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上一出门,遇见了对门老高。
他问我:“小高,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奇怪:“我哪也没去啊。”
他也奇怪:“怎么可能呢?昨晚我去你家,就阿灵一个人在,她说你出门了,得七八天才能回来。”
这不是见鬼了吗?昨晚我和我家阿灵始终在一起啊。
正要细问,老高已走了。
中午回到家,我问我家阿灵:“昨晚我去哪了?”
阿灵也是奇怪地看了我好一会儿才说:“你发什么神经,昨晚你不是一直在家吗?”
噢,我放心了,看来发神经的是老高,而不是我。
又在楼道里遇见老高时,我问:“老高,你那天去我家有事吗?”
“哪天?”老高故意装糊涂,“没有啊,哪天我也没去过。”
“不是你告诉我的吗?说你去我家,我不在。”
“没有啊,你犯什么神经,我从没去过你家,简直莫名其妙!”
老高说完,就噔噔噔地下楼去了。
咦,真是奇了我的大怪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又在单元门口遇见老高,他又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哭笑不得,看着他,没回话,他就走了。
我回家问阿灵:“最近我离开过家吗?”
“你离没离开过家,你自己不清楚吗?简直神经病!”
“我到底离开没离开过家?”我坚持问。
“懒得像头猪似的,除了上班,连门都不出,你说你离开过家没?”
看来,我和阿灵的认识是相同的,那么就是说,老高在犯神经。
某天,在小区门口遇上了老高的老婆,我赶忙问:“高嫂,最近老高有什么不对劲吗?”
“不对?没有啊,他好久没回家了。”
“啊,怎么回事?”
“他在外地工作啊,怎么了?”
我哦哦两声,不知所云,高嫂就走了。
这太诡异了,老高在外地工作,可我为什么天天都能看到他?
莫非,老高死了?我看到的是鬼?
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再碰见高嫂时,我问:“老高最近好吗?”
“挺好的呀,昨晚还和我打电话了呢,你有什么事吗?”
“哦哦,没什么事,就是时间长了不见,怪想他的。”
看来,老高没死,这就更令人费解了,我宁愿他是个鬼。
2
某天早晨,我又遇见了高嫂,她说:“老高回来了,你不是想他了吗,晚上来家做客,你们哥俩喝点。”
我赶忙说:“好的,好的。”
终于有人能给我解释这段时间的各种疑问了。
下午下班,我没回家,买了几斤水果,先去了老高家。
给我开门的是高嫂,她貌似对我的造访颇为意外,问:“小高,你有事吗?”
我只得说:“噢,我来看看老高。”
“老高不在家呀,有半个多月没回来了。”
我不解:“高嫂,他不是回来了吗?”
“没有啊。”
“你一早告诉我的,说他回来了,还让我来你家喝酒呢。”我简直要疯。
“小高,你真会开玩笑,”高嫂带着点警惕的味道笑了笑,“我昨晚在我妈家呢,今天下午才回来的,你怎么能一早碰见我呢?”
奶奶的,怎么一切都变得不可理喻。
高嫂没让我进门,大概是她以为我对她图谋不轨吧。
我提着水果,悻悻地回了家。
“呀,今天太阳是从西边上来的吧,还知道给家里买点水果。”阿灵看到我,调侃道。
我把水果放在茶几上,垂头丧气地坐在沙发上,说:“我刚去对门了。”
“你去对门干嘛?”阿灵顿时警觉了起来,“我老早就发现你对高嫂存心不良了。”
我的天,这又从何说起呢?
我解释:“是高嫂一早告诉我老高回来了,让我晚上去她家喝酒,可我去了以后,她又告诉我,老高没回来;还说她昨晚在她妈家,根本就不可能遇见我。”
“你说什么鬼话呀?”阿灵生气地叫道,“老高死了都好几年了,他能回得来吗?你编故事的时候能不能稍微用点心!”
我吃了一惊,老高死了?
“可是,我这几天碰到过他好几次呢……”
我想把这几天的诡异经历告诉阿灵,可她烦躁地摆手打断我:“别说了别说了,我不听,吓死人了都!你什么意思啊,明知道我胆小,对门死了人,已吓得不轻,你还要编鬼故事来吓我!”
我只得住了口。
老高果然死了,我果然是见鬼了。
可高嫂为什么说他去外地工作了?莫非是她受了刺激,神志不清了?
下次再见到她,得好好和她谈谈。
3
我还没见到高嫂,就又看见老高了。老高是鬼,这是我的认知,我不能和他说话,否则会沾染上邪气。
可又不对,老高分明就站在小区门口,和保安,以及几个住户,热烈地讨论着什么话题。如果他是鬼,他们不怕吗?
况且现在是白天,朗朗乾坤。
不管他是不是鬼,我是不打算和他说话了;我低着头,想从旁边溜走。
可是老高发现了我,喊了一声,走过来。
他又是那句问话:“小高,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不想说的太多,随口回道:“今天刚回来。”
他哦了一声,就和我相跟着往家里走;我不敢看他,但感觉,他应该是个活人,不是鬼。
走到门口,他说:“一会儿过来喝酒吧。”
我不自然地笑笑:“不好意思,今晚有点事,改天吧。”
说完,我便赶快掏出钥匙开了门,进了屋,咣的一声,把老高关在了外面。
阿灵正在厨房做饭,呛锅弄出一团白烟,她不停地咳嗽。
我站在厨房门口,“你说老高死了?”
“你装什么糊涂呀,没事老提这个干嘛?”阿灵有些不高兴,回头瞅了我一眼。
我还想再说些什么,怕吓着她,便作罢,坐在沙发上思索着这些问题。
阿灵说老高死了,高嫂则说老高只是去了外地;而我看到的却是,老高没死,也没去外地——我不由有些怀疑起“眼见为实”这个成语来。
我又想,如果我现在去他家,给我开门的会是谁呢?
我决定试试,不弄清这个问题,我简直寝食难安。
4
我走到门口,阿灵问:“你要去哪?”
我说:“马上回来。”
出了门,去敲老高家的门,开门的是高嫂。
我问:“高嫂,老高在吗?”
“在,在的,”这回高嫂很高兴,急忙把门大开,让开门口,“快进来吧,小高,他还正在念叨着你呢,说要请你来家里喝酒。”
我犹豫了一下,便进去了。
老高果然在,他正在吃饭,见我进来,便对妻子说:“你再弄两个菜,我们哥儿俩喝会儿,有一阵子不见了。”
高嫂便进厨房忙乱去了。
“坐啊,坐!”老高又客气地让着我。
我环顾了一圈屋子,觉得一切正常,感觉不到所谓的阴气;松了口气,我便坐在了老高的对面,心想,难道这一切,都是恶作剧吗?
老高拿出一瓶白酒,两个杯子,分别倒满,递给我一杯:“来,先走一个。”
我喝了酒,想跟他交流一下最近的事,又不知从何说起。他说他有一阵子不见我了,可我就在几分钟前,还和他相跟着,从小区门口走到楼道才告辞的。他这么健忘吗?仿佛不是。
高嫂炒了两个菜端出来,放在餐桌上,她坐在我和老高中间的侧面。
我心不在焉地吃着,敷衍地和老高喝着酒,忽然想到,把阿灵叫来,让她见证一下老高并没死,还活得健健康康,红光满面呢。
“老高,”我说,“阿灵还在家做饭呢,我回去跟她打声招呼。”
正要站起,旁边的高嫂一把拽住了我,看着我,神色忧戚,又用求助的目光望着老高。
老高长长地叹了口气,没说话,似有难言之隐。
“怎么了?”我疑惑地望着两人。
高嫂不安地看看我,又看看老高,最后又把目光移回来,对我说:“小高,都过去这么久了,你就接受现实吧。阿灵那孩子确实挺讨人喜欢的,可她毕竟不在了,我们也很难过……”
“什么?阿灵不在了,去哪了?”我失态地叫道。
高嫂兀自拽着我的袖子,转看老高。
老高喝了一口酒,摆摆手:“让他回去吧,留不住的。”
高嫂便放开了我,我站起,说了声失陪,便离开了他家;心想,这两个人,闹什么妖?神秘兮兮的。
5
“你去干嘛了?”一进门,阿灵就冲我发起了脾气,她此刻已做好了饭,一个人坐在餐桌边,闷闷不乐地吃着,“手机也不拿,是不又去对门了?”
既然她猜到了,我也就只能直说了,“对,”我坐了下来,“正好他家在吃饭,我就和他喝了两杯。”
“什么,你还和她喝酒了?”
“是呀,我们经常在一起喝酒的呀,有什么问题吗?”
“啊,还经常?你,你——”阿灵跺了一下脚,站起来,用筷子指着我嚷道,“我就知道你和她的关系不正常,早有一腿了!我只是觉得,我这么严防死守地看着你,你没机会,没想到你利用我做饭的空当都能跑出去和她私会!除了喝酒,你们还干了些什么?”
显然,她误会了我是和高嫂喝的酒,因为她认为老高死了。
“阿灵,你说什么呀?”我解释,“我是和老高喝的酒,他没死,你不信现在过去看看,人家两口子甜蜜着呢。”
“是人家两口子,还是你们两口子?”阿灵反唇机讥。
“是两口子还是三口子,你自己去看过不就明白了吗?”我也有些毛了。
“我躲还来不及呢,敢过去吗?——你太过分了!你瞒着我去见她便罢了,还老拿她那个死男人来吓我,吓死我你好和她长久在一起是不?”
阿灵的眼中闪出了泪光,把筷子往餐桌上一摔,就跑回了卧室,关上了门。
我简直要崩溃,这都什么事呀,快杀了我算了!
正郁闷着,听到敲门声,我过去开了门,是老高两口子,乐呵呵地笑着。
来得好及时,我赶忙把他们请进来,让座,沏茶,递烟,一边冲卧室喊:“阿灵,老高两口子来了,你出来一下!”
她没回应,也没出来,显然还在生着我的气。
这丫头,被我惯坏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刚才和我吵架了,正生着气呢,你们别介意。”
老高两口子对望了一眼,眼神有些不自然。
“还是别打扰她了,”老高扶了扶眼镜,“我们坐会儿就走。”
我说:“我弄两个菜,咱们接着喝酒吧。”
老高急忙摆手,“别别,不喝了。”看看了老婆,“还是你说吧。”
高嫂干咳了两声,清清喉咙,说:“小高,你这一个人单着,也不是个长久之计,你看你都单出毛病来了。所以,我和老高商量了一下,这个周末,给你安排相个亲……”
“什么?”我叫道,转头望了望紧闭的卧室门。
这两口子也太损了吧,明知道我家阿灵是个醋坛子,却大张旗鼓地跟我开这样的玩笑。
“小高你先别拒绝,听我说完。”高嫂急忙说,“多年的老邻居了,我们不会害你的,成不成那是后话,见个面,吃个饭,没什么损失吧?我已经跟人家说好了,她是个大学老师,硕士学历,天蝎座属蛇的,和阿灵一样。她表示愿意接触接触,就当给我个面子,好吧?”
这面子能给吗?那我也给老高介绍个女朋友,你是什么想法?
这哪是多年的好邻居,简直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我板起了脸孔,出于情面,我没赶他们走。
哼了一声,没说话。
“算了,咱们走吧。”老高站了起来。
我也没挽留,早该走了,你们原本就不该来。
高嫂还想说什么,见老高已经往门口走了,她便悲天悯人地看了我一眼,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跟着老高出去了。
临走时,她说:“小高,人死不能复生!”
咣的一声,防盗门关上了。
6
什么?阿灵死了?这怎么可能?
我吓了一跳,好在卧室门及时打开了,阿灵横眉立眼地站在门口;她没死,证明高嫂是在胡说八道,可她这么说的目的是什么?
“阿灵——”我动情地叫了一声。
“她来干什么?”
“莫名其妙,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不管他们了。”我站起来,过去把阿灵搂在怀里,“那两口子最近不正常,我看是夫妻双双得了神经病了。”
阿灵推开我,用她那双大眼睛瞪着我,翻出多半的白眼仁。
我说:“这回你相信了吧,老高没死。”
“你又拿这个来吓我,你到底想怎么样?”阿灵带着哭腔吼道。
“谁吓你了,他们刚走,你没见人,也听到声了吧?”
“我只听见她约你周末吃饭。”
“我的天,那我叫你,你咋不出来呢?”
“哼,我出来,她还敢约你吗?”
这真还说不清了,神经病的一对邻居,加上个醋坛子的老婆,真够我受的。
睡觉的时候,阿灵总算不生气了,我和她相拥而眠。她的身体冰冷潮湿,像是被泪水浸泡过;她很伤感,紧紧地抱着我,呓语似的说:“高,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和她来往?”
明知她无理取闹,但我不忍拒绝,说:“好,我不和她来往就是。”
“能不能不要再拿死去的老高吓我?”
“好,再不了,宝贝,对不起。”
我嘴上应和着她,可心里也没当回事,知道她是醋劲泛了上来,只是寻求一个安慰;毕竟多年的对门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怎么能说断就断?
7
第二天清晨,我一出门,就碰见了老高。
我没作声,他先开的口:“小高,周末有空吗?”
我顿时来气了:“有没有空也不能瞒着阿灵跟着你们两口子去相亲吧?你们两个到底怎么了?能不能正常点?宁拆十座庙,不坏一桩婚,你们这样做,良心上能过得去吗?”
“这,这——”老高故意装出一副无辜的表情,“这关乎良心什么事呀?周末正好是清明节,我想去给你嫂子扫个墓,想让你开车送送我,有那么复杂吗?——唉,算了,我自己打车去吧!”
扫墓?给高嫂扫墓?
什么情况?
老高已生气地走了。
我叫了一声“老高”,没有回应;站在门口思索了一会儿,我便转身回了屋。
阿灵从浴室出来,穿着浴袍,用毛巾擦着头发,问:“你怎么回来了?”
我反问:“到底是老高死了,还是高嫂死了?”
“你又来了!”阿灵跺着脚,喊道,“你昨晚才答应过我不提这事的!”
好吧,不提,问她是问不出结果的。
8
晚上吃饭的时候,阿灵忽然神秘地说:“我想给高嫂介绍个男朋友你说怎么样?”
“啊?”我不解地看着她,不过旋即便释然,她的认识里,老高死了,她担心单身的高嫂会和我发生点什么事,于是就想尽快让高嫂结束单身。
“她不是喜欢你吗?那个男人,和你很相似,也是属蛇的,天秤座。”阿灵一脸得意洋洋的表情,但难以掩饰她的醋意,“我跟人家说好了,这个同末,见个面,吃个饭,能成当然最好,不能成也少不了谁一块肉是不?”
“这——你没事操这个心干嘛?”
老高让我周末陪他去给高嫂扫墓,说明高嫂去世了;阿灵却要在周末给高嫂介绍男朋友,理由是老高死了多年了。就算我长着八个脑子,也理不清这些繁杂的头绪。
阿灵见我不同意,马上生气了,双手握住筷子,插进米饭里,像个拜神的童子似的;鼓起腮帮子,瞪出白眼仁。
“我就知道你怕她嫁出去!”她愤愤地说,“我就知道你们这辈子也断不了!”
这是哪跟哪啊?我正要发火,见阿灵的眼眶里滚出泪来,便忍住了。
“好好,你说咋办就咋办?”我只得答应,随她便吧,也好,看看到底能发展出什么剧情来。
阿灵的眼泪还没干,就笑了:“那咱们吃完饭就去跟高嫂说。”
“好好,都听你的。”我说。
吃完饭,我和阿灵就去了对门。
老高不在,我也没问;我知道,假如我问,阿灵又会生气,又会说我是故意吓她。
寒暄了几句,阿灵便切入主题:“高嫂,老高走了这么久,你一个人单着也不是个办法,家里有些事,总是需要男人的。我和我家高商量过了,想给你介绍个男朋友,你再往前走一步吧,不能一辈子活在阴影里……”
阿灵说话的时候,我观察着高嫂的表情变化,当阿灵说到“老高走了这么久”的时候,高嫂就明显地生气了;当说到“给你介绍个男朋友”时,高嫂终于忍不住了,拍着桌子骂道:“你们两个什么意思呀,怎么成了皮条客了?老高是去外地工作了,又不是死了!”
高嫂又说老高是去外地了,我搞不懂,无所谓了,老高还说要给高嫂扫墓去呢。
反正这两家人,似乎只有我一个人被公认是活着的。
“嫂子,”阿灵拉长声调劝说着,“人死不能复生,你想开些吧,这么多年了……”
“你,你,”高嫂气得浑身发抖,“我家老高和你有仇还是有恨,你干嘛平白无故地咒他死?你们走!”
“嫂子——”
“滚!”
高嫂怒不可遏,将茶几上的一个烟灰缸抄起,狠狠地摔在地板上,摔得四分五裂,长短不一的烟蒂撒得到处都是。
她指着那些烟蒂说:“那都是我家老高抽的,我还没来得及收拾呢,你们就说他死了。”
呜呜地哭了起来。
阿灵说:“那是我家高过来抽的。”
说着,冲我翻了翻白眼仁,又泛起了醋意。
我没解释,知道解释不清,只看了看那些烟蒂,确实和我抽的是一个牌子的。
高嫂伤心地哭着,指着门口:“滚,你们滚!我家不欢迎你们!”
阿灵还想说什么,我站了起来,说:“走吧,没用的。”
9
我们一回家,阿灵就发起火来,站在当地,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我,一贯是个淑女的她,变得像个泼妇,骂道:“你还说和她没事,你看看那些烟头,比在家里抽得还多呢;可想而知,你在她家呆了多久,去的有多频繁!”
我无语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事,随时都在刷新着我的认知。
阿灵骂累了,就停了下来,坐在沙发上喘息着;我没安慰她,我知道怎么对付她。
睡下后,阿灵背对着我,我从后面抱住她,她稍微挣扎了一下,便由我了。
我说:“灵,”每当我要深情表达时,就把她名字前的“阿”字去掉,预示着接下来的话,是多么地发自肺腑,“我想,是不是你的记忆出了差错?你看,高嫂说老高没死,我也经常见到老高,那是不是老高真的没死。”
“高,你别吓我好吗?”阿灵的身体抖了一下,往紧靠了靠我,但这回没生气,声音也很温柔,“是你的记忆出差错了,高,老高真的死了。我知道你们生前关系好,你照顾高嫂我也能理解,可也不能无视我的存在呀!我都痛苦死了,感觉你俩才是一对,我就是个小三。”
“说什么呢,灵,你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呢?”
我轻声安慰着她,可心里乱成一团麻。
我感觉,所有人的记忆都混乱了。
昨天老高和高嫂来我家给我介绍对象,今天高嫂却说老高去外地了;而老高,又说是高嫂死了;而老高和高嫂,又一致认为阿灵不在人世了;而阿灵,又说我和高嫂的关系不正常。
实在太复杂了。
我得弄清楚,这已经严重影响到我的生活了。
“哦,我可能真的脑子坏掉了,”我顺着阿灵的话说,“灵,那你给我说说,老高是怎么死的?我实在想不起来了。”
“别说这个了,行吗?我怕。”
“灵,不怕的,我随时都在你身边。”我把她往紧搂了搂。
10
沉默了一会儿,阿灵终于缓缓地开口:“老高和高嫂是异地恋,两人挺恩爱的,很幸福,也很辛苦;每个月只能聚一次,两地相距太远了,来回一趟的成本太大。”
我搜索了一下记忆,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只是记忆有些模糊。
“那么,”我问,“是老高在此地,还是高嫂在此地?”
“应该是高嫂在此地吧,老高在外地,好像,”阿灵显然也记得不太确切了,“高嫂爱吃醋,总是疑神疑鬼地认为老高会出轨,两人经常因为这个闹变扭,但闹完以后,又恩爱如初,甚至越闹越恩爱。后来,老高就放弃了外地优越的工作,来此地重新就业了。”
“这不挺好吗?大团圆的结局。”我说。
“唉,可就在老高回来的第二天,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
阿灵的肩膀耸动了几下,可能是在哭。
“两人高兴得庆祝了一整天,又是去吃饭,又是去逛街,又是去看电影。就在他们看完电影回来的路上,两人手牵着手正走着,突然有辆车冲了过来……”
阿灵哽咽了,我拍着她的肩膀。
平静了一会儿,她接着说:“车速太快了,司机又喝了酒,根本没看见他们。老高首先反应了过来,就用尽全力把高嫂推开了,他自己被车碾了过去……那天,是老高三十二岁的生日。因为异地分居,他们还没来得及要孩子。”
阿灵终于抑制不住悲痛,呜呜地哭了起来。
“别难过了,都过去了,”我把阿灵扳过来,面向我,吻着她的眼泪,“我们都要好好的,长命百岁。”
“嗯。”阿灵钻进我的怀里,用力地点着头。
这就是说,老高确实死了,而高嫂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所以始终认为老高在外地;可是我经常能碰见老高,这又做何解释?难道真的有鬼吗?鬼不是只有夜间才会出来吗?而且,小区里有很多人都见到过老高呀,他们好像并没认为他是鬼。
11
周末下午,我在小区门口又遇见了老高。
我有些发怵,但看到周围全是人,也就不那么害怕了。
他大概是记恨着我不送他去给高嫂扫墓吧,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就走了。
我犹豫了一下,叫声“老高”,追了上去。
他站住了,我问:“给嫂子扫完墓了?”
他唔了一声。
“老高,”我说,“你别怨我没送你,是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搞得我脑袋都快爆炸了。你能给我说说,高嫂是怎么去世的吗?她还那么年轻。”
“好吧。”
我和老高坐在小区里的一段台阶上,抽着烟;老高给我讲了他和高嫂的爱情故事,大体上和阿灵讲的一样,只是最后出车祸时略有差别。
他说:“那个司机喝了酒,车开得很快,我都傻了,是你嫂子推开了我;我得救了,可她……她其实能闪开的,即使闪不开,她那个位置,也不致被撞死;她为了推开我,把自己正好送在了车头上……”
他按按眼角,说不下去了。
两个版本,都很感人,我应该相信哪个?
好吧,都相信吧,我没有权利去否定任何人。无论是老高,还是高嫂,我都希望他们幸福,哪怕他们都已不在人世。无所谓,反正我已习惯了这种错位的人生。
我生日那天,阿灵让我请半天假,说她安排得满满的,两人要好好地庆祝一下。
没到中午,我就回家了,正要拿出钥匙开门,门开了,老高和高嫂走了出来;我一怔,正要打招呼,可感觉不对劲,他俩就像看不见我似的,直直地从我身边走过,然后回对门他们的家了。
12
我奇怪,赶忙进了门,见阿灵坐在沙发上,把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把两个腮帮子鼓得像小皮球,生着闷气;茶几上摆着一块五彩斑斓的生日蛋糕,插着数字蜡烛,两个大大的,鲜红的32。
我问:“怎么了?刚才老高两口子……”
我住口了,因为在阿灵的记忆里,老高早已死了。
“两个神经病!”阿灵骂道,“今天多好的日子呀!可那两个货偏要来说些不吉利的话,气死人了!”
我问:“说什么了?”
“他们说你死了,要给我介绍男朋友,他们才死了呢!”阿灵流出了眼泪。
我浑身一震,目光又不由投到那两个数字上面,忽然觉得好诡异。
三长两短。
32岁过生日,应该插三长两短五支蜡烛,大概阿灵也意识到不吉利,就选择了用数字蜡烛。她以前是不喜欢数字蜡烛的,觉得太直白,也没有那种星星点点的迷幻感。
我试探着问:“你不是一直说老高死了吗?”
“你也犯神经了,谁说过了?”阿灵站起来,跺着脚吼道,“你们一个个都咋了,干嘛都要说这些不吉利的?好玩吗?有这么玩的吗?”
她哭了出来。
我过去搂住她,道着歉,脑子像一团浆糊,实在弄不懂这里面的问题。
阿灵嘤嘤地说:“不要再说那些话好吗?我受不了!”
她哭得很伤心。
就在她哭的时候,我想明白了,死了的是我,别人都活着;只有我死了,上述那些无法解释的事才能说得通。死人的思维,应该就是这么混乱的。
也之所以,刚才老高和高嫂才看不见我。
我吓了一跳,不过旋即便坦然了,我死了,还能陪着阿灵,这是多么幸福的事!
不管怎么样,只要阿灵能感觉到我的存在,我也能感觉得到她的存在,就一切OK了。
在我的安慰下,阿灵终于破涕为笑了。
我们一起吃蛋糕,一起唱生日歌,然后又一起去游乐场,晚上又一起去看电影。
从电影院出来,已很晚了,我们手牵着手,旁若无人地走在街上,唱着歌。
一阵巨大的汽车发动机轰鸣声传来。
我猛然醒悟,不及细想,就使劲往开推着阿灵;然而阿灵,也在用尽全力往开推着我。
于是,我们以拥抱着的姿势,迎接了那致命的撞击。
咣——
我明白了,我和阿灵,都死了。
13
然而我醒了,我躺在床上。
睁开眼的那一刻,我吓了一跳,我看到了高嫂,她含情脉脉地笑看着我,正拿着一缕头发逗弄我的鼻孔。
我一惊而起,往后退了退,疑惑地说:“高嫂,你怎么在我家?”
“你又犯什么神经呀?”高嫂嗔怪道,“哪来的高嫂?”
“你,你不是高嫂吗?”
“噢,”高嫂笑了,“倒也是,你姓高嘛,我当然就是高嫂了。可这是对门的那小两口叫的,你怎么也这么叫?说,你是不是看上人家那个小媳妇儿了?——让你再不老实!”
她边说边挠着我的咯吱窝,完全把我搞蒙了。
她挠了一会儿,就钻进我的怀里,撒着娇说:“不准你这么叫我,叫老了都。”
我茫然地问:“那我该叫你什么?”
“当然是叫阿灵了,还像过去那样,是不是我老了,你就不喜欢我了?”
我一怔,仔细端详她的面容,确实是我家阿灵,而又是高嫂;她俩原本就是一个人,只不过,一个是清纯可爱的小姑娘,一个是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
那么我呢?应该也成了老高了吧。
我意识到,我和阿灵丢失了一段经历,但我们又避过了一场致命的灾难,我们跳过了几年的时光,就像剪辑电影那样,把不愿意接受的那段剧情删减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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