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情是容易的， 因为不会太久远。深爱是残忍的 ，因为它不喜新厌旧。
——题记
1
冯程。
“冯程，你的快递！”
“谢谢丁哥。”包裹份量不轻。
每年的元旦，同样的寄送地址，同样大小的顺丰快递，冯程已经连续收到五年了。即使不拆包，也知道纸箱里装着又红又大的富平苹果、几袋羊奶粉以及当年的新柿饼。
“你家陕西的亲戚啊？每年寄一大箱！”热情的丁哥又叨叨了一句 。
“是哒。”冯程略带苦涩地勾起嘴角笑了。寄件人不是亲戚，是一个自己想念不歇却素未谋面的人，是一个名字和地址都不一定真实的人。
冯程舌尖抵紧牙根，有的话在心底深处焖煮滚沸，几欲脱口而出：林深啊！你固执地从不和我见面，却执拗地留在我心底挥之不去，你到底还是对我没有信心么？我又该何去何从呢？
自从知道你在富平，林深啊，我就常常眺望西北方向。那里的长安古城，那里的黄土高坡，那里的窑洞土炕，是不是有个古灵精怪的丫头，也在不时地痴望着北京。
林深！林深！林深！
无论我在网络中如何地痴念和呼唤，也决不能得到现实中你的回应么？
在吃饭时，在运动时，在睡觉前，在起床后，在大型实验间歇里，在激烈争论结束后，这个名字，总会无缘无故、蛮横无理、猝不及防地从心里钻出来！
早安，林深！
晚安，林深！
吃饭了吗，林深！
别感冒了，林深！
冯程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屏在胸腔，再绵长地呼出，似乎这样就能把那些苦涩的感觉从心底深处呼出，撕裂揉碎，随风抛洒而去。
最初只觉得很寻常，互相问候，聊表关心呗。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小心让林深走进了自己心里，就像紧闭的窗户漏了风，哪儿哪儿，全都是她。
高兴的事儿，忍不住和她分享一下；难受的事儿，告诉她自己的心情不好。
就像现在，认识五年，失联了四年，她让人的舌尖记住了富平苹果的甜香，却忘记了带走遗留在骨子里的苦涩。
冯程望向太阳西斜的地方，四年了，都忘不掉，是不是应该叛逆一次，不再理会林深的反对，去富平尝试剔除这刻骨的苦？
2
初识。
认识林深，是在一个网络写作平台。林深是网名，因为她莫名地喜欢一句话：林深时见鹿，海蓝时见鲸。
冯程业余时间爱写点小说，文采斐然，在平台上小有名气。而林深是萌新小白，初来乍到。
一切开始都是那么寻常。林深的一篇故事上榜推荐，冯程点赞留评论并赞赏了。林深回复感谢。
冯程的评论遣词造句讲究，思想深邃逻辑缜密，往往还指出了林深文章中的不足，而且一语中的，入木三分。恰好她也意识到了这些缺陷，想修改却力所不逮，一时特别感激冯程。
林深毫不保留地欣赏和钦佩冯程的才华，而冯程也经常古道热肠地为一众小白答疑解惑 、指点迷津。只不过是林深这个小白有点聪敏、有点灵性，还有那么一点点温暖和调皮而已。的确有一点点像小鹿，一样的有灵性，就那样在人群中卓尔不群。
冯程和林深的故事，也和所有发生在网络的爱情萌芽别无二致吗？不。最开始画风并不是这样的。
人与人之间的防备就像小径边的杂草，随处蔓延。网络上更甚。
林深的书桌前被妈妈贴了一张网络交往安全提示语，共有十二条。诸如：谨慎保护个人资料，开心畅游网络世界。隐私加把锁，骗徒远离我。同心共筑中国梦想，合力共建网络强国。网络无边，青春有限，每天上网一小时，青春年华要惜时。
闺蜜来家里看见标语后哈哈大笑。
林深也好笑，但她好脾气地任由母亲操心这些无需操心的琐碎。
冯程更是，可以谈天说地，文学、电影、歌曲、游戏以及网络八卦什么都聊，但是绝不涉及个人的事情。
两个人都同样通透聪明，都远离网恋的河岸。然而，异样的情愫也还是不知不觉地弥漫，等发现的时候，已经陷落。
因为快乐最容易让人背离初衷。
而快乐又是容易的 ，因为短暂逗留 ，不必换算时间磨合，也不必与尘俗的龃龉蹉跎。
冯程：你这样写，逻辑是矛盾的。文章的开篇说秋天萧瑟，衰败不堪，很不喜欢秋天。中间的几段描写文字虽然优美，但是你不觉得，其中的感情色彩与开头和结尾并不相关么？结尾来得太突兀了，犹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啊。
林深：啊啊啊！我确实是写散文和散步一样，走到哪里，写到哪里，就停在那里哈。这还真是，散文散文，形散神也散完了。
当一个严谨博识的学究逐渐变得温暖俏皮的时候；当一个聪明机智的女生形象逐渐生动活泼的时候，当你说的思想意境矛盾挣扎对方都能懂你的时候，当你觉得对方的人品修养都不错的时候，虚拟和现实的差异就逐渐弱化了。
正如温水煮青蛙，水不知是何人温的，也不知是何时变温的。也许是她的温水无意中煮了他这只青蛙；再也许，她也掉入了他逐渐升温的水中，无力跳出。
于是，两人就在对文字的热爱和相互欣赏中眺望，并悄悄地互生情愫。但也仅止于此，仅止于很纯粹地动心，连对话和文字也纯净如初。小心翼翼守护这一片净土，这是谁也不敢轻易捅破的窗户纸。
3
林深。
闺蜜：林深，你这样清高孤傲的人，事事谨慎，追求完美，表面温暖如春，内心拒人千里，简而言之就是闷骚型，你会找不到男朋友，孤独终老的，哈哈哈。
文友：林深，你怎么能这么调皮这么可爱，小心我纠缠你，不放手！
林深：我不怕，虚拟空间，我任意反转，随便穿越。
文友：小美女，网络复杂，凡事多留个心眼儿！你有灵性，勤奋。像你这样聪明的娃，网文能玩得很出色，其他方面也错不了。加油！
冯程：林深，你的有些文字，独抒性灵，不拘格套。文字里自己的个性表现和真情发露，接近于李贽的“童心说”，出自性灵者为真诗，这种是很可贵的，不要随时间改变啊。
冯程：林深，看过你笔下的世界后，特别吸引我想去你的真实生活中看看。看看三江汇合的码头，看看芦花如雪的湿地，看看江鸥云集的玻璃栈桥，也看看夕照江畔光着脚丫嬉水调皮的你……
一切都很完美。现实中干练利落，网络中文字美好。林深的文风愈来愈平和空灵而幸福。
如果这一切能持续下去，幸福似乎唾手可得。
可是，动情是容易的， 因为不会太久远。深爱是残忍的 ，因为它不喜新厌旧。
如果你已经习惯了，一听到微信提醒音就查看那个头像并且秒回；如果你已经习惯了，每天有人关心你冷了累了难过了；如果你已经已经习惯了，每天写文字，一写完就想和他讨论修改天南地北斗嘴；但是从今往后，由自己亲手掐断这所有温暖的联系，那个最牵动心事的头像可能永远也不再闪亮一回，是不是有一点遗憾和失落？
当你真正想关心的人不能随意开口去关心了；当你时刻提醒自己只能站在千里之外并且该淡出对方视线了，甚至连遥望的资格都将被老天拿走了，内心还能是什么滋味呢？
林深：冯程老师，感谢您一直以来对我的悉心指导，我因为工作关系要去非洲某国援外四年，从此山长水远，网络不便，请您多珍重。
退出微信后，林深泣不成声，大家都是明白人，无奈地看懂了彼此是彼此的过客啊，完全不用再多说什么了。
只是为什么，纵使她咬紧了牙，腮帮子还是这么酸，眼泪也迅速铺满双颊，连嗓子也哑了，一声哽咽也不许她漏出。
4
林深。
“我是不会再回医院了，妈妈，”林深眼睛眯缝成弯月状，看着像是在笑，“让我痛快地走吧。”
深妈妈却瞬间泪崩：“深深，别这样，别这样，你想哭就哭吧，”轻轻地抱着瘦弱的孩子，“深深，你还有我们，还有我们啊……”
“妈妈，这已经是放化疗后癌症第三次复发了，我在这世上已经留得够久了。这辈子作为您们的孩子，我受尽宠爱，”林深眼眶包满眼泪，但嘴角仍然翘成笑的幅度，伸出手也拥抱着妈妈，语调依然温柔，“妈妈，我好爱您们。如果，如果有来生……，让我来当你的妈妈吧，我也一定会好好爱您，好好报答您。”
“原谅我，不想再坚持了。一次一次满怀希望，每次化疗几乎半年，痛苦半年，然而一年后照样复发，”林深抬手轻轻理了一下妈妈花白的鬓角，“您看，把您和爸爸操心成这样，都憔悴得……”
“深深，你别这样想，你是我们唯一的宝贝啊。”
“要不”，深妈妈迟疑片刻，“要不，我通知他，是叫冯程吧，让他来见见你。”
“妈妈，不要。爱而不得，本就已经够痛苦了，这一切，有我承受就够了，不必要让他也难受。我离开后，也不要告诉他，就让他以为我只是去了非洲，只是汇入人海。”
“妈妈，心里没有他的时候，我觉得苦都是自己的，何时离开都无所谓；但是，已经知道爱的滋味后，老天却要让我放手，何其残忍？但是，再残忍我也不后悔这样的历练，让我曾经看见过人间的四月天。即使是在虚拟时空，即使永未相见。”
5
冯程。
摸着这条铂金项链，吊坠比拇指略大，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妙龄女子的照片。小像中的女子半侧着脸，俏丽乌黑的头发，天然去雕饰，清水芙蓉面，唯有那双微笑的眼睛闪烁星光，似乎看着眼前人，又似乎穿透了来世。
原来，这就是林深啊！和冯程想象的有点不同呢。不过那眼里的波光和通身灵动的气质，和心里思念的到是一模一样。确定是林深无疑了！
冯程的拇指轻轻地抚过小像：只是你怎么就那么傻呢？怎么最后一程都不让我送一送，就这么孤独地走呢？你担心我难过是吧？
深丫头！你还是这么善良。
如果再给我机会，让我能当面这么亲昵地叫你该多好？我可以连续叫一百声不歇气。可是，我们连电话都没有通过，因为要尊重你的意愿。
你人已经离开了四年，还嘱咐家人隐瞒我，如果不是我实在不甘心失去到处寻找……
深丫头，善解人意的人，总是要默默咽下更多的委屈。
你要相信成年人的世界，哪有那么多的天长地久啊。
所以，你放心吧，一年又一年之后，一切都将随风。我求你妈妈把这项链留给了我。我终将会如你期望，会忘记这一切；只除了项链坠子后盖里封存的一点点你的骨灰，和脑海里刻画的几句对白。
你走的时候说：就到这里吧，到这里嘎然而止，一切正好。
可是，我多么不愿意你走远呢，深丫头！你想就到这里止步，我却不想让时间腐朽了最初的心动。
深丫头，你倒是希望，一切就定格在这里；岂不闻抽刀断水水更流，而我是抽不抽刀，思念的水都一直在流啊。
深丫头，此生之后，真的有来世吗？你还愿意在现实里与我遇见吗？
冯程把项链戴上，让链坠藏在最接近心脏的地方：深丫头，这样，我专到哪就把你带到哪，不准你再跑。而你将不会再寂寞，因为我的胸口会一直贴着你，和你一起往前走，一起去寻林中的鹿，一起去看深海的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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