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古老又熟悉的太阳再一次从东方冉冉升起时，他知道新的旅途开始了。
尽管他已经确认自己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更像是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炉，可以感觉疲倦不吃不喝的一直走下去，但他还是习惯性的在夜幕来临之时停下来。四周都是一望无际的沙地，但那不是土地风化后形成的，沙地呈黑褐色，成分大是被碾碎的金属颗粒，经过空气氧化极少量的反射阳光，即使在白天，也有阴风阵阵的寒意。
在遥远的东方矗立着一座巨型建筑，它是天地间唯一突出的东西了，像一个灯塔暗示着他朝着它前进。它很高，外形像是缅甸的仰光大金塔，但塔尖的锥形被柔和化了，看起来更加赏心悦目，外表的金属光泽反射不到他眼里，所以他叫它黑塔。
夜晚的时光是漫长的，尤其是对他这种不需要睡眠的机器来说。外界的荒芜迫使他投身于思想的富足，去思考以往从来没有考虑过的问题。他是个人类无疑，脑海中近三十年的记忆他可以清晰的浮现。从他的主管来说，他只是睡了一觉，醒来便被丢在了沙漠中心，一个他走不出去的沙漠。
这是上帝的恶作剧，近半年的旅途让他更加明确这一点，现在他要做的，就是走进那座塔，那里会有过去的生活等着他，他的家人会痛哭流涕地抱住他，他的朋友会投来赞许的目光。到那时，这场噩梦就该醒了。
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了2370年，那是他所能记忆的最后准确时间。那时，他正被推进手术室，手术台上的强光下，他看到了最后一次人类面孔，陌生又熟悉。他清晰地记得医生的面孔，尽管医生戴着口罩，那浓密的眉毛和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神仿佛红烙铁一样印在他脑海，比其他的记忆都要清晰。
旅途的景色是单调的，但也是自由的。他开始找到旅途的乐趣，没有了喧嚣与文明，天上的白云作为老友还在缓缓地流动，看上去似乎比过去更白了。天地间除了偶尔肆虐的风沙，有结论对他来说没有意义，他也确认不了。他过去三十年的知识和经验告诉他，他只需要一直走下去就好了。大地仿佛死去的海洋一般平整，远处的地平线与天空的轮廓是完美的弧线，比记忆中的弧度更加陡峭罢了。他知道，那是地球的轮廓，代表远方的湛蓝海天。
时光流逝了很久很久，他终于走到了巨塔底下，抬起头试图望穿它的顶端，可事实上，他连塔脚下都看不到尽头。这哪里是座塔，分明就是一座耸入云天的山峰，不过它拥有着光滑的曲线，金属般的质感，映射着天边的太阳。它仿佛巨人竖起的中指，鄙视这个最后的客人。
他内心涌起一股无力感，那是一种万念俱灰的绝望，一份高逾百丈的巨浪迎头拍打下来。他整个人无力的瘫软在地上，压制了无数次的自杀念头更加强烈的浮现出来，支撑着他最后信念的屏障瞬间破碎，支撑他走下来的力量流失的一丝不剩。
“为什么要折磨我？我只是个深井矿工！”他声嘶力竭得向天空怒吼，希望得到回应。“如果真的存在神明，求你大发慈悲，放我回到我的生活去吧。”他感受到了黑塔的质感，绝对比他的头更加坚硬。
他后退了几十米。
“我已经在这里等候你多时了。”一个冰冷的机械般的声音从天空传来，厚重而粗犷，他瞬间判断出声音来自黑塔的顶端。尽管它是座庞然大物，他还是习惯叫它黑塔。
“带我回去吧！”此刻他真切地感受到了这是他生命最后的救命稻草，柔软而又脆弱。
“对不起，回不去了！”冰冷的声音一下子断绝了他所有的希望，连最后通牒都没得及下。恶狠狠地把他抛在了这个荒芜一人的世界，就像是地狱一样，而地狱至少还有孤魂野鬼陪他作伴，而这里，只有他一个人，简直比地狱还恐怖。
“但我可以为你解答问题。”
“不必了。”当他知道回不去了就知道再问什么都毫无意义。
他如同蝼蚁一样在塔下是如此渺小，躺在地上，无力感充斥着全身，他冷笑一声，他不他如同蝼蚁一样在塔下是如此渺小，躺在地上，无力感充斥着全身，他冷笑一声，他不知该感叹设计者的伟大还是该憎恨设计者把这副身躯设计的如此真实。他就这样躺着，看着天上的云缓缓变化，一言不发。
“人类灭亡了吗?”他终于开口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是的。”它立刻回答，好像提前知道他会问什么。
“那我算什么？”
“你是这个文明选出来的上帝。人类都以为是上帝创造了他们，其实是文明在最后关头选出了上帝，”
......
“人类在最后的关键关头明白了文明的本质，那就是信息。自宇宙大爆炸以来宇宙就在不停地暴露信息，文明只是自主吸收并延续的物质罢了。文明不可能永远存在，你要理解。”
“为什么选的是我？”他仿佛恢复了人的生气。“你们应该留下一个最优秀的人。我太普通了，毫无优点，只是几十亿人类中一个在平凡不过的人罢了，为什么选的是我，为什么？为什么？”他将愤怒的眼光抛向塔顶。
“我不知道，我不属于这个星球，只是一个过客，当我到来时，这一切已经结束了，文明是自己毁灭的，我探测了整个星球的生命波动，只发现了你，你的能量循环很特殊，通过分解水来产生循环能量，只要星球的空气中有水分子，你就可以一直生存下去。”
“我不想知道这些。”他生气地站起来。
黑塔仿佛回应他的愤怒，带着一丝柔和的腔调开口：“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歌者文明的2486896号探测器，用于收集能源和监测文明的更替，你还有其他问题吗？”
“我想找个人说话。”他收回目光坐在地上。
“正在为你连接......连接信号良好，语言确定为汉语，连接成功。”
嘀！“你好！我是7号接线员，您目前的定位是ALK星系248区6869号中转站，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天空传来一个柔和的女声。
他的眼睛里有了一丝光亮，“我想和你聊聊天，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可以一直陪您交流，这也是我的工作。”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面带微笑的接线员形象，一个标准的东方女性形象，脸庞柔和的曲线泛着柔和的光，他竟然有种想要哭出来的感觉，不知道多久没听到这种声音了，相比之下黑塔里传出的声音简直就是噪音。
他找回了一点状态，身体渐渐坐直，“你在哪儿，离我很远吗？”
“我在ALK星系248区分站，对您来说我的实际位置在距离你247光年外，但是我可以在你的身边根据您脑海中理想的形象构造出一个实体，只要有基本粒子的地方，我都可以出现。”她的声音变得更加柔和而又亲切。
“不用了，我们就这样聊着就好。”在自己身边凭空造出一个人，这事想一想都觉得恐怖，“我会一直活下去吗？”他之前就想问这个问题。
“太阳系还有四十亿年的时间存在，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帮您寻找新的居住地，并协助您前往，只要有水分子，您就可以一直存活下去。”
“这可不就成了老怪物了，还上帝呢，搞笑！你可以帮我做一件事吗？”
“可以将我过去的记忆全部抹除吗？关于这个星球的一切。”
“可以的，请闭上眼睛，10秒后将启动记忆清除功能，请问您是否确认继续。”
“谢谢你，我代表这个文明第一次向你们表达感谢。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了。”
她没有回应，仿佛在等他的遗言。
“我们还会再见吧！”他站起来，目视前方，仿佛面前真实的存在一个人。“我指的是面对面的交流。”
“会的。”她的声音再一次温柔的拂过他的耳畔。
“那就已经很好了。”他缓缓地闭上了双眼，“那就已经很好了。”他缓缓地闭上了双眼，“确认继续。”
“记忆清除程序启动。倒计时开始！”
10！
9！
8！
7！
...
宇宙中无数的星系闪动，好像无数只倒计时的闪烁灯。在诉说着什么，又好像在选择着什么。
3!
2!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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