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接了一个全国性学术交流会,有四百多人参会。客房部,会议室和早餐厅三个部门可谓同气连枝,一忙皆忙,一闲皆闲。会议室爆满,客房就满房,而早餐厅的状态,就好像进入小吃街,还是挤进去的。
会议整整开了三日,这三日笙磬她们从早上五点半忙到晚上十点,什么叫累,什么叫底层,只有这时才能深深体会。而五星级饭店的金碧辉煌和每日的流水又与她们何干?
会议第一日,刚过六点半就从客房涌下来许多人,不出十分钟就将能够容纳200人的早餐厅坐满。从一楼大堂往上看,乌泱乌泱全是人。还有人坐不下,索性拿了盘子夹点食物站在桌边扒拉一口就走。
姜书玄刚把点心放在餐台上,转身去拿另一盘的功夫,这个盘子已经空空如也。最后也顾不得什么精致,什么摆盘,直接从厨房拿大蒸笼端出来,将精致的凉菜盘子全部换成大盆,还好早有预案,餐食准备的多。
早餐厅规定用托盘撤台,不允许用餐车撤台,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直接推出两辆餐车,一辆从后往前撤,一辆从前向后撤。桌子还没来得及擦,已经有人将盘子放上去,这下连擦桌子步骤也省了。
此时洗碗间也如战场,只听叮咣叮咣刷盘子的声音,阿姨忙的连说话功夫都没有,干净盘子刚搬出去,脏盘子就推进来,杯盘还是不够用。菁姐急忙叫梁铃铃把备品间架子上放着的两箱备用盘子拿出来。
梁铃铃颓着一张脸,口红下覆盖着一层因干裂绷开的口子:“那盘子老脏了,没法用。”
“李笙謦都刷过了。”菁姐瞥了梁铃铃一眼,将她刚到嘴边的话狠狠怼了回去,把她噎的够呛。梁铃铃的脸色霎时白了一层。
梁铃铃和菁姐把备用盘子抬出来,两个阿姨互相对看一眼微微摇摇头。也许李笙謦知道,也许李笙謦不知道,反正经过这次,连刷碗阿姨对她都很友善了。
八点钟,客人全部涌进会议室,早餐厅这才安静下来。放眼望去,满地狼藉,桌椅倾斜,杯盘皆空,咖啡机下倒洒的咖啡正顺着餐台往下流,牛奶迸溅的到处都是,煮茶的壶已经找不到了!
大家放下酸痛的胳膊倚在收银台旁喘气,陶安然的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笙磬满脸愁丧,其她人都是一脸疲态。
微笑服务?忙得脚打后脑勺,连口水都来不及喝,没空上卫生间,连尿意都能给憋回去,有谁还有力气笑?连一向严厉的菁姐也放松了规矩,不再管什么工作流程,将大面收拾干净就得,毕竟接下来还得准备自助午餐。
本来早餐厅只接待不超过150人的小型自助餐,大型自助餐都是放在中餐厅宴会厅的。
城际饭店有一大一小两个宴会厅,大宴会厅能容纳1000人同时就餐,小宴会厅也能容纳三百人。只是九月和十月是婚宴旺季,宴会厅早已排满,大型会议餐只能挪到早餐厅,也别指望中餐厅会派人上来支援,毕竟婚宴都已经忙疯了!
还好,餐饮部张经理跟会议负责人协商,午餐和晚餐将四百人分两拨就餐,以避免出现早餐时的混乱状况。
中午十一点半开餐,一点结束,晚上七点开餐,九点结束。笙磬将脑袋里所有念头都清空,想像自己是一个木偶,机械似的撤台,撤台。木偶没有思想,没有呼吸,没有血肉,不知累不懂烦,更不会存在欲望和不甘心。
客人在晚上九点散尽,大家开始按照分配的工作进行餐后整理,寝室的枕头正在等着她们,笙磬突然想起“望梅止渴”的典故。
满地厚厚的油点子,甚至还有口香糖,都死死沾在瓷砖上,拖也拖不干净。笙磬瞬时泄了气,扔了拖布跪坐在冰凉的瓷砖上,用抹布一点点抠。楼下咖啡吧的钢琴曲又准时跳跃起来。
来自纤长手指流出的曲调那样愉快,轻松又充满希望,像阳光穿越绿色的森林,又如细雨坠落平静的海面,飘过延绵的雪山,雪山下麋鹿成群穿过溪水……
只是音乐能穿透想象力,也只到想象力而已,笙磬将心门紧闭完全阻隔掉了这些欢快和轻松,她只能感觉到双脚的胀痛和后腰沉重的坠感。
她抬眼看落地窗外灯火阑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她与外面的热闹近在咫尺,又相隔天涯。
其实笙磬后来想了想,她当年为何会将自己弄的那么累!不全是因为工作,更多是因自己的心态。
她那颗潜在灰暗里的心除了福岛先生顺手点亮的那点梦想之光,再没有别的光照进来。就像一株长在石缝的野草儿努力顽抗命运的挤压,拼命想摆脱既定的束缚,却得不到一点阳光和温暖。
而那时的笙磬不懂,有时候阳光和温暖不能仅仅期待摇挂在空中那论太阳的卑微恩赐,自己也是可以给自己的。
自助餐厅的灯终于在十点钟关上,早餐厅宿舍的灯才点亮。笙磬一屁股坐在陶安然的床上,将肿胀剧痛的双脚从工鞋里解放出来,五个脚趾头被丝袜紧紧箍在一起,大脚趾又红又肿。她一刻也没办法忍受,急忙将丝袜扒下来,这双脚才呼吸到吸鲜空气,摆脱束缚。
笙磬将脚泡在热水里,感受热量从脚下蔓延到小腿再到膝盖。她想着自己这么大的骨架子,还有一米七的个头,这双脚是如何承受的!
静脉曲张是服务员和长时间站立的人的职业病。双腿血管凸起,像一条条蓝色的蚯蚓都浮在皮肤表面,这是笙磬从老员工口中得知的,为了保护她的大长腿,她每晚都老老实实泡脚,再将腿倒挂十分钟,让血液回流来缓解腿部压力。
笙磬的床铺在靠窗位置,她住上铺,下铺本来是程雪,可她跟程雪关系很冰冷。程雪睡觉轻,受不了笙磬在上铺翻身,可笙磬也很无辜,她怎么可能一宿保持一个睡姿?还好,陶安然搬进来,她主动住在了笙磬下铺,寝室又在门口多加一张床,程雪搬到那里,她上面空出的上铺再没人翻身了。
大家应是累极了的缘故,都早早上床闭灯。梁铃铃蒙着被子低声同男朋友打电话,程雪已经睡了,而陶安然又在不停地摁手机。她每天都在和谁发短信呢?肯定是男朋友无疑!可笙磬跟她走得最近,从来没有听她提过男朋友一句,也从没听她跟家里打电话!
笙磬借着窗外洒进来的路灯的光望着棚顶发呆,她在脑袋里一遍遍幻想,幻想她笔下的情节该如何发展,人物对话和人物环境。她在自己脑海里导演了一部电视剧,将很多小的情节慢慢扩大,再一点点连成线。那些年,笙磬就靠着幻想入睡,以至于后来,闭上眼睛不“胡思乱想”都睡不着……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