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个记号，下辈子还做你的女儿

每一个装睡的人都期待被唤醒

01

相隔11年后，妈妈和爸爸在世界的另一头相遇了，世界上最疼我的两个人都走了，只剩下新旧两个墓碑。右边墓碑上的爸爸西装格履，脸上露着那种能感染所有人的笑容，妈妈慈眉善目，仿佛对我说，你来了。

妈妈去世后我梦见她好几次，笑盈盈的，完全没有去世前的那种欲哭无泪的病态。也许对于重病的她来说，离开真的是种解脱。

我放下东西，轻轻地说一句：爸，妈，我来看你们了。

点上香，倒上酒，烧上纸钱，火焰中纸钱翻滚，一阵风吹过，纸钱化成灰飘得很远，家人说，这是你爸妈在数钱了。

也许，真的是这样吧，他们会感应到我们的呼唤，知道我们没有忘记他们，那阵风也许是他们温柔的手。

记得有一年看到一只蝴蝶一直在墓碑前徘徊轻舞，直到我们离去，才肯慢慢飞走。冥冥中总会有些东西是无法解释的，我会相信，这是爸爸的化身，是一种眷恋。

爸爸是突发心肌梗塞去世的，邻居说他一辈子都是聪明人，连死也选择了这样不拖累的方式。

前后仅仅十几分钟，我来不及见到爸爸的最后一面。半夜接到电话时，已没有火车票，路上包了辆汽车一路开回去。

毛巾下是最爱的那张脸，我哭着喊着掀开，被家人拖开，说泪水滴在脸上，他会走得不安心，下辈子脸上会有记号。可是，我控制不了泪水，我是多想能有个记号，下辈子还做你的女儿啊。

02

在我读书的时候，很多同学写《我的爸爸》这篇文章时都会说，爸爸很严厉，唯有我会写爸爸很爱我。

爸爸乐观开朗，虽然他从未对我说过一个爱字，而我却无时不感受他浓厚的爱。

我在家排行老二，上面有个姐姐。

人们都说老二从小就更精明，我觉得也许是因为老大总是得天独厚，老二一出生就有种与生俱来的压力吧。

也正因为如此，在我小小的潜意识里总觉得爸爸更喜欢姐姐。于是，我总想要表现得更好，让爸爸更喜欢我。

每次爸爸下班回来，我都第一个抢着去给他拿拖鞋，爸爸总是一把抱起我，用他黑黑的胡子来扎我的小脸，弄得我痒痒的，咯咯大笑。

爸爸每次出差都会给我和姐姐带礼物，永远是一人一份，从不厚此薄彼。在那个物质比较匮乏的童年，同学们都在穿着哥哥姐姐洗褪色的旧衣服，而家境并不富有的我却从没有穿过姐姐的旧衣服。

那时候，我每次和姐姐出门，都是梳着一样的发型，穿着一样的衣服，很多人都以为我们是双胞胎，我也暗自欣喜。

长大后，我开始渐渐明白，也许在爸爸心里其实早就知道我的想法，所以他用他的行动来告诉我，他对两个孩子的爱是一样的。

03

在那个唯有读书高的年代，爸爸从不逼我学习，在其它同学埋头做各种复习题时，爸爸却在给我们讲故事。

爸爸一边喝着老酒，一边剥着花生，什么精卫填海、愚公移山，从他嘴里出来维妙维肖，声音和表情都很到位。每次我都听得津津有味，连邻居的小孩也喜欢来听，我们的客厅，常常坐满了小朋友。

爸爸很好客，对每个孩子都很大方，每次讲完故事都给他们大把的糖果带回去。

每次爸爸下班回来，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坐在他的大腿上，缠着他讲故事。

读小学后，邻居都笑我：“你已经是大姑娘了，还坐你爸爸腿上？不害臊吗？”爸爸总是笑着说：“看这个样子至少要坐到十八岁了。”我不屑地说：“我要一辈子坐在爸爸腿上。”邻居笑了，爸爸也笑了。

再长大些，爸爸就和我一起每天坐在收音机前听单田芳的《七侠五义》，《白眉大侠》。每天那个时刻是属于我和爸爸的，很多年后，我都会回想起那些已经泛黄的岁月，却仿佛镶上了美丽的金边。

04

记忆中，爸爸不讲什么大道理，也很少生气，甚至从未说过什么重话。有次，我和姐姐贪玩，把爸爸喜欢的酒杯打碎了，我们偷偷用胶水把杯子粘好。爸爸晚上喝酒时，酒漏在了桌子上。

爸爸问：“是谁把杯子打碎的？”我和姐姐都不敢承认，我怪姐姐，姐姐怪我。这是唯一一次爸爸很生气，他说：“杯子碎了不要紧，但是你们不诚实、逃避责任的样子却让我很伤心。”

那次之后，我们不再撒谎，我们知道爱也需要承担。

爸爸很少表扬我，即使我每年拿奖状回家，他也只是笑笑，但每次都认真地贴在墙上。

有次，我无意间听到他和朋友聊天时，说我女儿乖巧懂事，成绩字，字也写得好。我当时都愣住了，原来我在爸爸心里是这样好的女儿。后来，我问他，为什么从不当面表扬我，他说，因为怕我骄傲。

爸爸没有做过什么丰功伟绩，但是他还是让我受到了同学们的羡慕。因为爸爸宠我和姐姐在我们楼里是出了名的，他从不打骂我们，有事总是坐下来摆事实讲道理。

邻居都说：“你这样会把女儿宠坏的。”爸爸却乐呵呵地说：“女儿就是要宠的，能陪在身边的日子太少了，不过就是二十几年。”

邻居笑他：“你这样子，女儿出嫁时哪舍得？”

爸爸略带伤感地说：“没有哪个当爸的会舍得的，只要女儿开心，一辈子安安稳稳，我就放心了。“

05

爸爸去世后，我的手机都调成震动，我害怕晚上接到电话，怕急促的铃声让我想起那个飞奔回去见家人的夜晚。

不过更多的时候，我觉得爸爸就在我身边陪着我，从未远离。常常遇到不开心的事情时，我仿佛看到爸爸举着酒杯说：“来喝一小口，酒能解百忧。”

有次，我和朋友聊天时，说起爸爸如何如何，我也兴致勃勃地分享着。朋友说，我好像从未见过你爸爸。我黯然地说："我爸爸已经去世多年了。“朋友一脸愧疚地说：”不好意思哈，说到你的伤心处了。“

我摇摇头，说：”没事，说实话，我从来没觉得他真正离开过我。这么多年，我觉得我们的心一直在一起。他一直陪在我身边，对我说，只要你开心，我就放心了。“

也许人生总有这样一条路，让我们父女相遇、相爱、分离，而终有一天会再次遇见，原来我们从不曾远离。

装睡猫

期刊作者，自由撰稿人 ， 左手鸡汤，右手故事。

偶尔犀利，偶尔温柔， 何以解忧，唯有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