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桑树下

1.

漆黑的砖头块垒起来的小房子，有高高耸立着的房顶，有斜斜滑下来的房檐，完全符合人间居住环境的标准。可又有那么一点儿不同，看它面前的台子，那么厚，那么结实，那么光滑，足足有十九层。站在上面往下看，洛洛都会觉得头晕目眩。

其实，当初砌这个台阶的时候，她就不太愿意。可胡逸非要这样做，他的理由很充分，容不得别人拒绝“虽然我们已经逃到了大荒之西北，这个地方四季荒凉，很少有人会来。可是这绵延几千里的密林，难保会有法力高深的妖。”这样一来，洛洛再反驳就显得自己别有用心似的。所以她垂下了头，胡逸把这一行为解读为默认，于是他不分白天黑夜的做这一件事情。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砌成这样的台阶，又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将所有的棱角磨掉，变成光溜溜的斜坡。普通人连个脚也不敢往上放，自从有了这个台子，洛洛也懒得出门了。

她想着：若是在这样层林叠峦的地方，能跟胡逸长长久久地住着，似乎也挺不错！

所以接下来的时间，她破天荒地学会了做饭。虽然胡逸可以不吃饭，可她一日三餐照做不误。有些时候，难免孤独，毕竟这儿的烟火只是两个人的。可洛洛也想：世界上没有尽如人意的事儿，有选择就得有放放弃。直到有一天，洛洛记得特别清楚：那天天气不太好，刮着大风，卷着黄沙。她正站在门口光溜溜的台阶上遥望南山枝繁叶茂的树林。胡逸神色紧张地从修炼室出来了，他脚步匆匆。从洛洛身边经过，也忘了打招呼。

“逸哥哥，你去哪？”洛洛追上去拽住了他的袖子。

胡逸看着洛洛，就像看一个陌生的人。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我有急事，必须出门。你……你照顾好自己！”

“我跟你一起”洛洛攀上了他的背，如这么多年来一样，手环上了他的脖子。

可是这次，胡逸却没有像以往一样。他皱起了眉头，声音很不悦“下来，别闹。”

“就不”洛洛还在人家的背上撒着娇。

“快点，来不及了！”胡逸说话的功夫已经扳开了她的双手，纵身一跃，消失在茫茫黄沙中。

洛洛没有提防，这一摔确实不轻。可她的心更疼，都二十年了，每次出门都是一起出去，一起回来。这次，胡逸没有任何解释，就这样扔下了她。

她坐在地上，忽而觉得没有意思。她虽然是一个收妖师，说白了也就是一个有点法力的凡人。人生的生老病死她都必须经历，可胡逸不一样，他原本是一只妖。修炼的时间越久，法力越高，还有可能不死不灭。而自己，最后只会走向死亡，这是生命循环的规律！

“也许，我也该走了！”洛洛摸干了眼角的泪水。

她什么也没有带走，只穿了自己来时穿的一件衣衫。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小屋，打开门前的结界，仰首挺胸地朝远处走去。

2.

“她真的打开结界自己走了？”

“真的，我在外面一直盯着。”一声娇柔的女声传来，听得她又道“逸哥，我早跟你说过，人不可信，何况是一个收妖师。”

“洛洛不会的，我相信她！”胡逸声音高了起来。

“人妖殊途，她不可能爱上你！说不定只是计策，目的就是找到你的老巢，将我们所有人铲除干净。”

“娇娘，你少胡说！”胡逸冷声道。

“我说的是事实，要不然她就该等你回去，而不是自己悄悄跑了！”

果然，胡逸不说话了。也许在他心里，跟娇娘一样，也觉得人妖殊途，他动摇了！

“大家提高警惕，我出去看看。”胡逸吩咐了一番，就走了出来。娇娘冷哼了一声，挪到一张椅子上盘腿坐好。剩下的那些小妖们，自从听说收妖师要来这个地儿，都连洞门也不敢迈出，整天提心吊胆的。

话说洛洛一路朝南走，约莫走了有五百里，看到一片分布十分广泛的树林，方圆有三百里。她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吸引她的当然不是这片林子，而是在这片林子里她发现了一棵罕见的树，一棵穷桑树。

她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原来自己这么些年都住在昆仑墟的西北角。而眼前这棵树，她也是有所了解的。相传此树一万年才开花，一万年才结一次果实，妖吃了可以法力大增，人吃了可以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洛洛默念了一遍这四个字，像是下了最后的决心。本来她都要放弃了，可老天爷似乎要成全她，让她遇到了穷桑树，看到了树上那颗摇摇欲坠地果实。

她默默站了一会儿，最终手指一弹，将那颗果实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站在远处的胡逸，将她这一切动作全看在眼里。他的目光慢慢冷了，最后变得一片冰凉。他一转身，腾空而起，原来他已经修炼到了如此地步，腋下生出了两翅。若是洛洛看到，肯定会叫他“飞天小老虎”，可是，已经不可能了！

洛洛没想到，这个果实如此霸道。很快她就感觉到了不对劲，于是坐下来静气吸收。只是显然这个小果子也不甘心被一个凡人吞了，它在洛洛的肚子里上窜下跳。

“你都被我吃了，能不能安生点？”洛洛说。

“我好歹是一个收妖师，你再闹我吐出来把你收了。”这一恐吓挺管用，肚子好受多了。只是感觉还是晕乎乎的，就像喝醉了酒。

洛洛摇摇晃晃的朝前走着，忽而她双眼发光，一阵风似的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喊“逸哥哥，我就知道，就知道你跟我开玩笑而已！”她爬到了迎面走来的老虎的背上，兴奋地说“咱回家去吧！”

这回老虎很听话，驮着她快速朝前跑去。洛洛在它的背上，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等她醒来，猛然发现：不是自己住过的地方，这是一个陌生的环境。她的面前还趴着一只五彩斑斓的老虎，只是，她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这不是胡逸！

只见这只老虎安安静静地趴着，将自己长长的尾巴在脖子上围了一个圈。此刻它目光温顺地看着洛洛，洛洛却高兴不起来！

“这是哪儿？”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问谁？

“林氏国”又是一只妖

“你是何方神圣？”洛洛双手抱胸。

“你是收妖师吗？”这个该死的，还敢反问。

“你要不试试？”

“没兴趣，我又不是妖，我是神兽——驺吾”

“我怎么在这？”

“我带你来的，以后我就跟着你了。”

“我不要，怪吓人的！”洛洛赶紧摆手。

“我是守护穷桑树的神兽，你吃了唯一的果实，我就得跟着你！”

“我吐出来给你好不好？”洛洛欲哭无泪

“都跟你融为一体了，怎么还我？我就打了个盹，散了个步，果实就进了你的肚子！”这个死家伙，还这样哀怨。

“行，你要愿意就跟着，不过我事先声明，我家有一只真老虎，我怕他撕了你！”洛洛做了个被五马分尸的动作。

“哼，我等着！”驺吾甩开了自己长长的尾巴。

3.

有了这只神兽，洛洛再也不用自己走路了。因为驺吾这个家伙，它能够日行千里。接下来的日子，她让驺吾驮着她，跑遍了周围大大小小几乎所有的山，依然没有见到胡逸的影子。

天气慢慢变冷了，洛洛紧了紧自己身上单薄的衣衫，语气失落“千里驹，咱回去吧！”她叫驺吾千里驹，一开始它还挺欢喜，后来打听到这个称呼是人间对跑得快的马的爱称，它就不高兴了。要不是洛洛吃了穷桑果，它才懒得跟着这个臭丫头！

驺吾甩了甩自己长长的尾巴“回哪儿去？”

“你找呀，去个有花有草的地方，我讨厌冬天！”

“你怎么不回自己的家，我可以带你回人间。你一个凡人呆在这个地方，太不合适了！”驺吾语重心长地说。

“人生哪有回头路，我回不去了！”她望着眼前纷纷扬扬的雪花，语气里透着一股子从未有过的悲凉！

驺吾理解不了人的情感，它也不想去理解。它不说话了，驮着洛洛朝南奔去。

驺吾果然是个实干家，不到半日的功夫它就找到了一块好地方。山清水秀，花红柳绿，洛洛一眼就喜欢上了，她抱着驺吾的脖子，满心欢喜“谢谢你，你可真是我的大宝贝！”她跳下了驺吾的背，朝前跑去。

驺吾在后面大喊“臭丫头，你自己多注意，我要冬眠去了！”

“你又不是蛇，冬哪门子眠？过来一起玩！”洛洛冲它招手。

驺吾颇为鄙视的望了她一眼，转身就没了踪影。

“臭千里驹，跑得倒挺快。”洛洛自语道。

晚上她正躺在驺吾给自己搭的木头房子里呼呼大睡，忽而感觉外面传来了悉悉索索地声音。她一下子就惊醒了，慢慢坐起来，轻轻挪到门口，把自己的耳朵贴了上去。

“就剩一个人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可洛洛知道，这个地方，除了她，没有凡人。

“恩，那只神兽早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那就好，先吓吓她！”话音未落，洛洛就觉得有个东西落到自己的门口，期间夹杂着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呻吟声。她听得出来，那是绝望的呻吟声！

深吸了一口气，她还是打开了木门。虽然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还是被眼前的情形吓到了：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年轻男子，脸色煞白，满脸惊恐，他的一只胳膊早就不见了，只留下一个碗大的血窟窿还在往外冒着血。他的头低垂着，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洛洛知道，他的脖子已经被人硬生生地给折断了。她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但还是努力让自己镇静了下来。她的周围全是妖，虽然她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她抬起了手，放在对面惨烈呻吟的男子身上，手掌轻翻，封住了对方的穴道。男子终于停住了呻吟，抬起头用一双难以置信地眼神看着她。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断臂已残，只能止血保命。

紧接着，她扶正了对方歪歪斜斜地脖子，将自己的手指放在嘴里咬破，血滴入男子的伤口，竟然愈合了。

男子神色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洛洛扶起他，将他安置在自己的木房子里。随后她关上木门，开始在门口列阵，只见她从自己的腰间轻轻一抽，抽出了一段薄薄的，雪白的冰蚕丝。

“娇娘，看，果然在她这儿。”一只小妖双眼放光。

洛洛顾不上看她们的真身，她跳将起来，立在半空中开始结阵。

看着密密麻麻的白色冰蚕阵，洛洛神色一松，神情自若地拍了拍自己的双手，轻轻地落在地面上。才开口“刚才那人是你们伤的？”

“不错，你想做英雄，也得有这个能耐。”娇娘从一群妖怪里面钻了出来。

“好！”洛洛也不废话，她不会捉妖，但是她会收作恶的妖怪。

白色的收妖袋张着硕大的嘴巴，洛洛口中念念有词，所有的妖怪都被收进了袋子里。她冷笑一声，停了咒语。就在这个时候，她看到了一身黑衣，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男子。她有那么一刹那的晃神，就在这一刹那间，收妖袋破了，所有的妖欢天喜地都跑了出来。嘴里大喊“大王万岁！”

那男子冷冷地看着她，洛洛彻底懵了，她觉得心中苦涩，还是开口了“逸哥哥，你这是为何？”

“人妖殊途！”冷冰冰的四个字，二十年的追随相伴，一起经历了多少个岁月，难道就是因为人妖殊途吗？

“是不是为了她？”洛洛指着紧贴着胡逸的娇娘。

“你不早就知道了嘛！”胡逸不耐烦的说了句。

“我想听你说。”洛洛语气平静。

“对，这么多年，我每年都出去就是为了找她，我们是同类，在一起也是天性使然。”胡逸说

“好，谢谢你的坦诚。”洛洛望着地上七零八散的碎片，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心。

“你这样兴师动众，想得到什么？我的血？还是我的冰蚕丝？”她的声音在这清冷的夜里透着一股子决然。

胡逸不说话了，他面具下究竟有一颗怎么样的心，洛洛已经不想去了解了。

“二十年了，我们还没真正较量过。今日就来试试，是你这个妖王厉害，还是我这个收妖师更胜一筹。”到了这个时候，洛洛忽而觉得浑身轻松。

“要是你输了呢？”娇娘娇滴滴的声音响起来。洛洛也不看她，只死盯着胡逸“输？我早就输了，输了自己的心！今日就看看我还能否保住自己的命！不过，若是我死了，我也不怨你！毕竟人妖殊途，看不清楚。你说对吗妖王？”

胡逸还是不说话，洛洛已经动了，她一掌就劈了过去。胡逸没有躲开，硬生生挨了这一掌。

“出手，你连天神都敢杀，还怕一个凡人吗？”洛洛一声娇喝，一把短剑直直刺了过去。这次胡逸还手了，他怒吼一声，现了真身。

洛洛被逼的连连后退“若是我死了，请你放过屋子里的那个人。”

“好！”胡逸也不废话，用力挥动着双翅膀，朝洛洛撞去。

她收了手中的法力，就那样直挺挺地站着。胡逸的翅膀带着一股子风力，飞快地穿过她的胸口。她觉得胸口生疼，又觉得不疼，就缓缓地倒在地上，嘴角流出了鲜红的血液。

胡逸愣住了，他以为是生死较量，结果却变成了这样。“你为何不还手？”

“你过来”她的气息微弱。

胡逸俯下了身子，洛洛收了冰蚕丝阵，将这冰凉轻盈地东西放在对方手中，死盯着他的眼睛“别忘了你答应的的事情。”

胡逸看着她，满眼泪水，他伸手去摘面具“别摘了，我不想记住你这张脸！”说完她使劲儿推了胡逸一把，翻身从悬崖跳了下去！

穷桑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