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充气城堡里玩耍的孩子们走了,最后连充气城堡也泄了气,被装上卡车拉走了。跳健身操和拍视频的年轻人走了,最后大妈们释放过新时代的豪迈,三三两两各奔东西,无往不胜的乐声终需睡眠,等待数小时后满血复活。文化广场上冷冷清清,只有月光依然清亮,在它的照耀下,偶尔可以看到一两个夜走者,摆动手足,向前挣扎。
海东坐在老榆树下的长凳上不敢辗转,触手可及的夜露已把他和他身下的长凳浸入水底,意念中温暖的潮湿,总要好过指尖的冰冷。
就在这株老榆树下,海东曾仰脸望着向上攀爬的毛毛,疑惑于这个丫头究竟是身子轻,还是那树冠上,真的藏着某种宝贝。如果毛毛招手间,真的亮出海东没见过的东西,海东已经决定,拼了死力也要爬到树上,在毛毛提出条件前,自己也要得到一个。
然而毛毛并未得到什么新的事物,只是垂着脚,在柔枝上摆荡。
上来啊,毛毛说。
不好玩儿,海东说。
你上来就好玩儿了,你从这儿看咱们学校,你看操场上那些人,像不像一个个笔画,一横一竖的,没有撇捺。
怎么没有?海东说着,突然来了兴致,往地上一躺,你看我的两条腿就是一撇一捺,你看这是不是一个大字。
你不像大,像小,不论大小都没有脑袋。毛毛说着哈哈笑起来,把树枝压得上下乱颤。
海东翻身爬起,在树下看得僵手僵脚,慌乱喊着,你别……别掉下来。
说话间一声脆响,枝桠断裂,毛毛从树枝上坠下。在一串不断变调的笑声中,毛毛从这根树枝跌到另一根树枝,最终穿过海东张开的双臂,跌落到草地上。
海东扎挲着手,看着草地上边叫边笑满头榆树叶的毛毛说,又没摔死,还得我把你背回去。
这回真摔疼了,真站不起来了。毛毛说。
海东一屁股坐到毛毛身边,撸擞着身边的青草说,我要告诉你班老师,让你当劳动委员,你劲儿大着呢,还不怕死。
2
白天,海东陪母亲到社区完成退休人员年检时,遇到了从省城回来的,同样为了完成取证的毛毛的母亲。海东忍不住问,毛毛回来了吗?
毛毛母亲看了海东一眼,哼了一声说,当年你要是能拴住她,今天也不用问出这句话。
是我们家海东没福啊,海东母亲说。
你抱孙子了吧?毛毛母亲对海东母亲说。
抱他奶奶个腿,早他妈离了。海东母亲说。
毛毛母亲愕然的看着海东说,你这又何苦?别舍啊离啊的,让你妈跟着难受。
海东努力挤出点笑容,却不知如何回答。
海东母亲说,也不能怪他,那个娘们一开始我就没相中,照毛毛差远了。
毛毛母亲瞬间激动起来,抓住海东母亲的肩膀说,也是咱俩没缘,只能做邻居了。
3
早春的夜仍有些许清寒,长街上已是人流不断。各式亮着灯的窗子里,飘出各式嘈杂的音乐,让行人挣不脱惯常的拍节。
毛毛拉着海东快步前行,她不喜欢这样的音乐,这样的街道。
他们一直来到文化广场,坐在冰冷的石阶上。
明天我就要走了,毛毛说。
你真要去西藏?海东问。他不放心,不舍得,又无法阻止。
为我祝福吧,我会给你寄明信片的。毛毛说。
寄什么明信片?你说你都20多岁的人了,怎么就没长心呢?你一个人跑那么远,你爸妈能放心吗?
有什么不放心的。 别以为谁都像你,整天就知道在家窝着。
我这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你就盘着吧,我可要飞了。毛毛说着,跑到老榆树下,张开双臂高呼道,山中有异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别喊了,一会儿再把鹰招来。海东说着,颓然靠在老榆树上问,什么时候回来?
累了就回来。
海东沉默了,他还没见毛毛累过。
毛毛歪着头,看着东南方的天空说,你看,今晚的月亮多膨胀,就像一只有缺陷的乳房,在它凹陷的毛孔里隐藏太多阴影,但被欲望点燃时,它仍要回应从开始到结束的所有喜怒哀伤。你听那月上的音乐,舒缓、悠扬,让人想跟着飞,哪怕是短暂的失重,甚至不想躲避的相撞。
海东瞄了眼毛毛空荡荡的前胸,又看了眼白晃晃的月亮,却只听到远处的车鸣,和左近大人孩子不分年龄的嬉闹。
4
没有毛毛的日子,海东总觉得浑身没劲。他已习惯毛毛娇小的影子在他的视野里跃动。他和毛毛在同一个巷子里长大,在同一个学校读书,高中毕业后谁也没考上大学。后来海东在步行街开了个时装店,因为他勤快热情,价格合理,回头客成倍增加,一时竟有了些名气。海东曾力邀毛毛加入,可毛毛就是不肯。在海东看来,毛毛有种傻里傻气的真诚,她无法把自己不喜欢的东西介绍给别人,所以无法面对顾客。
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我不能骗人。毛毛说。
愿买愿卖,公平交易,谁让你骗人了。海东说。
毛毛指着货架上的衣服说,你自己说,哪件是你真正看上眼的,特别是女装,这都能穿吗。
不能用你的审美左右别人的喜好,这是潮流,是趋势,不是你能阻挡的。
我知道,下一句就是不愿顺应潮流就引领潮流。我干嘛引领潮流?谁着急谁先走,我先靠墙站会儿。
你还能站会儿,早翻墙跑了,猴子都跟你玩儿不到一块儿。
在他们生活的那个城市,毛毛是个小有名气的诗人。因此,海东有幸见过毛毛那个圈子里的一些人。海东生意上的朋友问海东,诗人什么样,海东撇着嘴说,除了毛毛,都是傻逼。
海东虽然对毛毛的朋友嗤之以鼻,但毛毛的朋友们却真心实意认为海东是个慷慨的财主。毛毛请客吃饭,海东买单。毛毛组织笔会,海东筹款。毛毛说有个天才诗人的女朋友要和他分手,现在他急需出版一本诗集,去挽回女朋友的心。海东二话不说,要过出版社的账号就打款。诗集出来后,天才的女友已去了温州。天才抱着一摞他亲笔签名的诗集送给了海东。海东没处放,又花钱让毛毛收了一些书,一起捐给了山里的小学。
毛毛的朋友亲切的管海东叫经济人,海东陪着笑说,相互接济,相互接济。
海东的朋友对海东说,你看上她啥了?挺不住就别硬扛了。做慈善最起码还能捞个锦旗,你临了别让那帮人说你是傻逼。
海东憨笑着说,都不容易。
其实,海东早就对毛毛说过,你身上这些臭毛病,这世上除了我再没第二个男人受得了。
毛毛说,不要用直白的暗示,要用象征。
海东一时有些发懵,顺嘴说道,什么象征,黑夜让我靠墙立正,不用睁眼我也知道你点没点灯。
5
毛毛并没兑现的诺言,在她走后,海东没收到她的任何信息。毛毛仿佛从这世上消失了。
可怜的海东,一直忍受着思念的噬蹂,夜晚一寸寸拉长,心血一滴滴耗虚。
在第二个春暖花开的季节。海东终于盼回了毛毛。
毛毛带着一脸疲惫和满身尘土,背着个大背包站在海东面前。在毛毛身边站着个一头长发,比非洲难民还要瘦的,同样一脸疲惫满身尘土,背着个大背包的家伙。跟毛毛不同的是他多背了个画夹,而且是个男的。
毛毛对男人说,这就是我哥们儿,海东。
这是陈显……我的……伴。毛毛对海东说。
海东翻眼看着灰头土脸的陈显没有言语,他自己的脸却已一点点涨红。
先给我500块钱。毛毛说。
海东一愣,潮红顿时褪去,他看了眼毛毛,又看了眼陈显,陈显满面乌黑一脸漠然。
海东点出500块钱递给毛毛问,够吗?
先这些吧。毛毛说完,拉着陈显便走。
你去哪?海东有些急了。海东跨前一步,想要拉住毛毛,却被陈显的画夹挡住。
我俩得先休息一下,过两天我再来找你。说着毛毛领着陈显走了。
望着毛毛的背影,海东不知是该放声嚎叫还是砸碎点什么,最终还是一个售货员递过一把椅子,他才颓然坐下。但他并没坐多久,开始楼上楼下不停走动。有时甚至钻进试衣间,直到服务员领着顾客打开试衣间的门,海东才像偷了东西一样夺路逃走。
他望着楼上楼下这五六个如花似玉的女服务员,竟有些惊惧。不知道他们背后隐藏着怎样的秘密,而平日里竟像姐妹一样亲密。
晚上关了店,海东径直去了毛毛家。毛毛并没回家,毛毛的父母竟不知毛毛已回来了。
从毛毛家出来,海东双手插兜,耷拉着脑袋向前挪步。他的思维像摔碎的陶土,无法粘合。他知道,他要想清楚一些事,哪怕只是一件事,但始终无法聚拢分散的思想,无法把毛毛和自己贴合,无法把她和陈显分开。海东也明白自己要停下来,却一直收不拢脚步。起初他知道自己是在围着文化广场转圈儿,后来,发现自己竟加入了夜走者的队伍。
6
随后几天,毛毛一直没出现,从焦虑到失神,海东的心空了。
所幸毛毛终于来了。
毛毛急匆匆走进海东的店,开口便说,再给我拿500。
海东没动,盯着毛毛问,你到底在干什么?你现在住哪?
一个朋友家。说完毛毛抬眼扫了一下海东说,你去我家了。
去了,你妈让你赶紧回家。
以后再说吧,你快点呀,我还有急事呢。
海东瞪着毛毛,伸手从裤兜里掏出钱包,一张一张缓慢的往抻着百元大钞。
毛毛一把夺过钱包说,有没有个利索劲儿。说着从里面点出500块钱,又把钱包塞到海东手中说,我先走了,别上我家添乱,说罢便从海东的眼前消失了。
一瞬间,海东胸中怒涛狂涌,因为他清楚,他的钱会一分不留地花在陈显身上。海东挥手将钱包摔到地上,又抬脚把一个塑料模特踹到门外。
收银的小姑娘忙从柜台里跑出来,把钱包从地上拾起,塞回海东的裤兜,又对一边吓傻的服务员说,快把模特搬回来。小姑娘把海东拽到柜台里的椅子上坐好说,东哥,你这是何苦?你要喜欢她,就跟她说呀。
贱货,海东吼道。
贱货就别再理她了,找个好的不就得啦,小姑娘说。
海东突然转脸对着小姑娘咆哮,我,是我。
7
三天后的晚上,海东和朋友们喝完酒,带着些醉意回到家中,却发现毛毛的母亲坐在客厅。海东母亲陪在身边,两人显然是在聊着什么。毛毛母亲见海东进来,站起来向海东招手说,海东回来了,来,坐这儿。
海东坐下后,毛毛母亲拍了海东一下说,干嘛喝这么多酒啊,这么大味儿。
海东母亲接过话头说,海东本来是不喝酒的,自从开了那个服装店,还学会了。
海东傻笑着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毛毛母亲冲着海东一挥手说,快别学电视里那些二百五了。说正经的,这些天看见俺家毛毛了吗?
见着一回,打个照面儿就走了,海东说。
这个死丫崽子,回来了也不着家,你知道她住哪儿吗?
他说是在朋友家,我也不好细问。
有什么不好细问的?说着毛毛母亲抬手指点着海东,你呀,还人在江湖呢。
海东苦笑了一下说,主要是她不给我机会。
你个大小伙子,有什么可顾虑的?再说你和毛毛是什么关系,这丫头打小就野,你也不是不知道,你还不多照顾照顾她。
俺家海东打小就老实,做事从来不过分,海东母亲在一旁说。
毛毛母亲转头对海东母亲说,现在老实不是优点了,你说毛毛打小就欺负海东,是不是把海东折磨出心理障碍了,我还指望着他能帮我一把呢。
有些事也不能强求,万事还得看缘分,海东母亲满脸堆着笑说。
毛毛母亲走后,海东回到自己房间,打开电视,傻呆呆看着“足球之夜”。看了半天,海东发现自己什么都没看进去,正当他想弄清楚电视里厮杀的是哪两个队时,电话铃响了。海东无力地拿起听筒,却听到毛毛急促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你赶紧带一千块钱来找我。
这大半夜的你又要干嘛?海东有气无力的说。
你快点儿吧,人命关天,毛毛在电话里说。
海东的大脑立时恢复了正常的转速,酒已醒了大半。他抓紧听筒说,我,我,上哪儿找你啊?
民政街的十字路口,毛毛说。
放下电话,海东一边穿鞋一边发现紧张感正在渐渐消失,三天前的愤怒竟又原路返回。海东突然明白自己和毛毛陷入了黑洞,而这个黑洞正是只见过一面的陈显。
海东到了民政街,发现等他的不止毛毛一人,还有二孩儿和常跟在二孩儿身边的两个小子。
海东下了出租车,先跟二孩儿打了个招呼,二哥,怎么没上舞厅啊?
这不等你了吗?二孩儿说。
海东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毛毛,又看了眼二孩儿,笑了一下说,啥意思啊?二哥。
没啥意思,二孩儿说,你老妹儿欠我1000块钱,说是你替她还,这不正等着呢吗?
海东干笑一声,没说话,上前去拉毛毛。毛毛没动,低声说带了吗?
海东又对二孩儿干笑一下,靠近毛毛问,到底咋回事儿?
毛毛仍然压低看声音说,别问了,给钱。
海东拍了一下毛毛的肩膀,转身走到二孩儿面前说,二哥,咋回事儿啊?
二孩儿抽出一支烟塞到嘴里,旁边的一个小子忙拿出打火机给他点上。二孩儿抽了一口烟说,海东啊,别装傻,我上舞厅就为跳舞吗。
海东的脸被路灯映得惨白,笑容凝在脸上,他突然回转身,抢到毛毛面前抓住毛毛的胳膊说,你,你,你……
毛毛甩开海东的胳膊,伸手拦住一辆路过的出租车,转身对二孩说,钱你管他要。说罢拉开车门,跳上出租车走了。
海东傻愣愣站着,依然没从惊愕中缓醒。
二孩儿走过来,拍着海东的肩膀说,想开点儿吧,谁还不得找点儿乐子,钱带了吗?
海东掏出已准备好的1000块钱,递到二孩儿手中。
二孩儿接过钱,点了一遍,揣进胸前的口袋,然后对海东说,要不下月交份子钱的时候,你直接把这个账也支了吧。见海东没反应,二孩儿又说,你考虑考虑。说罢,领着两个小子,拦了辆出租车扬长而去。
海东苶呆呆在原地站了许久,突然扬脚在挂街牌的铁柱上踹了几下,惹来一只狗和它的主人好奇的窥视。海东没有打车回家,他一路走着,把路上的矿泉水瓶踢得噼啪作响。
8
海东回家后,倒在床上一时无法入睡。他回忆良久,也没想清楚,自己和毛毛究竟在何时丧失了交集,更或许从开始就没有交集。
毛毛比他小两岁,除了是女的外,不同之处还是挺大的。毛毛精力旺盛,走着都比海东跑得快。毛毛臂力大,身子瘦小,所以攀爬能力是海东望尘莫及的。毛毛可以轻易爬上屋顶,然后一动不动坐上半天。行走的途中,她会突然爬上一株树,只为去摘一片她认为不同的叶子。最让海东佩服的,是毛毛会讲故事,天上地下古今中外她张嘴就来。听得海东张着嘴,一副痴呆样儿,把毛毛说的一切都当成真的。
海东觉得自从自己有了记忆,一直到高中毕业,他几乎每天都有和毛毛在一起的时间。这段时间里,一直是毛毛决定着两个人的行动。海东记不起自己对毛毛提过什么要求,他只记得自己从来没拒绝过毛毛的要求,连拒绝的想法似乎都从未产生。但是他比毛毛早两年步入社会,正是从那一刻起,他不得不学会思考,面对需要用劳动换取生存的现实。
他做过售货员,和老板跑过车板儿,滚过大包。在毛毛毕业后,和这座城市里的那些所谓的艺术家们激扬慷慨指点江山时,海东却在摆地摊儿,出夜市,租床位。在24岁那年,海东终于有了自己的店面。
而在海东的名字和照片只能出现在身份证和营业执照上时,毛毛的名字和照片已印上了报纸和杂志。他们有了各自的圈子,在他们从未因生活方式的不同,而使彼此的关系变淡时,他们的重心已发生了偏移。
因为毛毛这个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存在,使海东不再想别的女人,也没考虑过除毛毛外的其他未来。海东以为毛毛想的和自己一样,甚至连毛毛的母亲也在言语间玩笑般的暗示。
如今,躺在床上,海东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欠了毛毛一个承诺。
9
第二天一早,海东睡梦中,却被母亲的敲门声惊醒。
怎么睡得这么死?母亲说,电话响了半天也不接。
海东垂头眯眼,含糊的问了句,谁呀?
毛毛,母亲说,等着你说话呢。
海东爬下床,走到客厅,拿起电话喂了一声。
毛毛的声音急促的从听筒中传来,你多带些钱,快去医院,陈显要不行了,我已经叫了120,你在医院等我。
不待海东有所反应,毛毛已挂了电话。海东握着听筒,愣愣站了片刻,忽然挂上电话,跑回屋里蹬上裤子穿上衣服,脸也没洗就往外跑。
咋的啦?又跟着发什么神经啊?海东母亲在后面喊。
海东跳下出租车,到医院大厅里把推担架的四轮车拖到门口。在医院保安上前阻止时,120急救车刚好开过来。
海东帮急救医生将陈里抬到四轮车上,往抢救室推。只见陈显乌黑的嘴唇紧闭着,似乎已没了呼吸。毛毛脸上挂着泪痕,一路小跑着,跟在医生后。
把陈显抬到手术床上后,海东和毛毛被护士赶出了急诊室。
海东拉着毛毛坐到长椅上后,便开口问,怎么会这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毛毛摇了摇头,眼泪又流了下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说呀。海东抓着毛毛的肩膀大声问。
毛毛望了眼海东,抬手擦去脸上的泪,然后开口缓缓的说,他很有才华,心里有很多想法,可就是表达不出来,他太想成功了,就开始抽麻古。创作虽然有些进展,可麻古的消费却负担不起,他的画卖不出多少,我俩的稿费根本不够用。这次回来本来说好一点点戒掉,可谁知越戒越厉害,昨晚我俩吵了一架,他就偷偷把剩下的都用了,今早我醒来时,感觉他已经不行了。
我一看他那黑嘴唇子,就知道他心脏有问题,就这小身板还上西藏,没憋死真是奇迹。
毛毛愕然的看着海东,海东忙说,我没别的意思,这不替他担心吗。 你没跟着他抽吧。
没有,毛毛轻声说,到了西藏,我的内心宁静许多,不再需要额外的刺激。
这时急救室的门开了,医生走了出来,叫道,家属呢。
海东和毛毛忙走上前去,医生说,告诉你们,人来的时候已经没了生命体征,该尽的义务我们都尽了。说完,丢下二人径自去了。
这时护士也走出来,看着二人说,你们是死者家属啊,送太平间吧。说完,也去了。
海东看了一眼毛毛,问,你通知他家人了吗。
毛毛摇摇头。
先通知他家人吧,海东说。
要不要报警呢?毛毛说。
海东四下看看说,先别说这个,大夫没追究,就当他是心脏病吧?
10
陈显本是外省人,他家人得到消息后竟不理彩,只说如果可能就把骨灰寄过去。
得知这个回答后,海东大为惊讶。不知陈显用了什么手段,获得了家人如此的厌恶。
为了不留后患,海东到派出所把陈显因心脏病死于女友家里,但他家人却不予理睬这件奇事告知警察叔叔。警察叔叔给陈里家去了电话,同样得到了不予理彩的回答。
于是,海东给二孩儿打了电话,拿了医院的死亡证明和公关机关开具的处理尸体的证明,自己花钱把陈显烧了。
海东又帮毛毛从出租屋搬回家,把陈显的骨灰和他画的画一起寄回他的家。
海东每晚收店后都会去看毛毛,毛毛不太爱说话,比以前安静了许多。
休息了几天,海东把毛毛约出来,他们又去了文化广场,又坐到了冰凉的石阶上。
让我来照顾你吧,别再糟蹋自己了。海东说。
毛毛愣愣地看着海东,仿佛不明白海东在说什么。
嫁给我,好吗?海东真诚地说。
毛毛轻轻摇了摇头。
以前的事就当没发生,我没有心理阴影,真的,我只想照顾你。
毛毛抬起那双如今变得忧郁而沉静的眼睛,望着海东说,晚了,我已皈依佛门了,明天我就要去寻佛。
什么佛?你要出家……海东突然如遭电击般跳了起来,大声吼道,为了个疯子值得吗?
不关他的事,我们只不过彼此陷入对方的命运罢了。
那我们呢,我们就没有陷入彼此的命运吗?
没有。毛毛坚定的说,我们是两颗不同轨道的流星,只不过在初始时被莫名的引力捆缚,无法分离。但随着时间的延展,我们终于发现了各自的轨迹。我们会飞向不同星系,不会再交叉,不会再为彼此填补空洞。
你从来没喜欢过我对吗?海东绝望的看着毛毛说。
别说傻话了,毛毛笑着说。
你就不能给我点儿人类正常的情感吗?为什么要拿寻佛这种借口搪塞我呢?
我没有搪塞你,也没有欺骗过任何人。你看到的或是感受到的,并不是真正的我。现在我不想让任何人再误解我,我觉得寻佛才是我的终极。
疯了,彻底疯了。海东来回踱着步,大声嚷着。
我会替你求个善缘的。毛毛轻声说。
不需要。海东猛地在毛毛面前停住脚步,蹲下身柔声说,如果你真心疼我就嫁给我吧,在家信佛不是一样吗?
一切都是命,你不能强求。毛毛说。
海东猛又站起,大声道,疯子,只有疯子才会说这种话。
这一夜海东彻底醉了,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的醉酒。
等他醒来时,毛毛已从这个城市消失了。在他案头,放着一张素白信笺,上面是一首诗,显然是昨晚毛毛送他回来后写的。
从巷口走远的
是毛毛的影子
留在墙上的
是影子毛毛
空中飘荡的
才是真的
无心的毛毛
把善意挥霍干净
把结局预先透露
我走了
有一条路直达心底
看得到悟不出
别再念我的名字
如果你无法忘记
就默一句
唵嘛呢叭咪哞
11
海东走到文化广场正中,像落魄的书生一样,仰头望着远天,西南天上的月已不再清晰,淡淡的泛着昏黄,那光辉映照出的,仿似一层泪化的光雾。海东无法归拢回溯的思绪,无法知晓毛毛在这天底下的那端,或根本已离了凡尘,如今,他昂着头,却听到一阵乐声从月上飘下,只是曲调喑哑,旋律沉缓。
月中的人或神,今晚必定有些伤悲。海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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