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爷

作者: 畅游0321 | 来源:发表于2018-07-29 11:11 被阅读15次
    舅爷

    假期,陪着父亲去南阳看望舅爷和舅奶。

    上午,父亲打电话过去,告之我们大概中午到。于是,每隔半个小时,父亲就会接到舅爷的电话,询问到哪里了,然后就是舅爷一再详细解释着等着接我们的地点标志。几次的电话来去,我们终于到了舅爷说的会面地点。远远地,还在十字路口的这一端,就可以看到舅爷的并不高大的身躯,笔挺地立在另一端的路口,向我们车行的方向张望着。苍老的舅爷的身影,在来来往往的车辆的缝隙间时隐时现,就像一座静穆的雕像。

    远远地看到穿着灰色T恤衫的头发已花白的舅爷,忽然觉得鼻子发酸。当年那个英姿勃发的舅爷苍老了许多。

    舅爷是父亲的舅舅,在兄弟里排行老三,我们都叫他三舅爷。虽说论辈分父亲是喊他舅舅,其实他只比父亲大四岁。

    尽管只大了四岁,爸爸对舅爷却是极敬重的。每次回老家,都会拐到南阳城郊的舅爷家去看望,从我记事起,好像从来如此,于是看舅爷成了回老家的一项固定内容。只是这些年里老家已没有什么至亲,父亲很少回去了,与舅爷见面的次数也就少了。

    爷爷去世得早,奶奶一人带着父亲和姑姑生活艰难。听父亲讲,当年父亲考上大学,如果不是舅爷全力资助,根本无法完成学业。

    舅爷是空军飞行员,当年是驾驶战斗机的,还立过功,后来因为身体原因不能飞了,才不得已转业。在老家的县上,一说起舅爷,就像在谈论一个传奇人物。他身材不高,走起路来总是昂首挺胸地迈着阔步,坚定而有力,小时见他如此,这次已是白发苍苍的老者,仍是挺直了脊背甩开双臂用力走着。说话时总是双目炯炯地望着对方,声调不高,语气平和,从没见他大嗓门吼过人,也难得见他生气的样子,不知为什么,总感觉舅爷身上自有一种威严和魔力,让人不由自主也放低声音。

    舅爷复员后在一家国企工作直至退休,工作没多久就成了单位骨干,很怏又升到领导层,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始终都只是二、三把手,再没有往上升了,这或许与舅爷做事过于较真、过于坚持原则有关系。然而单位有了什么难题,舅爷就会像个救火队员,像军人一样带着人没日没夜去打攻坚战。

    与舅爷相处最长的一次,是小学时的一年寒假,从老家回来照例又到舅爷家停留,因为距开学还有段时间,父母就同意我留在舅爷家住几天。舅爷有一儿一女,按辈分我要叫表叔和表姑的,其实只比我大一两岁,正好玩在一起。那时的单位和家属楼往往在一个大院里或者彼此相邻,家属院也总是会有大大的空场地供孩子们疯玩,再加上舅爷的单位地处郊区,离院子不远就是大片田地,所以那个寒假的短短几天,疯跑疯玩的永远留在了记忆里。

    一日,小表叔忽一脸神秘地凑到我耳边说:“带你去坐个好东西,很神奇的。”“什么东西?”表叔并不答话,只说“跟我走”。带着满脑子的好奇,我和小表姑随着表叔竟走到了舅爷单位的办法楼下。单位有门卫把守,并不让孩子随便进的。而表叔带我们绕到了后面的一个小门,门竟然没锁。三个人蹑手蹑脚进去,又拐来拐去来到了一个奇怪的门前,那门和平日见到的木门、铁门都不同,是亮亮的不锈钢,也没有门框。表叔观察了一下看看四下无人,迅速摁了下门边的按钮。隔了一阵,那个不锈钢的门竟自动开了。太神奇了,我惊呆在那,表叔推了我一把,懵着头,就进了门后的小小空间,然后门自动关上了。这个方方的小房子,竟腾云驾雾般,往上升去。然后,停止,又开始往下降落,门又自动打开,被表叔推出来。一切都像是在梦里。只听到小表叔的声音“趁没人,再来一次。”于是,又晕晕乎乎,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过程。这,就是我第一次坐电梯的经历。

    三个小屁孩以为人不知鬼不觉,没想到晩上舅爷下班回来,脸色严肃地让我们站在客厅里,开始了长达一个小时的训戒。舅爷说了些什么当然不记得了,大致是小孩子绝对不允许去工作重地之类的,然后又引申到他最擅长的,假如是军人像我们这样,会怎样怎样性命没有等等。舅爷的训斥没有尽头,舅奶特意做的红烧带鱼的香味飘来,那滋味真是不好受。那时太小,并不能理解舅爷的苦心。

    舅爷退休没两年,舅奶突发脑中风,断续犯了几次,舅奶就瘫痪在床上了,胸部以下都不能活动,至今已经十多年了。这十几年里,舅爷并没有请保姆、护工,一个人护理、照料着舅奶。舅奶身材高大,一米七多,高出舅爷一个头,又身形肥胖,照料起来非常费劲。单是给她翻身擦洗,普通人的体力都难以吃得消。幸亏舅爷以前是飞行员,体力过人,才扛得下来。十几年如一日,舅爷的辛劳可想而知。而倔强的舅爷还要求表叔和表姑好好工作,不要为此分心,只在周末回家来看看,陪舅奶聊聊天即可,其它的事,都不让儿女插手。

    这十几年里,舅爷和瘫痪的舅奶相依相伴,舅爷集护工、保姆、老伴于一身,辛苦又耐心地照顾着舅奶。每次回家时和父亲讲起舅爷,父亲总是叹气说:“你舅爷太不容易了。”

    前年父亲因为心血管病突发住院,当时情况危急,需要做心脏支架手术。唯有那次,舅爷将舅奶托人照顾,赶来看父亲。舅爷没有手机,只在早上打来电话问了医院和病床号,告诉父亲今天会过来,就挂了电话。何时出发?是坐长途汽车还是别的交通工具?都没讲。因为照顾舅奶,舅爷已经很多年没离开过那个小城了,年龄又大了。我们不免对他能否顺利到达提心吊胆。我和父亲正在忐忑不安间,病房门口处忽出现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笔挺昂扬地阔步而入。双目炯炯,丝毫没有半点疲态。这么多年的辛劳,当日又早早出门,想像中舅爷应该会是一种疲惫不堪的暗淡样子。再看看眼前这个精干利落、神采奕奕的老者,真的很难将眼前的这个老人和他背后的生活联系在一起。

    舅爷问过父亲的病情,就说了好几种制疗心血管病的药名,说是药效不错。自嘲说家有病人,自己已成半个医生,且是中西合璧。又转向我问道:平日可有锻炼身体?我心虚地说没有很规律很坚持,只是想到了才去锻炼。舅爷很认真地说:这可不行。再忙都要锻炼。然后开始讲他自己的锻炼方法: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做早饭,服侍舅奶吃完,自己就开始一套自创的健身操,很得意地说效果非常好。接着边说边站起来给我示范。边示范边讲解每个动作的功效是什么。在他的感染下我也现场学起来。舅爷边讲边示范,每个动作绝不马虎,一整套舅爷式健身操做下来,竟出了一身汗。舅爷说:只有早上这半个多小时的锻练时间,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所以他从不打折扣。练完操,舅爷继续自己的健康心得:保持心情愉快。并拿照顾舅奶举例子,说照顾病人不只是身体上的护理,还要让病人心情好。他每天固定一场新闻发布,上至国家大事,下至家长里短,还有各种笑话、小品,让舅奶开心。然后又一脸郑重地说:你在工作上遇到不愉快一定要学会放下,不要去斤斤计较,没有什么事是放不下的,自己大度一点就过去了。工作一定要认真,要细致,不要怕麻烦。就像我们当年飞行……一个多小时里,都是在听舅爷说,我只有频频点头。

    看着这个乐观有精神气儿的老头儿,怎么都无法把他和那个十年里埋头照顾瘫痪病人的辛苦情境联系在一起。舅爷连中午饭都来不及吃,就赶着坐长途车走了,说是舅奶临时托付邻居照顾,不放心,要赶回去。他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开,昂首挺胸地迈着军人才有的步子,留下来那股乐观豁达的生活态度感染着我和父亲。

    而这一次,看到不老的舅爷竟明显苍老了,有一些疲态,怎能不辛酸?原来舅爷这兩年心脏不好,犯了两次病,精神和体力差了许多。以前从未知舅爷有心脏病的,问其原因,舅爷像个犯错的孩子微低着头说:其实是我自己逞能,大冬天的去洗冷水澡,人老了,心脏受不住刺激,就出故障了。哦,这个不服老的老头。

    已经许多年没见舅奶了,无法想像十几年瘫痪在床的情境,我和父亲随舅爷进了舅奶的房间。让我惊异的是,平躺在床上的舅奶竟没有多少老态。头发黑黑的,只夹杂几根白发,圆圆的脸上皮肤透着光泽,没有几条皱纹,根本不像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舅爷俯下身,告诉舅奶我们来了,舅奶兴奋地一把抓住父亲的手,“吃饭了吗?”,“从哪来的”……语无伦次地问着,眼角泛着泪花。舅奶竟还是以前那清脆的声音。除了只能躺着,那个样子,那脸上的神彩,竟依然还是我们记忆中的模样,特别是脸上的光泽,滋润的肤色,哪里像卧床十几年的老人。

    父亲和舅奶聊着天,舅爷去给我们切西瓜,想给他帮忙,又是老样子,坚决不肯。西瓜切好了,舅奶用眼角望望那瓜盘,小声道:我也想吃一块。舅爷将瓜切成小块,边递给舅奶边说:这贪吃的老太婆,只能吃三块哟。而舅奶竟像个害羞的少女,用被角掩着嘴,“咯咯”笑了。我在旁边看着,不由地也笑了,笑着笑着,眼睛就模糊了。这对可爱的老人。

    原来舅奶还有糖尿病,不宜吃西瓜的。舅爷说,人到了这个年纪,要尽量过得开心舒坦。然后开始得意地介绍自己这些年里如何成功地控制舅奶的各种病症,对付长期卧床产生的褥疮的有效的土方法。床旁的柜子里,桌子上,摆满了各种药品。舅爷边说边熟练地拿起一件件药品,介绍着自己的独门秘招。然后又指指舅奶的床正对着的那扇窗,道:你们看这儿风景多好,她躺着就能看见树,看见蓝天,我看着这窗外,灵感就来了,能编出各样的笑话。两个人说说笑笑的,一天很快就过去了。舅爷说着,舅奶安静地望着他。而我,望向窗外,大树的枝桠伸到窗口,树正绿,天正蓝,真好。

    要走了,看着这一对相依相伴的老人,看着苍老却依然乐观的舅爷,想说点什么,却堵在了喉咙里。

    舅爷送我们到路口,又一遍遍叮嘱着开车要小心,千万不要麻痹大意。我们走了,从后视镜里隐约看到,舅爷还站在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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