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经是这一年的五月,牛洼乡的山洼里开满了各种各样的山花,把个山野渲染的五彩斑斓。
就连空气也仿佛都带了甜味,热哄哄的、甜丝丝的,让人很是迷醉。
自打来到这里,刘荣还是头一次觉得这里的风景是如此的美丽,几个月的时间,他也从一个刚脱下军装的毛头小伙蜕变成了一名不知道算不算成熟的乡镇干部。
应了杨叔那句话,乡镇工作就是大杂烩,没有太过具体的分工。
什么计外费征收、春耕生产、土地管理、治安巡防、人民调解等等,刘荣挨个干了个遍。
刘荣的主业是牛洼乡司法所的司法助理员,刚来的时候一直围绕乡上的中心工作转圈,现在才算是真正介入了司法所的工作。
听年长一点的乡干部讲,最早的时候乡上没有司法所,也没有公安派出所。
那时候的乡镇,只有一名司法助理员和一名公安特派员。
再后来有了司法所和公安派出所,但是乡上的七站八所都是吃乡财政的,所以经常性发不出工资。
公安派出所被收归到县公安局后,变成了派出机构,人财物事都上挂了,总体的情况也才算好了一些。
但是司法所仍然属于乡政府,所以司法所的干部基本都是围绕着乡镇中心工作转。
在这种体制下,由于派出所非警务活动不参加,乡上凡是遇到与法有关的难缠事都依赖司法所出面去解决。
虽然往往参与处置的事情大都比较复杂,但刘荣毕竟是在戈壁滩上参过军的人,遇事冷静不说,处理起事情来也是有头有尾。
有几起缠访闹访事件,乡长吴红军被堵在办公室里出不来,都是刘荣想办法给解的围,这让吴红军对刘荣也有了不同于其他年轻干部的看法,帮着给报了个党校不说,还推荐选举,让刘荣当了牛洼乡这一届的党代表。
这天,牛洼乡逢集,乡上又组织了物资交流大会,还请了相邻省份的戏班子来搭台唱戏,十里八乡的商贩和群众都赶来这里凑个热闹。
乡上安顿司法所和派出所带着乡政府驻地牛洼村上的联防队员维护集上的秩序,具体由刘荣负责。
派出所这边派了新分配来的民警小张参加,由于小张长的胖,刘荣就叫他小胖,也不叫他名字。
一大早,刘荣和小胖带着几名联防队员沿街对所有商贩的摊位都划了线,又沿着街道来回走了几圈,很快也就到了晌午吃饭的时间。
俩人让联防队员先各自回家吃饭,他们也回到乡政府的大灶上准备开饭。
刚坐到桌子前,只听得外面院子里,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叫,刘荣赶忙跑出来查看,小胖也紧跟着出了食堂。
一到院子,眼瞅见一个婆娘,约摸有三四十岁的样子,跪趴在院里的泥地上放声大哭,边上一个男人,穿装打扮的很是洋气,一手揪着婆娘的头发,另一只手拿着自己裤子上的皮带,在婆娘的身上狠劲的抽打着。
婆娘的裤管被扯裂了一道缝,上衣的扣子也全部都撕扯开来,好在山里的节气还不算热,婆娘里面也穿了线衣,至少还算能遮住身子。
男人不管不顾的边打边骂,吐出的言语很是难听。
婆娘则是在地上狠命的嘶嚎,嘴里不断的叫嚷着:“打死人了......救命啊......”
乡政府院子外面赶集的人,循着声音三三两两的都进来看,指指点点的围了一圈,却就是不见一个人上前拉架。
刘荣和小胖见状,赶紧跑上前去阻拦。
小胖一把抱住男人的后腰直往后拽,刘荣想搀扶起地上的婆娘,可婆娘一点也不配合,就像是瘫软在地上一样的死沉。
男人虽然被小胖死死的抱住,但还在不停的叫骂挣扎着往婆娘跟前冲。
刘荣大喝了几声让男人住手,见喝不住,只好从身后一把抱起婆娘的后背就往司法所拖去。
小胖也跟着拽紧了男人的胳膊把他硬拉进了司法所。
进了司法所的办公室,小胖拉男人坐下,男人不肯坐,立在原地暴跳如雷的冲婆娘叫骂个不停。
小胖猛的将男人摁向身旁的椅子,男人还想站起来,却被小胖死死地压住肩头动弹不得。
婆娘则瘫坐在另一把椅子旁的地上哭哭啼啼,只是不再大声叫喊“救命”。
刘荣啪的一声关了办公室的门,又喝了几句,男人和婆娘才算是渐渐安静下来。
见两人不再吵闹,刘荣过去拉起婆娘,让她也坐在椅子上,开始询问具体事由。
原来,男人和婆娘就是这牛洼村里的人,男人常年混迹在县城,也没个正当营生,婆娘在家伺候着两个老人,还照看着一个上小学的孩子。
这天,婆娘到街上跟集,正赶上村里一个年轻后生也去跟集,便坐上后生的自行车让把她捎到了集上。
婆娘到了集上,买了些日常用的东西,看了会戏,想着今天就不做饭了,回去的时候给公公、婆婆还有娃买上些吃的,所以也就没赶在晌午饭前回去。
不想,这男人也来到了集上,见了自己的婆娘揪住就打,打的婆娘实在没地方跑了,只好跑进乡政府的院子里。
“你不要脸去,看我不在,你跟人跑了,村里人都看见了,今这事说不清楚,看我不打死你。”男人突然站起身来,嘴里骂着,又往婆娘这边扑来,小胖一把拽住男人的衣服,刘荣也上前挡在婆娘面前。
“要干啥?”刘荣大喝一声。
“这里是你撒野的地方吗?不想在这好好说,咱们换个地方,走!”刘荣说着冲小胖使了个眼色,小胖心领会神便要带男人往外走去,男人依旧暴跳如雷,小胖看样子有些控制不住,刘荣上前搭手,俩人一左一右把男人带到了乡政府的会议室。
“再敢打人,信不信你今天回不去?”小胖说着从裤子口袋摸出一副手铐,重重的拍在桌子上。
男人看到手铐,这才又安静下来,梗着的脖子粗红,脸上虽然还挂着不服气的样子,但到底还是坐了下来。
“不行给做个笔录,先取证。”刘荣对小胖说,小胖很快出门从司法所办公室拿来了笔纸,还有男人的皮带,给做起笔录来。
刘荣清楚做笔录至少得两人以上,但看男人开始配合了,也就不管什么程序了,转身返回到司法所办公室。
一进办公室的门,婆娘倒是激动起来,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大声哭诉起男人的不是,说到情急处,婆娘一把扯开上衣,扭过身子掀起里面的线衣给刘荣看她背上的伤。
刘荣赶紧拦住,把婆娘重又扶到椅子上坐定,给倒了一杯白开水,让婆娘慢慢说。
婆娘声泪俱下,说她自打嫁过来,没少挨男人的打,有了孩子后,男人打她打的更勤了,经常是一句话不对就拳打脚踢,就连家里的公公婆婆他都是随口就骂,自己想过无数次离婚,但每次看到孩子,就都又不忍心。今天,就是因为让别人把自己捎了一段,让村里人看见给说了,他才追到集上打。
刘荣虽然听的气愤,但眼下这个情况,也只能是先给劝一劝。农村的事情比较复杂,这两人家里的情况没去做调查,还不好做出个啥结果。
想到这里,刘荣对婆娘说:“这样吧,今天乡上也有任务,我叫村上干部来接你,先送你去卫生院看一看,如果问题不大,你先回家去。你男人这边我等下让回来,你们两口子好好过,没啥事过不去,过两天抽出身来,我们再去你家里看看,回访一下,行吗?”
“不敢,可不敢叫回来,回来今晚上要打死人哩。”婆娘惊恐的说道。
刘荣沉吟了一下,说道:“那这样,今晚我就让你男人先留下,我们给说道说道,教育教育,等他平静了,我再让他回去,你看行吗?”
“不敢,不敢,我不敢回去,那个人脑子有毛病,回去我活不下去。”婆娘极力的摇着头。
“额~那你先在这休息一会。”刘荣说着走出了办公室。
来到院里,刘荣给牛洼村的村主任打了个电话让来接人。电话里,村主任听说是这家人,气的骂道:“你们咋不把外男人给抓起来,外屋里人成天受的外气,挨的外打,村里人谁不知道,脑子都给打日塌了。”
刘荣听的无奈,但也只能是在电话这头一句又一句的给劝说着,村主任总算是答应来乡上接人。
会议室里,小胖详细的讯问着男人打人的经过。刘荣走到门口,冲小胖摆了摆手。
“老实坐着。”小胖见刘荣过来,冲男人喝了一声,放下笔走了出来。
“我让村上来接人,看这样子可能两个人不敢让一块走,再打起来出点啥问题可不好,不行让婆娘先走,这男的晚一些让走。”刘荣说。
“行呢,那女的身上的伤要不要取证?”小胖问。
“咋取呢?咱俩都是男的,我让到卫生院去看看,但估计婆娘自己可能不会去。”刘荣说道。
“行吧,那我就先把这男的材料做好,看后面情况咱们再定了。”小胖也同意了刘荣的意见。
不一会,牛洼村的村主任带着他们的妇女主任来到了乡上,刘荣带着他们来到司法所办公室。婆娘见村上人来了,死活都不愿意跟着走,几个人劝了半天也无济于事。
刘荣见状,只好把村主任单独叫出门来叮咛了一番。
“无论如何这个女的今天都得接走,你和妇女主任好好给做做工作。至于男的,不行我们先留下,看情况再让回去,你们村上多留个意,千万不敢让回去出啥事。”
“你都这样说了,总不能让乡上为难,我想办法给送回去。”村主任表态道。
天擦黑的时候,牛洼村的村主任和妇女主任总算是鼓弄着婆娘一起走出了乡政府的院子。
这边的会议室里,小胖还在看着男人,刘荣问:“这会冷静了吧,回去还打婆娘吗?”
“回去看我不打死她。”男人犟着脑袋说道。
“走,过派出所走,你打婆娘还有瘾了是吧?”小胖喝道。
男人把头扭向一边,一副不搭理的样子,把个小胖气的够呛。
牛洼乡由于地处偏远,又是个小乡镇,整个派出所就一个所长和小胖两名干警,县里拨款修建标准化派出所,原来的房子都被拆了重盖,所以小胖和所长也暂时借住在乡政府的房子里办公。
刘荣知道,小胖喊着让男人到派出所去,既是真想带过去,也是一句说说就算了的吓唬。
“不行让这男的晚上就先住到会议室,明天看有悔改了再让回去。”小胖悄悄对刘荣说。
“也行吧,我给乡长说一下去。”刘荣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先去给乡长汇报。
乡长吴红军听完刘荣的汇报,能看出有些很不好表态,但最终,他还是同意了刘荣的意见,只是强调,把客干室的被子给拿一床,晚上多留神,要注意安全。
只能这样安排了。男人可能是也有一些害怕,也没怎么再折腾着往出走,刘荣和小胖轮番在会议室跟男人说着一些家庭要和睦、为人要友善之类的,他们自己都感觉很没用的话。男人一直是保持着一个姿势,扭头看向一边,一点也不搭理他们。
到了夜里11点多,乡政府的大门早已关上,刘荣和小胖也着实感觉有些困了,于是去客干室给男人拿了被褥,正准备安顿让在会议室休息。这时,顿听得外面又是一阵哭喊声,伴着哭喊,院子的大门也被摇的叮咣作响。
俩人赶紧跑到院里去看。原来,又是白天那个婆娘,她站在大门外面,用力拍打摇晃着大门,撕破喉咙似的喊叫着:“还我男人......”
婆娘的声响惊动了很多人,大家都纷纷披衣出门来到院里。刘荣心里暗骂了一声:“操!”赶忙和小胖走到大门跟前,叫看门的赶紧拿来钥匙开门。
大门一开,婆娘猛地上前直接扑向刘荣怀里。
“你们凭啥抓我男人?”婆娘撕扯着刘荣的衣服不断的叫嚷着,小胖上前拦腰抱住婆娘直往后拽,几个乡干部也连忙上前帮着劝阻。院子里站着的人里,乡长吴红军站在最后,他静静的看着,一言不发。
刘荣心里那个悔啊,气的不知道该怎么发泄。
“刘荣,你过来!”吴红军突然喊到。
刘荣快速挣脱开婆娘撕扯的手,跑到吴红军跟前。
“去,把人放了,叫男的回去。”吴红军说完,紧了紧身上披着的大衣,转身走向自己的屋里去。
刘荣本来还想把婆娘先带到会议室,当着她男人的面给说道说道,见吴红军这样说了,便直接跑向会议室,把婆娘的男人带了出来。
婆娘一见到男人出来,猛的转身扑到男人的身上,一副可怜巴巴又关切的样子问道:“好着吗?啥都好着吗?”
男人显得极不耐烦,不领情的一把推开婆娘,自顾自的往大门外面走去。
婆娘被男人这一推,也不知道是真给推倒了,还是假给推倒了,总之就顺势坐到了地上,跟着用力一拍自己的大腿,仰面朝天的放声大哭了起来。
“你个挨千刀的啊,你不是个东西啊。”婆娘正哭的悲伤、嚎的声大,已经走出院子大门的男人,突然回过头来大吼了一声“往回死!”
吼完,他一个利落的转身,大步离开。
婆娘被男人这一吼,像是触电一样,顿时止了哭喊,只起身抽泣了一下,便快步跟着男人的方向往院外走去。
院里的人都静静的看着这一幕,不知道小胖咋想,刘荣感到自己的火气只往上冒,但他又能怎么做,只能是和大家一样,静静的看着婆娘走出乡政府的大门。
这件事之后,刘荣在内心对家暴的定义,便不再是以往简单的打与被打的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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