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哥”

2.当我穿着职业装，抱着简历走向那间办公室的时候，我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了，如果再找不到一份工作，我只能灰溜溜地回老家。我深呼了一口气，走进去，可抬头看见的人，竟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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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真糟糕啊，没有太阳的踪迹，寒冷的风不断从领口袖口钻进来。我双手紧紧捧在嘴边，哈一口气搓了几下，旋即插在裤兜里，缩着脖子往前走。一个月了，每天如此，在这座城市边缘，我想找一个立足之地竟如此艰难！

当我穿着职业装，抱着简历走向那间办公室的时候，我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了，如果再找不到一份工作，我只能灰溜溜地回老家。我深呼了一口气，走进去，可抬头看见的人，竟然是他......

我一时语塞僵在原地，可是碍于旁边还有别人，我赶紧干咳两声，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落座后，我就熟稔地开始自我介绍起来。

办公室里有三个人坐在桌子后面，他在左边，我看他时他正在摆弄一个监控器；中间是一个40多岁的男人，西装革履，桌上摆着一沓简历，一支钢笔握在右手没有打开笔套，一脸严肃，看上去颇有威严；右边是一个戴眼镜的女孩，一直低头在笔记本电脑上敲着什么。

自我介绍结束了，他们都没有搭话，我有一点尴尬，我拼命想打破这种死寂的气氛却说不出话来。他这时候突然想起我似的，怔怔看了我半分钟，接着眼神闪过一丝笑意。

他不动声色地问:“你了解我们公司吗？”这个问题我已经背熟了，大大方方地说了起来，他看差不多就打断我:“现在，你把你的手机卖给我。”

一般销售工作都这样，要么找个笔，要么找个电脑，要么拿自己的手表，包包让面试者推销。还好他没给我这些，我和奢侈品真不熟，他要是把中间那个老板模样的钢笔给我，可能我连牌子都说不出来。他明显在给我“放水”。果不其然，听过我的一番介绍和推荐，三个人低声交流了几句，让我到另外一个办公室等候。

我心里暗自高兴起来，果然，没过多久就有一个人事的小姐进来和我谈合同的事情，为了多赚点钱，我签下了公司销售部的职务。

经过三个月的带教我正式上岗并且顺利拿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期间我没有再见到他也没有和别人打听他。虽然我知道我得到这份工作也许和他有莫大的关系，但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和他说第一句话。

—02—

晚上九点多，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我是小哥哥”，是他！我惊讶之余在想他怎么会有我电话，“不好意思这么晚打给你，我实在不敢和你嫂子说，能麻烦你帮我送点钱过来吗？”我脑子有点不够用，还是很快回复了他“你在哪里？”

打车到了派出所，交好保释金，算把他“捞”出来了。着急出门我脚上没穿袜子，这时候天空还飘起雪来，我冷得直跺脚。

“没想到以这样的方式和你正式见面”我看着他“喝多了点，车子撞到人了，好在不严重。”

我其实并不想了解他出了什么事，我现在只想回家泡泡脚然后赶紧钻进被窝里。他也看出我的心不在焉，“小米，那个，钱后续到公司给你啊。”“没事，小哥哥，先回家吧。”“我送你吧？”“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说着我开始招手拦出租车。

“小米，明天一起吃个饭吧。”他对着车窗里说。我一时没有想出来拒绝的理由，他在车子启动后又补了一句“短信给你地址！”我点点头和他挥别。

—03—

我和姐姐刚刚上小学时候，父母忙于生意把我们托付给他家，白天两顿饭在他们家吃，晚上回自己家睡觉。他还有一个哥哥，我们四人每天一起上下学。那时候觉得哥哥们很厉害，不光学习好，还能自己做一些新鲜的玩具。

小哥哥比我大一岁，所以平日里比较照顾我，那时不懂事玩过家家，每次都是我“嫁给他”。我不像姐姐，标准的乖乖女，我喜欢跟着小哥哥去爬墙、爬电杆、爬篮球架、抓老鼠玩……以此带来的是，摔破了脸，摔坏了胳膊，被老鼠咬破手指……到如今还有那时留下的疤痕。

再后来，我们两家发生了一些大的冲突，源头是他妈妈手脚不干净，借着当时两家关系比较好，几次三番从我家顺走东西。起初父母觉得身外物丢了就丢了，不要伤了感情，没想到后来愈演愈烈，偷起钱来，最后一次撕破脸皮是在2000年，父母刚刚从外地回来，身上10000多现金放在卧室，当天就被她一分不剩偷走了。

亲戚们主张报警抓人，父母念及旧情去和她说理，让她归还钱就此平息。她倒觉得拿一点理所应当，照顾我们姐妹不知道开销有多大，妈妈气不过又不想她丢了名节，退一万步以后她两个儿子还要做人，这事儿一捅破，村子里准是没有容身之处了。也就自认倒霉，从此以后两家不再往来。

—04—

第二天下午收到短信“小米，地址是中山路999号，晚餐已经订好了，早点过来。”

周末的市中心好生热闹，即使还没到五点天已经全黑，但是街灯点亮了每个角落，亦如白昼。熙熙攘攘的人群推着我往前走，我还是第一次到这里吃饭，还是跟一个“仇家的孩子。”

餐厅在68层，我在楼里转了一会，打了两次电话才找到位置。这里应该是这个城市数一数二的一家日式料理店了，装修极其奢华，店里客人虽然很多，却都在低声交流，和外面的热闹不同，这里的热闹更让人舒服。大家都各自吃着说着不会打扰旁人。

落座后，服务员来问要什么饮料。说实话，我第一次到这么高档的餐厅，我怕点错了惹服务员笑话，小心地说“白开水就行。”他看出了我的局促和紧张，接下来的点餐他自己做主了，没有再“为难”我，这点我心生感激。

当然，我知道今天他找我来是说说话的，吃饭不是重点。他避开两家的旧事不说，开始回忆起我小时候的种种，这是一个好开头，我也全然当做没有发生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和他闲聊起来。

许是久未见到家乡的朋友，他很乐意把离开家乡后这么多年的事情讲给我听。

—05—

大学时机缘巧合他认识了现在的妻子，他说那时候她在学校是出了名的炫富女，名牌衣服包包都不在话下，被同学拿做谈资的是值日时候都要雇钟点工到学校帮她打扫。衣服一天一换，都是送干洗店，可谓十指不沾阳春水。

当时女同学们都不喜欢她，可是男同学却前仆后继地追求她，抛开外表光鲜亮丽，她背后的权财足以让人垂涎。

小哥哥也是费尽心思制造各种机会去接近她，讨好她。他还是有过人之处的，最后在一众追求者中脱颖而出，毕业后顺利和她结婚，生下一子。

他毫不避讳地告诉我，毕业后岳父给他安排的工作，一上手就是企业中层管理人员，半年后升到高层管理。我面试当天正巧遇到他“轮岗考察”。

我又何尝不知道他是“娶”到一个有钱的老婆，他带老婆第一次回家后，老婆给他父母一大笔钱，让他们家盖起了三层洋房。大哥哥也从原来一个小职员摇身自己做了老板。这事儿村里人尽皆知。

—06—

前菜这时候上来了，他熟练地向我介绍，这道冷菜名叫“牛肉丁时雨煮”，我看着这一小团盛在白瓷缸里的黑红色东西发愣，好吧，名字这么好听。吃好后是一道鲜美的高汤，不知道是用什么鱼熬制的，味道好极了。

他看着我精光的小碗微微笑了，刺身上来后，他耐心地告诉我，要按照顺序吃才更有滋味。生鱼片(刺身)先蘸酱油，然后蘸着芥末一起吃，吃的顺序为：白身鱼(肉色是白色)-贝类-红身鱼(肉色是红色的)，我跟着他尝试这道只在电视上看到过的美味，有些不习惯，却也尽量装作高雅且熟练地在用餐。

接下来是小碗盛放的“番茄煮”，这个保持了食材原味，不用他介绍我也知道了。再接下来是烧鱼，他特意提醒我不能翻面。

最合我意的是天妇罗，实际就是在大虾上裹了一层面粉高温炸制出来的，作为食客我们能做的就是在三十秒内尽享美味，但是从他口中我得知这道才工序的复杂考究。

啧啧啧，听起来确实和自己油炸大虾不一样。最后上来的是醋、饭和汁物（日本泡菜），我终于可以好好填饱肚子。一道精致的水果上来后这顿饭也接近尾声了，我今天故事也听好了，饭也吃饱了，无比满足。

最后的甜品，三团半透明的茶色果冻状物体放在一个精致的磁盘里，他告诉我这是羊羹，《蜡笔小新》里常常出现的甜品就是这个，我想到小新到妮妮家刚好碰上妮妮妈妈准备了羊羹那集，有点想笑，又觉得不合适。收回心思问他要了孩子的照片看，是一个机灵的小家伙，大大的眼睛看着镜头，可爱极了。照片的背景是豪华的房子、家具，可见他来这种地方吃饭也是很寻常的事情。

用餐愉快地结束了，临走时，他说自己在这个城市也没有什么朋友，希望我不要介意以前家里父母的事情，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他。我也谦和地答应着，也为之前面试的事情以及今天他请我吃的豪华大餐和他致谢，礼貌地说下次有机会再聚。而事实是，我们自打那次吃饭后基本没有再见过面。

—07—

我也还算争气，通过五年在公司的努力，和公司签订了永久合同。岗位也慢慢升迁，做到了销售部主管的职位，期间认识了现在的老公，也成家了。

后来听说他离婚了，原因是双方都出轨了，女方的故事不清楚，他的事情版本比较统一，是和公司文化部一个做编辑的女人在一起了。两人半路遇知音，惺惺相惜，相见恨晚。他为了追求自己的真爱，放弃或者说被迫放弃了岳父家给的财富，净身出户。两个人为了逃避流言和别人的冷眼主动辞职离开了这个城市。

他没有和我道别，如同多年前我们两家人决裂时候一样，从此我和他又毫无瓜葛了。

过年回家时候听村里人说他和新的老婆在南京定居了，买了一套房子，本本分分在一家小企业上班，他又有了一个孩子，生活得也很如意。如此，便好！也许这才是他内心真正想要的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