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飞舞，爱恨绵绵

——浅析电影《青蛇》中的是与非

情终，情始

情真，情痴

何许何处

情之至

……

一曲带着无限沧桑和凄美的女声咏叹调打开了我对电影《青蛇》的回忆。一瞬间，影片中王祖贤、赵文卓、张曼玉等诸多形象涌进了我的大脑。他们有的手持钵体，大念“妖就是妖，人就是人。”有的轻歌曼舞，学尽各种人间各种风月；有的巧笑嫣然，用一杯清酒洒出一段爱恨情仇。他们或笑或泪，或怒或悲，于电光火石间，我的记忆也如泄洪般滚滚而来，往日的情怀被再次勾动，我决定暂且放下手头所有的工作，重温这部电影。

  说回来，《青蛇》的故事其实很简单。它讲述了两条修炼成人形的蛇在人间历练时尝尽世间悲欢离合的故事。佛把这个世界称为娑婆世界，译为堪忍，即是说我们这个世界是有缺陷的。无论做人还是做任何事情，都会有一种缺陷美。说白了，苦，是人生的本质；苦中作乐，则是人生的常态。这一点，在影片一开头，就得到了淋漓尽致地演绎。一团红得诡异的氤氲中，熙熙攘攘着各色身影，表面看似繁花似锦，但透过他们脸上各式惊悚恐怖的表情，和自身做出的种种怪诞行径，令人觉得这样的人世实在污浊不堪，而这正是穿着一身洁白袈裟的法海眼中的人世。此时他手持金钵，匿于人间，正一派居高临上地俯瞰四方，与人间的纷纷扰扰相比，一袭白衣的他显得特别突兀。我看他冷眼旁观看世人杀鸡斗狗，吵闹打架，互相指责，乃至阅尽世间的至苦至乐，脸上始终都是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时，我就明白，他是一个没有了心的和尚。等到我再看到他双眼一闭，双掌一合，口中一叹：“人呐！”我更是对此确定无疑。只是每到此，我总会对这样的法海产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看着他，我就好像看着家里放在供桌上的神像，那表情是那么地庄严，让人不敢亵渎，但同时也是那么地拒人于千里之外，让人觉得遥不可及。我不禁要问：这样冰冷如石头般的法海，真的能给人带来救赎？！这样一丝人味都都没有的法海，真的能成佛吗？

之后，看到他不分青红皂白地强行收了蜘蛛精，我更是心颤。他判断是非曲直的方法，竟然不是向内察看对方是不是心性端正，也不管对方是不是真心悔过，而是仅凭一道外在的人，妖，佛的三界等级划分线。只要有人违规冲犯了这条界限，不管是谁，也不管是什么样的理由，他都会高举替天行道的大旗，大肆屠戮。如此的蛮横，如此的冷漠，试问这和一个强盗又有什么分别？佛说，众生平等。可瞧他的一言一行，全无佛的精神，行为看似秉公执法，实质却处处分别，处处对立。凡背己意者，一律灭之。这样的他，执念如此之重，连个基本的好人都算不上，又怎能成佛？我心中的疑虑重重。我想，他怕是入魔了。

后来紫竹林里，业障果然现前。一次暴雨滂沱中，他偶遇两条蛇精，本欲灭之，后顾念她们的救人之举，才放其生路。但就在他转身离去之时，他不巧瞥见蛇精所救助的产妇的胴体，一时竟触动欲念，引得方寸大乱，失去本心。虽然后来他及时背过身速速离去，但逃得了身，逃不了心。在禅坛坐定时，他因此被心魔所困，一时嗔心四起，多年修为几乎毁于一旦。

后来他镇定反思，却仍不知反观内省，只一昧地把此次遇劫归咎于上次误毁蜘蛛精百年道行的无心之错。由此与正途越来越远，也进而引出后面故事的高潮。

此时彼端，两条蛇精，一青一白，正好幻化成人形，在人间四处游历。都说红尘累，做人苦。可在她俩的眼中，这滚滚红尘，尽是一派的生机盎然，趣味十足。看王祖贤饰演的白素贞，变成人后眉目如画，娇美如玉，举止投足间尽是数不尽的风流，令人不禁怦然心动。再看一旁张曼玉扮演的小青，活泼灵动，甜美异常。两人站在一起，仿如双姝并立，难分轩轾。我想，不要说影片中那些看到她们惊世容颜纷纷摔倒落河的男子，就是这世间任何一个寻常男子见了，怕也是情关难过。

记得佛说过，我们生活的世界是有情世界。我们因爱欲纠葛来到人间，也因爱欲交织尝尽人生百味，悲欢离合。然而，这么厉害的“情”，在影片中，却成了诱使白素贞和小青入世为人的重要理由。她们羡慕人间有情，期盼能如人一样过上人间那种有滋有味的生活。只可惜，她们虽然依人做足了人间所有的规矩，却唯独不懂人心易变，纵使情深应似海，奈何缘浅终成空。

即便如此，我还是会感动于白娘子与许仙的初次定情，那是他们感情最诗意的时候。犹记得，杨柳下，西湖上，水光潋滟间，白素贞乘着一叶扁舟缓缓而来。她手执油伞，一袭皂衣俏立船头，裙摆在雨丝中静立，衣袂在清风中飞舞。斜风细雨间，她一把揽住快要摔倒的许仙，柔声轻唤，“公子小心---”。那眼梢眉底掩不尽的风情，叫许仙立时惊为天人，至此凤凰于飞，鹣鲽情深。许仙更是一心醉卧美人乡，从此不管世间功与名。

可惜情深至浅，小青不耐烦白娘子因许仙而冷落了她，就故意频频与许仙暗送秋波。许仙不敌，一时暧昧丛生。然而感情的路，总是两个人刚好，三个人又太窄。白娘子最终目睹了一切。她目光冷冽，不惜与小青动手摊牌。

“小青，我同你的缘分已尽，我身上已经有了许仙的骨肉。”话音刚落，她眼底已流出一滴清泪。

小青大惊，“姐姐，这是什么？”

“也好，还不知道眼泪是什么，等知道了就痛苦了。”

“不会的，你有的我都会有。”小青怒道。

“傻瓜--”她闻言一叹，“当你觉得自己什么都只赢不输时，怎么会有眼泪呢，怎么会哭呢，小青，不要强迫自己，你不会明白，你没人的感情。”

她依旧循循善诱，奈何小青的人性不足，终究还是不懂。此时，法海已经寻到屋外。他手持拂尘，身着白衣，见到许仙后，一脸不动声色地客气询问：“施主，我给你的佛珠呢？在哪儿？”

“噢…搁在里面了。”许仙战战兢兢。

“那带我去看看--”

语毕，法海已抢身进屋，许仙阻拦不及，只好紧跟其后。沿途与法海一问一答间，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和尚拂尘一摆，四周风景皆是变换了颜色，内心不由得大骇，等看到后面，人已经被吓得完全惊慌失措，只好不住地跪地恳求。奈何法海心如铁石，恍若未闻，一边大念，“红尘诸相，皆是虚妄”，一边继续挥动手中的拂尘。一起一落间，他硬是活生生地将许仙心中美好的家园还原成了一堆荒草野坟，也将他最后一丝幻想击得个粉碎。

  后来，法海更是变本加厉。他不顾许仙的个人意志，强行将他拉到金山寺出家为僧，还以此为名，逼迫白娘子为了救夫水漫金山，导致双方种下无数命债，也赤裸裸地将其自私无情的本性演到了极致。

以前懵懂，每看到此处，我总是不住地叹息。法海数十年精进礼佛，难道就是为了说个“理”？白素贞千年修行，难道也只为了个凡人许仙？犹记得，水漫金山前，小青也这样问过白娘子。

小青问她：“姐姐，我们这么硬拼，赢的机会到底有多少？”

她惨然一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何去明白人情世故，依足所有做人的规矩。如果这样也是错了，那我千年的道行就真不知所谓！”

“姐姐，那你千年修行，就为了个许仙，这样值不值得？”

她一脸的义无反顾，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回道：“值不值得轮不到我想，我现在只想把许仙救出来。”

“好，那就救出来。”

……

爱到深处无怨尤，情到极致近佛心。

看到这样有情有义的白娘子，我不禁肃然起敬。回想当初她坠入红尘时，也是这样秉持着人世间臻善臻美的原则，努力去学做个好人，努力去治水护民，医病救人。与许仙相恋后，她更是放下了所有的身段，为他收敛性情，为他俯身低就，为他飞上昆仑山与仙鹤相斗。如今到了金山寺，她依然不惜以命相搏，掀涛翻浪，只为争取她那放弃自身也不可以放弃的尘缘。爱，已经成了她的信仰，也成了她安身立命的根本理由。所以当法海说她与许仙的爱情错了，她坚决不能认，因为一旦认了，便是否定了她千年修行的意义。所以她誓死抗争，乃至最后为爱殒命，仍是无怨无悔。在电影里，看到她最后的身影在汹涌的江涛中沉浮时，我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身为蛇妖的她，比我们更有资格称之为人。

然而许仙呢？小青的泪让我明白了一切。

我原以为，许仙和白娘子夫妻恩爱一场，他与她，应该是最相爱相知的一对璧人。可后来看许仙的一言一行，我才恍然大悟，他虽然爱她，可他并不懂她。他可以与她甜蜜相拥，但始终难以触及灵魂。因此，当小青只手拿菩提子，媚眼如丝，软弱无骨地倒在他怀里，一声一句诱惑他吞下时，他根本就抵挡不住，只好转身落荒而逃。再后来，他屈从内心的贪念，一方面留恋与白娘子的暖玉温香，另一方面又与小青频频牵扯不清，最后更企图上演一场爱情三人行。可惜他到底看低了她们。她们的爱情，与他的凉薄多情不同，一旦认定了，一便是一，二便是二。因此，当小青在金山寺寻觅多时才找到已经剃发为僧的许仙时，她终于明白，他与她们，竟从来都不是一路人。为了爱，她姐姐可以连命都不要；而眼前的这个男人，却可以为了活命，让爱委屈求全。一滴清泪悄然滑落，小青终于明白了她姐姐口中的痛苦，爱而不懂，这才是人世最大的悲哀。

影片结尾，小青带着许仙立于江上，寻遍四处扔白娘子的身影时，她就知道一切为时已晚。等她回头再看到一脸迷惘的许仙时，她脸上便只剩下了漠然。哀大莫过于心死！她一边轻抚许仙的脸颊，一边一脸决然地说：“你应该陪姐姐的。”然后便毫不犹豫地举剑结束了许仙的性命，也结束了他们之间恩怨纠葛的一切。我觉得，在她的眼里，那些锱铢必较的取舍，那些权衡利弊的进退，都不是真正的爱情。真正的爱情，应该生死契阔，荣辱与共。既然许仙生前不能做到与她们荣辱与共，那么她至少要他死后去陪伴。

她的感情来得如此刚烈决绝，教人猝不及防，更令人莫名地心痛。我不禁掩面长叹，小青，非要如此吗？此时耳边刚好传来一段熟悉的吟唱：

人生如此，

浮生如斯，

缘生缘死，

谁知，谁知？

……

我忽而明白了，在真爱面前，白娘子选择了牺牲成全，小青选择了玉石俱焚。她俩心的不同，才造就了她们命运的最终不同。也许正因为如此，导演才选择了让小青继续留在世间修行。而与她相伴的，还有法海。从一开始与蛇精的对立斗法，到最后对她们的挺身相救，法海在一杀一救中，终于领悟到，自己其实与她们并无不同。他总是责问对方先功后过，但随后反观自照，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因这一念，他终于走出过往，重新审视内心。一切就好像他手中抱着的新生婴儿，再次焕发了生机。

流光飞舞，爱恨绵绵 流光飞舞，爱恨绵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