮着的。
凌晨三点了、还没睡么?十绫和默成在小学的时候就认识了、一直是好朋友。大学也在同一所学校,但是他却进了一个新建立的、名叫虚化工程学院的地方。他确实想找个人聊天,所以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进入了视频聊天。
“哟、十绫,这么早有事么?”
“没,醒了之后就睡不着了、想找个人聊聊天而已。”
和默成总是有许多话可以说的。尽管无法告诉他医学院发生的事情,但两个人共同的爱好和话题让这次聊天变得十分愉快。
不过最后,默成还是察觉到了十绫的闷闷不乐。
“看来最近在医学院的生活、让你有些沮丧啊!”
“嗯。”
尽管默成不知道医学院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如果对象是十绫的话原因其实是不难想象的:十绫不相信上帝和运气,他坚信一个人可以凭借自身的努力达到一切,所以学习上的小小失败从来都不会让他过于困扰;他过于敏感而又不擅长应对环境中发生的变化。所以,肯定是在医学院遇见了什么不太顺心的地方。作为挚友,他想要帮助十绫。虽然医学院在大学里排名第一,自己所在虚化工程学院在专业性和能达到的高度上还是有一定差距,但这是一门潜力还未完全挖掘的新技术,说不定它带来的高效制造可以和古板的医学形成很好的互补呢。十绫是那种如果呆在不适应的环境里、就会对自己的生活造成重大影响的人默成也再清楚不过了。
“来虚院怎么样?我们这也不差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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