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些时候,给母亲电话,听到她在电话里的声音嘶哑,喘气困难,便知是患感冒严重。催她去医院就医,她说自己腰酸背痛,四肢乏力,无力下床出门。还说自己本就老眼昏花,不但认不得字找不到挂号、划费、拿药等一系列都要刷卡的窗口,就算迎面碰上熟人,她也看不清是谁可以让她开口求助。
“老了,不中用了,”她说,“有钱也花不出去,到哪里都讨人嫌。”......我听着听着就鼻子发酸。
母亲今年七十有五,生有两男三女。长兄已做了爷爷,大姐也做了奶奶,最小的小弟也过了四十不惑之年,在城里成家立业,再无一男半女需要她再劳心劳肺地替我们担心着想。父亲在两年前去世,名下留置的田租和母亲自己的田租以及政府发放的养老金也足够她晚年生计无虞。
按理说,她如今的老年生活应该过得比继续在外打拼的我要来得幸福,而且还是四世同堂,完全可以颐享天伦之乐。但她过得并不开心,在我二十年前盖下的老房子里,能证明那还是户人家的,只有她佝偻干瘦的矮小身影。
明明有五个儿女的母亲,老来却过着“膝下无子女”般孤灯清影的日子。而有她这般处境的老人,在农村却比比皆是。每每看到这群子孙兴旺却孤苦伶仃的老人,我忍不住就会惘然若失:生儿育女,究竟是为什么呀?
大姐自身体弱多病,自是空不出精神回娘家照顾母亲。二姐虽万般孝顺,奈何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婆家也需要她打理,也是分身乏术。我虽担心,却离她隔千山阻万水的遥远,有心而无力。这样,我能想到去照看一下母亲的人就剩下住在隔壁的大哥和来回比较方便的小弟了,母亲却坚决不让我打电话给他们,说他们都有自家的事要忙有自家的活要干,没有必要带她去医院看病。再说,感冒也不是什么大病,熬着熬着就也好了。
母亲其实是怕麻烦到她的儿女。我听得心里难过,无法说服自己不去焦虑母亲的严重感冒,不得不再一次长途返回娘家。
都说只有娘在的地方才是家,我的确弄不明白,为什么我的兄弟们就从没想过这一点呢?!
等我急冲冲赶到家的那天,母亲的感冒已自生自灭得好了一大半,能下床烧口热水喝了,我就去村口的卫生服务站给她买了些可以常备的感冒药。
提着药走回家的路上,撞见了小弟夫妇带着侄女从城里回到乡下,不过,是去大哥家喝喜酒的。他们问我赶回家是否也是为了参加侄子(大哥的儿子)的订婚宴?我说不是,我是来给母亲看病的。至于侄子的订婚宴,完全是误打误着,站在风俗的角度,我这个姑姑其实也是可在可不在,我的两个姐姐就没来参加。
看到我手上的药,小弟竟然诧异地问我:“那么多天了,感冒还没好?”他的意思是他早就知道母亲感冒严重了的,只是一直没空闲过来看她。“好歹也有半个小时的车程呢。”他跟我这样解释道。
我也懒得责怪他,他现在是打肿脸也要充胖子的“城里人”,生活压力大了一些,不便天天往乡下跑,尚还有情可原。我心存怨艾的是住母亲边上的大哥一家,近在迟尺,也是忙到不管不问。
【2】
那天,正是侄子带着他的女朋友和刚满百日的女儿上他家订婚的日子。不用奇怪,他们是未婚先生,试产一个,为二胎能生个儿子打下基础。
我唏嘘地问母亲:“您孙子订婚这么大的事他们也没人来提前告诉您,请您过去坐等孙媳妇敬茶?”
“孙子和孙媳妇过来说过了的,”母亲挤出一丝笑脸安慰我说,“他屋干净,我一脏老太婆坐那里碍眼,还是不过去的好。”
大哥的房子装饰得富丽堂皇,在我父母亲的眼里看去就像帝皇将相的宫殿,他们是一介草民,根本没资格踏入半步。在房子落成之前,大哥就有意无意地发过话,他的新房子绝对不会给垂暮残年的父母亲居住。小弟家的房子更不用说了,电梯楼,高层房,本来就没打算接父母一起住的。父母亲的一辈子,鞋底总嵌满农村的泥巴,白发总沾满乡下的灰尘,对于地砖、墙壁、吊顶等都要求一层不染的“宫殿”而言,实在太脏了。
父亲生前拿出所有的积蓄给大哥造房子,给小弟买房子。也曾希望过大哥或小弟能在他们偌大的房屋里隔一小间来供他居住,哪怕是一个角落,也算圆了他最后一个“还是儿子给他养老送终”的夙愿。但希望落空,兄弟两连个厕所间的位置也腾不出来给父母亲铺张可以临时或短时间歇歇脚的床铺。父亲最终还是躺在女儿的屋子里郁结而去,临终才对前来看他最后一眼的亲戚们说了一句“人话”:“对我最好的还是女儿啊。”母亲则继续住在老屋,冷火厨炉,孤灯寡人。
侄子订婚宴的酒菜相当奢华,高朋满座,我死拽硬拖,才把母亲拉去坐边上一起入席。席间,大哥大嫂挨个给长辈们敬酒,敬到我这桌时,却偏偏跳过了母亲,反倒是边上的一个亲戚,帮着我给母亲不住地夹菜。
我忆起当年父母亲为他们兄弟俩的学业而节衣缩食、硬是不给我两个姐姐去读书的场景,还有宁愿自己不治病也要倾尽所有为他们娶妻成家、帮他们建房买房的辛酸场面,如今,却连一点形式上的敬酒也喝不到,顿觉心寒。
【3】
席散后,侄子第一次给我介绍他的未婚妻。90后的一个小个子女孩,为了满足未来公婆的心愿,能从从容容的生个儿子,三个月前,还没订婚就提前给侄子生了个女儿。
我跟侄媳妇打趣说:“现在都已经放开二胎了,你们大可以领证后风风光光地生啊。”
酒喝得红光满面的大哥替她回答我说:“领证后就只能生两胎,提前生的可以想办法不算么,多生一个是一个。”
我知道他们想生更多的儿孙,确切地说,他们倒是希望在合法的两胎内,都能生出合法的孙子来。
我便揶揄侄子道:“订婚前一个,订婚后一个,结婚前一个,结婚后再来二胎,这样,咱们家的香火,你一个人就可发扬光大了。”
“切,你当我们养猪啊,生那么多干嘛?”侄子在锃亮的地板砖上随意地弹着烟灰,不屑地说,“我自己都养不活,还要什么二胎?”
呃,这句尚有自知之明的话倒贴切我的想法,抵消了不少我跟他之间的多年代沟。
侄子从小在他外婆家长大。他外婆就他妈妈一个女儿,七八个儿子。他妈妈又是最小,他跟着他妈受尽“众星捧月”的万般宠爱,一直以来都信奉着自私的个人主义行径。势利、啃老、炫富,没有尊老爱幼的概念,也没有血缘亲情可言。
他与我仅有一段时间的亲近交往,是那次我反对了大哥不准他开车不给他钱学驾驶的决定,支持他去考了驾照,并给他垫付了考驾照的所有费用,还把我的新车开去给他练手。等到他没有什么可求我的时候,我们之间的关系又回到了他的小时候年代,好像根本没有过我这个姑姑一样。
类似的例子在我两个姐姐身上也发生过,所以,我一直认为,这是我们家祖传的教育问题。有其父必有其子,有其子必有其父,这得怪到十八代以上的父系祖宗了。
计划生育严控的那些年,大哥大嫂带头领了独生子女证。小弟也只生一个女儿,严格意义上来讲,我们家的“根”也就我侄子一个了,大哥大嫂希望他多生几个也是合情合理。但是......
【4】
我知道有些“但是”总是个人自以为是或一厢情愿的想法,非但不受众,还可能遭致严厉地世俗抨击和谴责,但是,我还是坚持着自己的生养原则:生而不养,或养而不教,则都不如不生。
一个至今还在重男轻女还在无视礼仪廉孝、尊老爱幼的家族,就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家园,迟早有一天都会杂草丛生,荆棘密布,废成为一片荒原。
我把自己赞成侄子只生一个孩子的想法跟母亲说了,母亲沉默良久后还是说:“人头还是越多越好得啦,兄弟姐妹多,凡事有个商量,好解决,父母也老有所依呐。”
我说:我家的舅舅阿姨加加起来,不下一个排,也没见过您找他们商量过解决过自家的什么大事。我们兄弟姐妹有五个,也没见有半个能留在您身边陪伴您让您老有所依呐。还有村西的一户人家,五个儿子个个牛高马大生龙活虎的,他们的老娘还在集市场拣菜叶吃呢......寄望于“养儿防老”的出发点虽然不那么地道,但您看到过多少儿女能用来老有所依的?!
当然,这些话只能放自己心里嘀咕着,不能说出来刺激了母亲。其实,我最想说出来给兄弟们听的话就是:别叫儿子生二胎了,这样的基因,少生一个是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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