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于飞

5.我做了一个奇妙的梦，梦里出现的地方，我好像在那呆了很久，又好像我从未去过。那里花香四溢，溪水潺潺，鸟儿的鸣叫清脆悠扬，我坐在一个秋千上，荡来荡去......

金秋九月，唐宫苑林中的树叶已经如同镀了一层金边一般，树下有一女子坐在秋千上荡来荡去，她扬着天真的笑容，欢快的说道：“高一点，再高一点……”林中树叶随风发出沙沙的声音，仿佛应和着她一般。

“公主。”有宫人小跑而至，行礼道，“陛下在长乐殿召见您！”

女子的笑容缓缓的消失，她跳下秋千，伸展双臂由着宫女们为她整理仪容，低垂的眉眼掩藏起真实的情绪。

长乐殿中，身着明黄朝服的德宗紧锁着眉眼，旁边的皇后正哀哀的低泣着：“陛下，当年那场叛乱中我已经失去了我的唐安，现在您连咸安都要从我身边夺走吗?”

德宗叹息道：“回纥这次是有备而来，朕也无可奈何。”此时的大唐已是危机四伏，西边的吐蕃虎视眈眈，频扰边境。而回纥的武义成功可汗此时提出和亲又何尝不是笃定他不会拒绝，如果此时跟回纥翻脸，那么整个河西走廊都会脱离帝国的控制。

“可为什么一定是咸安，这次仍然按旧例在宗室皇亲中选一个便是了！”皇后说道。

“参见父皇，母后……”咸安公主跪拜在两人面前，制止了皇后接下来的话语，他们都知，自那次叛乱中德宗自己逃走后，宗室对于他的旨意已经开始阴奉阳违，就算她自己又何尝没有怨恨？

建中四年，泾原兵变。

德宗皇帝仓皇出逃，而她们这些不被宠爱的儿女妃嫔及宗室被他留在长安。在叛军攻进内庭之前，七岁的咸安懵懵懂懂被侍候她的宫人打扮成初入宫的小太监。

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里，她看尽了繁华盛世落幕后的荒凉悲戚，唐宫的每个角落都飘零着宫女们的曲意逢迎或者被玷污后的绝望呜咽。曾经见证帝国强盛，万国来朝的大明宫，现在也不过是那些叛乱将领们寻欢作乐的场所而已，她见过曾是金枝玉叶的姐姐被蹂躏的哀哀求饶，也见过父皇的嫔妃依偎在敌人肩头媚眼如丝，更曾见过那些平时高高在上的皇亲国戚跪在曾经不屑一顾的士卒脚边瑟瑟发抖。

兴元元年的七月，躲在奉天的德宗在李晟的护送下再次回到了长安，回到了大明宫，这天下依旧是大唐的，只是自此他不再是一位明君，抛弃子民成为他永远的污点。

恢复了公主装束的咸安，远远的望着已经不同往日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父皇，转身奔向长乐宫。

皇后抚摸着唐安公主的华裳，默默垂泪。据说，唐安公主在逃往奉天的路上感染风寒，因延误治疗，最终香消玉殒。

咸安在门外看着低泣的嫡母，内心不禁涌上一阵伤感。在得知唐安公主死亡的消息时，大唐帝国最尊贵的女人仿佛一瞬间就枯萎了，时光一瞬间虏获了她，她如墨的乌发上沾染上白霜，灼灼的目光亦是蒙上了纱网，眼角也爬上了细细的皱纹。

咸安紧紧的握着手指，她无比痛恨自己不是男儿身，无法提枪上马，奔赴战场，恢复帝国曾经的荣耀。

咸安郑重的跪拜在德宗面前，说道：“父皇，儿臣愿前往回纥和亲！”德宗欣慰的看着自己这个不曾关注的女儿，连声说道：“好，好，好！咸安啊，你这是解了父皇的燃眉之急呀！”她看着喜形于色的父皇，抿着嘴笑了笑。

待德宗离开后，皇后握着她的手，心疼的责备道：“我的儿，你可知那武义成功可汗的年纪已经过了耳顺之年，你作为和亲公主嫁过去之后，一旦他离世，你知道你面临的是什么吗？”

咸安反握住她干燥温暖的手掌，安慰道：“母后，不要担心，我知道。但是如果能用我的幸福换取边境的安宁稳定，我心甘情愿！”

贞元三年九月十三日，咸安在麟德殿见回纥使者合阙，德宗赠可汗咸安公主画像，并同意武义成功可汗提出的部落改名为回鹘的请求。

贞元四年十月十四日，回鹘可汗派宰相及长公主前来迎亲。二十六日，德宗皇帝下旨建造公主府，并且册封回纥可汗为汩咄禄长寿天亲毗伽可汗，册封咸安公主为智惠端长寿顺可敦。

贞元四年十一月，和亲队伍从长安出发，前往回鹘牙帐。

在马车驶离长安时，咸安掀起车窗帘，最后看了一眼这曾经繁华盛开的长安城。此刻的她并未想到，在这之后的二十一年，她再也不曾踏入故乡一步。从此她成了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一位嫁四人两姓可汗的和亲公主，也是大唐唯一一位没有回到长安下葬的和亲公主。

元和三年二月，已经病入膏肓的咸安公主，昏迷中的她似乎做了一个梦，梦中出现的地方，她好像在那呆了很久，又好像她从未去过。那里花香四溢，溪水潺潺，鸟儿的鸣叫清脆悠扬，她坐在一个秋千上，荡来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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