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从地球上看去，木星的亮度在太阳系内只能排到第四。但是如果是在只有几千千米的穿梭机上，大红斑那平时不容易被察觉到的变化速度此时也显得无比生动。当人观察生活中的事物时，总是会习惯性地先找到一个静的参照物、再去判断移动是以怎样的方式进行的；只有在看电影的时候，才会有那种屏幕上的一切都在运动所带来的带入之感。

那种震撼此刻也能够感受得到。

仪器和控制面板已经收起了。除了他们之间的饮料杯座和里面的饮料外，玻璃悬窗外的一切都是在缓慢移动着的。不时还能察觉到大气层内闪电发出的白光。那团缓慢移动的混沌就像是杯中刚刚调好的卡布奇诺，红色、白色和褐色的气旋交织着。

这是太阳系内最迷人的奇观之一。21世纪初的科学家曾经根据大红斑的直径缩小速度判断它将在30年左右的时间彻底消失，但实际上去并没有。

对于这种美丽的自然景观，十绫也有他的固执：那就是如果景观中掺入了任何人为因素，他就对此不再抱有兴趣。就像造雪机无论如何也无法复制出雪花独特的冰晶结构；木星作为太阳系内最大的气态行星，其中液态氢的质量占了绝大多数。向来擅长榨取自然资源的人类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在木星上开采燃料的公司，光是说出品牌来、认识的就有十多家。因为木星没有固体表面，开采都是以同步轨道上的空间站+矿机组成的。

但是，从他们的角度望去、一直延伸到木星向内弯曲的表面，都完全看不出任何人为的痕迹。如果不是回头望向地球的话，说这是在人类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朝代都会有人相信的。究其原因，果然还是因为：

木星实在是太过庞大了。

从星环带一路来到这里的，相比于静谧壮丽的大红斑、近处观察的星环不过是规则运动的陨石群，而且还有被撞上的危险。很多东西都是这样，近处仔细端详的乐趣完全没有远远地观察来得多。他们是搭载空间站和木星间的货运飞船到这里来的。穿梭机本身不具备行星间航行的能力，于是便搭了个顺风车。

“回去的时候也要搭那个么？”

“是的，那是一艘未完工的货运飞船。原本的设计是非常前卫的：上下都要建成人造引力固定空气和货物的形式，不依靠玻璃以及聚合材料格挡、可以搭载体积超乎想象的大型货物，是一艘理念非常先进的货运飞船。但是只建到一半的时候、公司就已经无力承担无工质引力发生器的价格了，所以决定就这样先试运行还些贷款…”

“还真是随意的公司呐……”

“不过也正好方便了游客们。因为飞船的下半层未完工，所以是没有办法搭载货物的。但是之前在建造船身的时候就已经留下了标准接口，所以可以很好地对接大部分的小型飞船。建造公司就顺带推出了这项服务：只要缴纳一定的费用，就可以以货物的名义与货船一起出行。这次货运飞船来木星的任务是给木星自转轨道上面的矿机空间站送些补给，应该很快就绕一圈回来了。”

“十绫原来就考虑过来太空工作么？”

“没有哦！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因为感觉十绫对这里的一切都十分了解…就像是在和虚院同学聊虚化的话题一样。”

“这是男生们都很感兴趣的话题啦…”

“诶…我还以为男生们会对女孩子兴趣更大一些呢…”

“哈哈哈…”十绫只能笑着、抓了抓头，当着爱的面要说些什么，默成是和他商量过的，一直说关于研究和项目的事情估计气氛会比较尴尬，不过现在他觉得提起鲍西娅的事情是一个更尴尬的选择。

“十绫…果然还是很在意那个叫鲍西娅的女孩子呢…”

“没、没有的事！怎么会？！”

在爱看来，十绫慌张的反应就是承认的一种形式了。

“十绫还是老样子…总是对难搞的事情很有兴致呢…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所以独占十绫这种事情…才不会期待哦！”爱深吸了一口气，“但是，我不希望十绫因为这样责备自己哦！十绫是没有错的，十绫一直都很温柔…”

她想起了发生在小时候的一件事，那是在一次家庭宴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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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爱，把你的糖发给大家吧。”

母亲面带笑容地望着她。但是她却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妈妈，这样的表情、只要当她做错了事、或者是和老师聊天的时候才会出现。她很不甘心，这是她最好的朋友在搬家前给她留下的礼物。

但是，母亲的要求是没有办法拒绝的。望着那甚至比糖果的颗数还要多的人数，她第一次感受到了绝望。

宴会结束了，她手上一直紧紧攥着的、那个装着糖果的小袋子也空空如也。父母还在和来宾们聊天，一个人站在角落的她默默地留下了眼泪。

当她用颤抖的手把糖果捧到别人面前时，他们都说了“谢谢”。有的还会蹲下来摸摸她的头，然后就把糖果揣在自己的口袋里了。他们的声音和笑容，都让她想起了命令她这么做时的母亲。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了她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没有一个人拒绝。是的，他们都收下了；但是，没有一个人是真正想要的。他们为被糖果撑得有些变形的西服外口袋感到苦恼，放在贴身的内口袋里又怕弄脏了衣服。于是，不少人在离开的时候就把它丢进了垃圾桶；还有一些被放在了高高的果盘里，但是爱却无论如何都够不着。

她想起了朋友的音言与笑容。现在，她只有回忆与这个小袋子值得珍惜了。

“那个…不介意的话请收回吧。”

爱有些惊讶地抬起了头，身前站着一个满脸通红、和她年龄相仿的小男孩。他双手捧着自己熟悉的糖果。

“你不喜欢吃么？”她很想一把就把糖果抓回袋子里，但是，根深蒂固的礼仪教育还是先让她轻轻地问道。

“我妈说过，吃多了糖会得蛀牙的。”小男孩有点别扭地把头扭向了一边。

他的手中，是爱送出去的糖果。因为宴会来了太多的人，爱并没有对他留下什么印象。但是他手上的，又不只是爱送给他的糖果。爱清楚地记得，因为她不可能拿这么多糖果给一个人。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在人走光了之后、在那些晶莹剔透的玻璃盘中她一颗糖果也没发现。把糖果都装回了袋子里后，尽管还是比之前要轻不少，但那热闹的碰撞声也足够让她欣喜了。在小男孩要走的时候，她激动地抱住了她。

“……喂？！”他的脸一直红到了脖根。身上有些大了的燕尾服让他显得滑稽，但爱却觉得他是今天的晚宴中最可爱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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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结果不尽人意的话也请不要自责，这件事情由我造成，就像她说的…我应该受到惩罚。”

“没有的事……”

不知不觉，十绫发现他握紧了手中的饮料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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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程时，在货运飞船的头部。十绫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舷梯上。

“你最好小心一点，雇佣兵今天上午就已经搭上了去空间站的穿梭机。”

屏幕的另一边，默成的背后天空晴朗。不过天空中火箭飞过留下的烟雾似乎还没有完全散去。

“嗯，我会注意的。”

“一切还好么？有没有成功把东西要回来？”

“快了，传送门的代码已经拿到。我现在正在回空间站的路上，一到那里就去管理局。”

“行…”默成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是最后他还是打住了，露出了让人安心的笑容。

“等你回来再说吧。”

“好。”

如果能安全回去的话就好了。十绫看着通话结束的手机界面，有些沮丧。

和普通的飞船不同，这艘货运飞船是无人驾驶的。它的一起都被安置在厚度不到四米、但长宽都高的千百米的平板之中，即使船体的最前端也是这样构造。除了高低耸落的货物，还有为了方便人员通过和加强船体结构强度的舷梯。因为是位于木星的背面，黑暗之中只有舷梯上的光带、孤零零地散发着白色的冷光。

十绫向飞船前进的方向看去， 巨型的空间传送门就在那里。原本只有置换大小的它现在已经能一口将飞船吞下了。他被它庞大的体积所震撼了。为了维持这巨大的传送门运转，它后面轨道上的充能装置高速运转着。如果是在大气层内，肯定能听见震耳欲聋的声响吧。但这里是太空，被真空阻隔着，什么声音都无法传来。十绫静静地等待着飞船穿过传送门，他曾经和默成在寒冷的冬天里守在天文望远镜前，只为了看见夜空中、飞船通过传送门时跃迁时消耗巨大能量所发出的短暂闪光。但是现在，他不知道自己在等待着什么。

时间不会差很多的，虽然是时空管理局，但是类似于这种废品回收一般的次要部门不会设置多么严密的密码。用量子计算机去反复碰撞、总会试出来的。寒风中，他突然有些兴奋。因为他知道在自己和爱丢失的手臂之间，几乎已经没有障碍了。他已经找好了空间站最好的外科手术医生。他曾经为因为科研项目在空间站停留了三个月之久而导致钙质严重流失的默成进行了纳米碳管的植入手术。他说只要神经能保存完好，成功率就是百分之百。

但是，在那之后，自己应该干什么呢？

他一直在计划着，今天的作业写完了、就写明天的；明天的写完了就写后天的；如果一周都没有了，他就会把所有的时间都泡在实验室里。是的，我们不知道他小时候受到了怎样的影响。但他太想成为一名科学家了，一位推动医学发展的科学家。和许多人一样，他也一直觉得自己的未来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有太多不确定的东西，完全不熟悉的生活方式、太多的不稳定因素，但是他依然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去努力。

此刻，他却完全迷茫了。

躲藏，他从来就没有觉得那是个解决问题的方法。他想象当空天飞船降落在机场时、自己被窗外的警车团团围住的场景，就会害怕地浑身发抖、不知所措。和少女在一起的时候，他不知道是她给予了自己勇气、还是自己隐藏的那份被激发了出来，他能够表现得坚强。但他知道，那可怖的一幕已经离他越来越近了，而他必须尽早学会去习惯。

戴在他手上的，是方渊老人的磁力飞爪。不过并不是最初的那一个。磁力干扰的问题其实是很容易解决的，植入人体的电子设备就不得不面对会干扰血流中铁和镁离子流动的问题，他只是利用医学院的成熟技术加密了勾爪和控制器之间的磁力讯号。不知道这算是一个好习惯还是坏习惯，在面对无法解决的难题时，他总会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面。

“做都做了，就在这里试一试吧。”

飞船上的舷梯之间是没有货物的。站在这一侧的舷梯上，他对准了另一侧的舷梯将飞爪发射了出去。飞爪发出了闭合的清脆声响、很顺利地钩在了护手上。在尝试了几次磁力强度之后、他准备飞过去了，此时，巨型时空门的上侧正好从他头顶划过，强烈的光亮让他不得不用手遮挡光线，在淡蓝色的能量旋涡之后，他模模糊糊地看清了空间站的形状。

这个时候，他感到身体靠着的扶手突然震动了一下，不是那种因为船体受到撞击而引起的剧烈震动，而是有什么东西一下子靠在了护手上的轻微颤抖。

“收手吧，十绫。公司的人已经决定介入调查了。”

本充满诱惑的嗓音却带着阴郁，只要听见一个字就能够辨别出来。但十绫还是被这突然给吓了一跳。

“我说过了，在她的身体复原前，我是不会乖乖跟你回去的。”

走廊尽头的那个高挑的身影稍稍低了下去，在两人之间零星的传送门能量散去后，少女的表情扭曲了：

“你到底明不明白？之前、这件事情都被控制在学校的范围里，但是现在，已经不是下个处分就能解决的问题了！公司派遣的雇佣兵已经在空间站找你的下落了！他们手里的枪…”

“我想我比你要清楚哦。鲍西娅，那个是粒子枪吧，”十绫的指腹紧紧地贴在勾爪的启动按钮上，“除了军用级别的能量护盾什么都能穿透，还真是厉害啊。听说即使是调到最低充能，一击也能融化半个人体。”

“为什么…你明明知道……你不也曾是首席么？为什么还要做这样愚蠢的事情？！”和前两次不同的是，鲍西娅的话语已经完全不显得咄咄逼人了。相反，她好像在祈祷着些什么。

“因为这是我犯下的错误，我必须要承担责任。”

“不是这样的。你没有这么做的理由，明明只是那个叫爱的孩子单方面想要来见你而已！”

不好，十绫心想。虽然在这之前，鲍西娅并不认识爱。但是她是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存在的。所以只是像这样你一言我一语是没有办法说服她的。

“那你听好了。是因为我每天晚上都想要她啊啊啊！”

“你在说什么呀！变态、色狼！”

嘛，让她误会总比事后说出对爱不利的证词要好。不过让十绫意外的是，明明看上去很成熟的样子，这方面的经验意外地少。从鲍西娅一下子就红到耳根的表情就能看出来。

飞船已经完全通过巨型传送门了。鲍西娅会出现在这里，至少说明部分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此时回到穿梭机上才是最佳选择。雇佣兵，那真的不是开玩笑的。十绫比谁都清楚。可惜的是，即使是在他认为两人以后都不会再相见的时候，他也没有想出什么好话来。

“永别了、鲍西娅。”

但是，想起穿梭机里爱那蜷缩在座位上的睡影。他想自己已经做好准备了。磁力飞爪的吸引力就像是小刀切开黄油般顺滑，让他觉得这项设计真的不错。他没有选择放开勾爪，而是在即将靠近护手的时候用力向下登了一脚、然后再重力和吸引力的双重作用下消失在了飞船的甲板之下。

远离了传送门，飞船再度陷入了黑暗之中。

“又是这样自说自话…”

靠近扶手的另一侧，鲍西娅攥紧了拳头。

第5.5章

“我想我可能不比普通人要特别聪明。因为上课的时候，往往大部分同学都很快就理解了的内容，我还要在琢磨几遍才能搞明白。知识点也老是记不牢…”

“哦？那可以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每次都考了全院第一么、十绫同学？”鲍西娅冰冷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

十绫轻轻地叹了口气，他现在意识到自己是真的不擅长对付性急和理性值max的少女。

“我也有失败的时候哦。觉得一门课完全找不到门道，作业只能靠查、上课即使记了笔记也是大脑空空、考试成绩一塌糊涂。但是即使是这样，我也想要努力去学好它。我会默默地想，这也许是一个最坏的开始，但是我有能力让它变成不是最坏的结果。只要是老师在办公室的时间，我就会过去。即使没有问题想问也要努力从笔记中挑出问题来问，我觉得那样的氛围能督促我学习。上课的时候即使我再听不懂，我也会强迫自己去听。把老师说的每一个例子都努力地在脑海中回想。作业在截止日期前是一定不会交的，一有时间就拿出来就反复地看、找找是否还有可以修改的地方…”

“然后呢？”

“结果，我发现只要我这样努力去做了，这门课最后的成绩都不会太差。”

“所以，不会太差就是全A么？”

“我是你呐…”十绫叹了口气，“这不是重点好不好？我曾听过这样一句话，叫做‘你永远不可能准备好，在准备得差不多的时候就该上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以为只有很少的事情是这样的。但是后来我发现，这个世界上的绝大部分事情都是用付出的努力来衡量的。课程的复习材料就是那几样，考试的题型也就是那几种。但是无论提前多久通知、有多少的复习时间，在考试之前、都没有人能真正地准备好。只有那些连书都还没翻开过的人会自负地说‘我准备好了’；真正花了大量时间复习的人，要么在考前的一刻还捧着书本、要么就在祈祷着老师出自己熟悉的题目。没有人能真正准备好，换一句话说，就是只要比大部分人都努力，你就能比大部分人都优秀。”

鲍西娅的脸上没有明确的表情，不过嘴角的变化还是表现出了她的惊讶。因为她生活的环境告诉她：不成为第一就是一无是处。所以她很难理解少年这种在她看来完全是得过且过的想法。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三次都以压倒性的优势超过她的首席，她决定按照他的方法去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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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学习上，十绫并没有觉得他有什么能够教给别人的东西。

因为总结一下的话，他的做法其实就是一句话：

即使达不到原来的期望，但在结果真正确立之前他都不会放弃希望。

这并不是什么能够“教会”的东西，能够坚持的人自然有东西在支撑着他；而不能坚持的人被督促多久最后也会放弃。少女是哪一种类型，他并不清楚。但他愿意去把方法告诉别人，不过是否会被接受，他都乐于看到、或者说期待着别人会因此作出改变。

而名叫鲍西娅的少女就是满足了他期待的人。不过她的方法就像是她高傲的感情和过于艳丽的外表、让人有些难以接受。从那天之后，十绫几乎所有的夜晚都被她占据了。

“十绫，吃完饭和我一起去图书馆。”

在食堂里，不管周围男生的小声议论。鲍西娅在十绫的桌前抛下这样的一句话就离开了。

“喂！好歹让我先去小卖部买瓶茶吧？”十绫望着她的背影喊道。这样寒冷的夜里，没有喝的东西在开足暖气的图书馆里真的会晕的。

少女只是未置可否地回头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不要迟到”。

不过买饮料这件事情应该是得到了默认…

她的毅力，是十绫未曾料到的。他也会有在重大的考试前，好几个晚上都呆在图书馆直到关门的时候；但是不会像这样，无论是悠闲的周末、考完后感觉浑身轻松地美好夜晚、还是有朋友聚会酒足饭饱的时刻，只要当他走出大楼，就会有一辆轿车停在面前，司机已经被后排座位的门打开了：

“十绫先生，大小姐正在图书馆等着您呢。”

“天哪…就不能让我放松一天嘛……”

渐渐地，他发现鲍西娅也越来越厉害了。原本她随口问的问题自己一下子就能答出，但是现在要查阅书籍才敢谨慎地回答她。她的习题越做越多，要借助的书籍和资料也越来越少。

“你知道么？医学院里直呼我名字的只有你一个人哦。”

其他人要么是叫他“首席”或者是“首席同学”，这是被医学院的规章制度所认可的。

“我才不认可你的首席呢！只是我还不够努力而已。”

少女一直想要超过他，这一点十绫是知道的。有时他也觉得奇怪，像自己这样整天关注点都不在学习上的人，怎么会比这样努力着的少女取得还要好的成绩呢？

一天夜晚，当他刚刚和鲍西娅讲解完一道题、望着大雪纷飞的窗外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不好意思！我出去接个电话。”

“真是的…早点回来。”

十绫走到了一排排的图书之中，接通了视频电话。

“爱，怎么了？”

“哼！十绫又在图书馆！有这么紧张么？”屏幕的那一端，爱不高兴地嘟起了嘴。

“嘛、有点事…对不起！回去一定打给你！”

“算啦……到时候我要睡了…”

修女学校的规矩很严，听说连电子设备的使用时间都会被限制。想到这里十绫不由得有些感慨：在上大学以前，他和爱的生活轨迹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而进入了不同的大学之后，无论是在生活方式、还是掌握的知识上，都已经是天差地别了。

但是每天都睡得这么早，为什么还是长不高呢？在十绫的印象里，爱的身高就永远定格在了某一个时刻。以至于今年暑假和爱一起上街，都差点被别人当成了拐卖少女的怪蜀黍。

“真是的，明天可是周五了，一定要早点回去哦！”

“嗯，一定。”十绫是铁了心，明天是周五，他决定这次一定要把自己的夜晚夺回来。十绫回来的时候，

“又去接学妹的电话了么？真恶心！”

十绫曾无意中被她看到过一次爱的照片，但不知道为什么就留下了这样的印象。不过这是一个很好的时机，他一手握着手机、指着鲍西娅说道：

“就是这样！所以明天晚上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就算再让司机把车开到楼下、我也不会迈出寝室一步的！”

“…那好吧，”

“诶、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十绫对她此刻的爽快感到惊讶。

“…不过，作为交换，今晚要通宵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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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十绫还是妥协了。因为他只在周五的下午才有课，即使早上才离开图书馆，他也能在上课前回到寝室好好睡一觉。少女也许是对的，因为下周有三个期中考试呢。不过，她抵抗睡魔的意志没有她想象中那样强大，三点半的时候，鲍西娅终于熬不住了。她决定趴在桌上睡一会儿，让十绫两个小时后叫她起来。

“如果你也睡过去的话，我会杀了你的哦！”

“知道啦知道啦、女王大人。”

她没有在意十绫的调侃，一头就扑倒在了桌上。

美丽、性感、可爱、温柔、贤惠，这些看似都是用来赞美女性的词汇，实际上是没有办法用在一位女性在一个人心中的印象上的，十绫是这样以为的。但是在见过了眼前少女的睡颜之后，他不再这么想了。这是在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一个位置，鲍西娅就趴在他旁边的位置上，她的头撇向十绫的这一方；另一侧则是走廊，不过这个时候已经不可能有人走过了。

就是说，相比于把脸藏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她更倾向于展现给我……么，胡思乱想让他无法安心学习下去。于是他放下书本，从书包中拿出了自己的平板和触控笔。

这是一张完美到挑不出任何缺点的俊俏脸庞，任何人只要看一眼就会被深深地迷住。但是，上帝为何又要让她摆出一副冷漠而难以接近的脸庞呢？这恐怕就是只有他老人家才能感受到乐趣的恶作剧了。十绫轻轻地画着，他小心翼翼、谨而又慎，深怕自己创造出的会是一个伪劣的仿冒品。那是只属于熟睡中少女的表情，那种安心、那种嘴角勾画出的淡淡笑容，都让十绫深信这一定是上帝在这个世界上创造出的最美好的东西。因为平时会做不少的工业设计，十绫对于实物的描绘功底还是很有信心的。

他最后还是把这张草稿擦掉了，唯一留下的只有少女的眼睛。因为在睡觉的时候，只有闭上的眼睛是没有办法被直接看到的。只靠想象、没有限制，所以有可能创造出来比实物更加美好的东西。他画的虽然是少女的眼睛，却给它赋予了少女从未露出过的温柔目光。尽管他之后也不确定自己能见到，但是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仿佛就受到了来自全世界的祝福。他一直相信，眼睛本身就是一个独立的器官，即使将脸上的其它部分都完全遮住，眼睛本身也能够传达出完整的情感。

尽管他并不相信什么“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这样的话，但如果人人的眼神都不在冰冷、而是释放出温柔目光的话，十绫觉得这个社会是能在一定程度上被改变的。

好几次，他都想要去触碰少女的脸颊。但是在缓缓地接近中他失去了勇气。五点二十的时候，当他再次伸出了自己颤抖的手时，少女突然睁开了眼睛。吓得他一下子扭过身子。

“早啊…十绫。”她的头在桌上滚了两下，好像是因为纤细的手臂已经无法支撑住脑袋的重量才这样做的。不过，她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捧着头坐了起来。

“不行…不能再睡了！还要再看会儿书才行…”

十绫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请回去休息吧”是一点作用都不会有的、甚至还会起到反效果，但是鲍西娅几次好不容易把头撑起来之后、又倒了下去，表明这场她和睡魔的战争势必是旷日持久的。他要是不做点什么的话，想必到时候会被责怪吧。在那金色的秀发再一次散落在桌面上的时候，十绫鼓起勇气、再一次伸出了手，这次他成功了，他握住了少女的手。

“等…！干什么？！”鲍西娅就像是坟墓里的诈尸，一下子就跳了起来。脸虽然没红，但是表情却非常惊讶，柔软的金发也显得乱乱的。她的皮肤滑滑的、冷冷的，但是却仿佛能感受到有什么能量在其中跳动着。动作幅度虽然很大，但是鲍西娅却没有挣脱被十绫握住的手。

“怎么样、感觉清醒一点了么？”

“什么呀、这个是…”

少女的脸现在是真的红了，而且红的非常彻底。从她话都说不清楚这一点也能感受到。

“笔记还有没多都没有复习到吧？好了、赶快看书吧。”

虽然极不情愿，但十绫还是不得不抽回他的手。但是正当他想要这样做的时候，有一股力量把他的手掌牢牢地回握住了。

“鲍西娅？”十绫发出了疑惑的声音，他看不到鲍西娅的脸，因为她已经把头埋进书本里了。

“就这样！不准放开……”后面一句话的声音异常地小。

“可是…”十绫有些绝望地看了一眼键盘。

“十绫这个笨蛋…”

他感觉握住自己手的力量先是变松了，随后却变得更紧了。他现在也能感受到少女手心的热度。面对她的坚持，十绫也只好叹了口气，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