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谈

作者: 话痨社恐Chloe | 来源:发表于2016-06-02 21:43 被阅读222次

    第一天

    我只记得那天好大好大的日头,时间都接近傍晚了,太阳还是明晃晃的挂在天上,得抓紧赶在人家下班之家把电饭煲换掉,唉,也都怪我没瞅见,拎了个坏了把儿的回去;哎呦这个太阳晃得人头晕,明天,或者后天还得去老二家,让她再开点儿药…

    就这么零零碎碎的想着,外面突然嘈杂起来了,模模糊糊的喊叫声、汽车的鸣笛声、路边的叫卖声、呼啸的风声一起涌了过来,把我从梦境还是一时的愣神儿里拉了回来。我顺着人声的方向看到一辆货车笔直的开了过来,我想要抓紧蹬两脚屁股下的三轮,腿脚却有点不听使唤,岁月留给我关节上的痛楚像是一下子迸发了出来阻止我向前一步,货车逼在眼前了,那车散热口呼啸喷着的热气灌进我的耳朵里,一阵轰鸣…

    什么都听不到了,天和地转了个个儿,零星的几个人从远处奔来在眼底投下模糊的影,嘴巴张张合合进不了我的耳。啊,日头真大啊,晃得我睁不开眼,那索性就闭上吧…

    眼睛里又有光射进来的时候,我竟已经混在刚刚那堆人群中了,站在仰头倒地的“我”旁边,“我”后脑勺儿枕在沥青路上的一滩血里,嘴角流下的血慢慢的划过脸颊和地上的血汇合。我吓得倒退一步,却穿过了叽叽喳喳的人群向后飘去了;我感受不到酸痛的关节、没有眩晕的头脑、没有感觉的躯体,我,兴许是死了罢…

    大货车在“我”倒下的后几米刹住了车,一个30岁样子的小伙子哆哆嗦嗦的走下来,白色的汗衫沁着有点发黄的汗渍,蓝色的工装裤脚还飘着几根线头,蹭着泥土和机油的白球鞋颤颤巍巍的走到“我”旁边,脸色煞白,伸出一只手想要去试探性的推推“我”,不成句的话哆哆嗦嗦的从嘴巴里漏出来,

    “喂…喂…你醒一醒。”

    “我”脑后勺枕着的那摊血恶作剧似的浸到那开货车的人鞋帮里去,他显然被血水吓得向后跳了一大步,开始骂骂咧咧的说着晦气,开始对着手机不停顿的拨号码。周围人越聚越多,叽叽喳喳的把“我”翻倒在地的过程讲得天花乱坠,我听得没趣儿,坐在了路牙子上。

    太阳终于落下去了,警笛声、哭声、叫喊声、劝慰声一瞬间铺天盖地,我转头看向“我”为了好多形形色色的人,警察把那个货车小伙子带走了,这是他脸上慌张的神色被什么抹去了,换上了一脸的不耐,我透过人群里看到了我几个孩子的身影,他们眼睛红肿,嘴里还念念着些什么,把抬我上了一辆车,我起身,跟了上去,要回家了。

    车上没人说话,大家都红肿着眼镜看向脚尖。我屁股占了一点点的座位,坐在最外面,挨着我的小外孙女,这孩子看着大人的脸色不敢讲话,两只肉肉的小手不安的绞来绞去,她似乎抬头向我的方向看过来我冲她笑了笑。

    不消一会儿,车停,“我”又被七手八脚的抬出来,我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建筑物,上面白底黑字的牌子比日头还要刺目

    “殡仪馆”

    我亦步亦趋的跟着人潮过去,跟大家一起看着陷进白布单里的“我”

    “俺娘一辈子勤勤恳恳,怎么就这么走了…”老三没说完的话被哽咽堵在喉咙里,又嘤嘤的哭起来

    “上次还和老太太说,露露出国了下次年夜饭就去国外吃,做了一辈子的好人,还是不得善终…”老二接着说

    “73岁是个坎儿”我揉着衣角,嗫嚅着说“该死了、该死了”言毕没听到往日儿女们眼睛一瞪大声说着什么“瞎说!”“别瞎想!你可要活的好生的”的话,一下子就寂寞了起来。哦,我是真的死了…小儿子带着外孙愣愣的看着“我”,外孙女扯了扯外孙的衣角:“哥哥,奶奶睡着了么?”

    是啊,我也该睡一觉了…

    第二天

    老三家在H市,大清早就赶车回去了,我跟着上了车,坐在老三旁边。老三眼睛还是肿着的,但表情倔强了很多,给丈夫打电话的语气也变正常了不少,

    “我这就坐车回去了,别告诉静静,高考后再说吧”

    老三下了车一个人铤铃镗锒的拎着大包小包匆匆赶回了家,脸上挂着勉强的笑问在台灯下埋头看书的静静,

    “看的怎么样啦,累了就歇歇。”

    “哦”

    “时候不早了,我给你做午饭去,你想吃点什么?”

    “随便”

    老三又转头去厨房里铤铃镗锒的倒腾去了,我坐在床边看着静静把头书堆成的三面墙的小监狱里涂写着试卷,台灯暖黄色的光打在静静的侧脸上,在卷子上投下一块不大不小的阴影,眼镜片真厚啊,阿静的小脸被台灯找的蜡黄,额头上的痘痘拼命地冒着油光,我看着阿静的笔在纸上哗啦出刺耳的沙沙声,眉头也皱起来了,周遭的气氛都变得异常烦躁,她从那小山似的书里抽出一本哗啦啦的翻着。

    “开饭啦,静静洗洗手吃饭啦”老三隔着过道喊了起来,

    阿静像收到了集结号一样把书和笔摔倒课桌上,摁灭了台灯。

    饭桌上只有沉闷的咀嚼声,我坐在旁边干巴巴的望着一家三口,张了嘴巴又闭上。

    “上次模拟考成绩下来了么?”老三先开了口

    阿静筷子在半空里滞了下“没呢”

    “你们班小A成绩都下来了,你怎么还没有?”

    “你都知道了还问!”

    “我不问你谁问你?!”

    “好了好了,先吃饭”三女婿开始当和事老

    “整天不想着好好学习,你看不见爸爸妈妈有多辛苦?”

    “你哪眼看见我没好好看书?!”

    “好了,都别吵了…”

    阿静推了板凳,摁亮了台灯又坐回到自己个书牢里,老三也推了碗筷走回自己的房间里,三女婿也只能叹了口气,放下碗筷跟着老三回房。

    兴许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都一个脾气,老三小时候脾气也大,也动不动就摔门、赌气不吃饭。门缝里断断续续的传出抽噎的声音,和女婿只言片语的安慰

    “她快高考了压力大…你也消消气…我知道你难受…老太太走得这么突然…”

    阿静贴着门板的脸由无所谓变成了震惊,安慰声弱了下去,阿静又变回面无表情的脸回到位置里,两眼直勾勾的望向面前一块因为回潮快要掉下来的墙皮,我揣摩不了现在的孩子究竟是什么个想法,也只得坐在她旁边陪她望着那块墙皮。瞅了一会儿,眼睛就酸的受不了了,我抬眼环顾这件小屋子,这是以前我和老伴儿住的屋子,装潢、摆设、家具都没怎么变化,我住着的时候觉得宽阔的很,现在坐下来觉得四面的墙壁在挤着我,头上的天花板也压下来,密不透气的。我已经不需要呼吸了,还是冲到外面去,冲到敞亮的地方去,抬头透过小窗子看这个家,老三两口子在矿上工作,一个娇惯着长大的女孩子,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什么粗活累活都干了,一个月就几百块钱的工资,矿上的生意不好,老板想扒他们的皮,把他们都逼着辞职才好,老三不肯,就跟着矿老板耗、跟自己的耐力耗着。

    等我再回老三家里已经深夜了,家里近静悄悄的,只有阿静的那盏台灯还亮着,人却困得伏在桌子上了,我伸手想摸摸孩子的齐刘海儿,有双不比我细嫩的手先盖在了孩子的头上,老三抱起阿静,轻轻地放到床上,转身,摁灭了台灯。

    第三天

    大早我就收拾收拾自己赶着车回城里去,其实自己现在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了,还是用手抄了抄头发,理了理一副,显得又精神了一点儿。

    我这一走,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儿子,我这个小儿子啊,是家里正儿八经的大学生,现在又去学校里教书,当年为了给他讨媳妇儿可下了一番功夫,结果我瞅上的,都没成。最后小儿子领回家里他们学校里最漂亮的姑娘结了婚,这漂亮的人总要有点漂亮的人应该有的脾气,我家儿媳妇没啥大毛病,就是对钱看的死。

    我急匆匆的赶到小儿子家,周日,小外孙还在床上迷瞪,我儿媳妇儿穿着一身睡衣,给小儿子递出门穿的鞋子

    “又去交警队啊?”

    “嗯”小儿子脸色蜡黄,黑眼圈卡在脸上,这才一夜不见像是瘦了十斤的模样,看得我鼻子发酸。

    “你们赔偿金怎么商量的”儿媳妇试探性的问了句

    “你别问了,还没到这一步”儿子头也没回推门走了。

    儿子打着了车,我赶紧坐在后座上,儿子的车绕过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弯儿,最后停在了“我”那天倒下的路口,那斑驳的血迹像是渗进柏油路的石缝里去了,连石头都是暗红色的,我哆哆嗦嗦的退到路边去,小儿子抿着嘴,顶着和那天一模一样的日头,一遍沿着那条漆黑的刹车痕一步一步的数着步数,一遍用手机拍着脚尖

    那焦黑的刹车痕似乎还冒着热气,透着一股焦灼,在熨烫着我儿子的脚。

    一、二…来回的车像在咆哮的铁盒子从儿子身侧呼啸而过,我看他一边小心翼翼的躲着车子,一边还坚持着数着步数…二十、二十一…一辆客车擦着儿子的脚尖过去,那司机还伸出头对儿子骂骂咧咧,他充耳不闻…四十五、四十六…儿子终于踩到那黑线的尽头,我看着儿子对着那摊腥红色的石头发呆,一眼望过去,望到了他小时候穿着不合身的牛仔服,第一次去城里上学,也是这样愣愣的望着家里,我忍不住想冲过去,把他抱在怀里。张开的手臂硬生生的从儿子身体里穿透了过去,怀抱住的只不过是一团空气。

    哦,原来我死了啊…

    不过儿子也已经过了向我撒娇的年龄了,我絮絮叨叨的说教也被叫做不入流的老古董了,我搓了搓衣袖,又像平常一样沉默着,用鞋子拖着地上了车。

    车一路冲到了老二的家,接了老二后又马不停蹄的冲到交通厅。

    “姐,我去量过了,刹车痕有直线和斜线,我直接量的两点间距离,靠五十米。”

    “那这肯定是超速了!我查了城镇道路一般限速是60KM/h,而且刹车痕是单侧的,说明他刹车肯定有问题!”

    “对,超速、刹车不合格肯定是货车全责”

    那车是超速了么?那车是斜着向我冲过来的么?我真真是记不起来了,我只记得那天很大很大的日头…

    交通厅的门一打开就扑面迎来一阵阴冷,受潮发黑的墙角,昏暗的吊灯,狭小的窗子和油腻腻的制服,一个看起来就像领导的人把我们迎了过去。

    “哦,你们就是老太太的家属啊,这个事情肯定是老太太的责任嘛”

    “怎么可能呢?货车明显超速了啊?您测量的货车刹车痕迹是多长?”老二还算冷静

    “啊,二十多米吧”

    “怎么可能?我们今天一大早就去了现场!拍了视频量的是四十多米!”小儿子拔高了嗓门,语气变得像质问

    “啊,那可能我记得不清楚,我们这一天有多少个案子要处理?”那官员眼神开始游离起来了“你们放心,我们都是专业仪器测量的,都有记录”

    “您是说您有拍照片和视频吧?那必要的时候我们要求现场还原”老二不卑不亢的笑着接话。

    “啊,你不是记者吧?你是她亲女儿么?你…”官员一脸紧张和狐疑的看着老二

    “这什么时候才能处理好?什么时候才能拿到鉴定结果?这日子一天天拖着,让我妈怎么安息…”小儿子说着又当众红了眼睛。

    “啊,要耐心,大家的案子都在这排着呢,你的娘是娘,别人家里人出事也都着急不是,你们先回家耐心等消息航”官员挂着一脸的不耐准备起身走人了“我这接下来还有个会要开……”

    “那您先忙,我们明天再来”老二领着小儿子的袖子走了出去。

    交通厅里嘈杂声一直没停下来,有的一家几口为了分赔偿金叫宣了起来,有的唯唯诺诺的听保险公司分析赔偿事项,有的蹲在地上闷闷的抽着烟…好不热闹。不一会儿,在我们后面来的一个女人,这么大热天穿着绵绸褂子,几个月大的孩子兜在胸前,坐在板凳上,哭闹着要跳楼,说完还真的踩着桌子攀到窗户旁边,孩子的在哭,当娘的也在哭,一起一伏的哭声终于让几个工作人员从自己的物事里抬了抬眼,又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闹腾的活人在为死人哭天抢地,这些活人恨不得把肇事者拉出来拖到菜市口,让大家扔臭菜叶、臭鸡蛋。我呢?我心里能原谅那个开着货车把我送到往生的司机么?也许是不能的吧。

    其实,我真的还不想死,我还不想这么突然就撒手走掉,仔细想来我还在这个已经不属于我的世界里游荡,还在对恩恩怨怨有所眷恋,我还想看我的大孙子娶媳妇儿,看阿静上大学,再用小病小恙缠着我的几个孩子多来陪陪我,再帮小外孙做做饭…

    对了,我还给大孙女露露留了出国的钱,给阿静留了上大学的钱,给小孙女买了一对孔雀发卡,给我三哥新买的电饭煲,哦,三哥啊,我这一走最难过的就数他了。其实我是不想被三哥栓在乡下的,我知道三哥自小没了双腿,上次意外胳膊也不便利了,说没有同情也是不可能的。但我日日困在他身边,喂鸡鸭、倒腾院门口的小片菜地、做做饭、陪他和乡里的几个等死的老家伙扯家常,再多的怜悯都被日头给消磨完了,我想逃,我一次次的逃回城里去,逃到这四个儿女家里去,逃到城里的疾病里去,再被儿女们劝回三哥方寸的囚牢里。

    就算是我现在死了,还是在逃避我三哥…我搓了搓衣角

    “是该回去看看了…还是明天再去吧”

    第四天

    我起身迈到街上,天上突然下起了戚戚沥沥的雨,路上的人抱着头四处奔波着,我还是迈着生前的小碎步,和街上的行人唱着反调,又走到“我”倒下的那个路口,血约莫是真的浸到石头深处了,雨水都没能冲干净这一小片零碎的红痕,刹车的焦黑印子快要被洗刷干净了,我跨过这条噩梦样的路走到三哥的小瓦房里去。

    这外面的白天没了太阳就像傍晚一样阴沉沉的,还是那个没了窗子的卧室,只有一个暖黄色的白炽灯在天花板上晃荡,三哥蜷在竹板床上,时不时地抽噎一下,本来就是竹板样的身材又瘦了一整圈,眼睛哭的肿成了一条缝,那被子几天没晒了吧,被褥蜷成一团散着一股潮气,床旁的矮几上零零散散的放着几个盘子,盘子里的馒头硬的炸开了皮,还有一盘冷了的小菜,敞在空气里招苍蝇。

    “唉”我叹了口气,这房子里阴沉沉的暮气更重了,处处撒发着老年人的消沉的潮气。

    这才几天不在,屋里就变成这幅模样了。我习惯性的弯腰拾掇起矮几上的碗筷,手却硬生生的穿了过去。

    原来,我死了啊…

    “叔,你也多少吃一点,身子骨重要啊…”我那在乡下的侄子闷声对三哥絮叨着,用手拍着三哥的背。

    三哥只是默默的摇摇头。

    侄媳妇儿把侄子拉倒院子里去“这要照顾他到什么时候?我们自己家都忙不过来呢!老太太他们家那边也没点儿表示?!”侄媳妇说着拔高了嗓门儿“这总在这里耗着,还不如直接送给敬老院里!我哪有时间伺候他?!”

    “咱叔有残疾,送敬老院没人照顾”侄子唯唯诺诺的答“老太太的小儿子说是要每个月给生活费呢…”

    听到生活费,侄媳妇儿脸色稍霁“给多少?”

    “这还没说…”

    “你还有什么用,这么重要的都不问清楚!”

    我转身进了屋,坐在三哥旁边

    “哥,这几年我也不是没烦过,就算我走了你一个人也要好好的…”

    “哥,药我给你放床头了你记得按时吃,小儿子给的生活费你可得攥手里别被侄媳妇儿拿走了…”

    “哥,你可得好好活着,给几个孩子留个念想…”

    “哥,你一个人照顾好自己…”

    “哥,对不起…”

    第五天

    我恍恍惚惚的走到老二家里,每次有点小病小恙我就不自觉的去找老二,老二年轻时候受过很多苦,是这几个孩子里最出息的一个了,要是当初让老二上大学就好了…我默默的坐在老二家的沙发上,电视里演着抗战连续剧却没有人在看,老二家络绎不绝的来着安慰的客人,我听着老二一遍遍的张合着嘴皮说着我当天倒下的情景。

    “那货车就像赶着我母亲似的一直冲到路对面去…”

    “刹车只有单侧刹车痕迹,一直刹了四五十米…”

    来安慰的朋友开始唏嘘不已

    老二家的大女儿也回来了,拿着手机一直在默默的查“新交通法”、“Z庄车祸”,查到一条城市论坛里的帖子说着

    “现在老年人在路上都有恃无恐的,开着电动车到处乱晃,看,倒霉了吧!”

    “电瓶车,摩托车,三轮车不按规则行车,特别在农村更为严重!”

    “警察只查汽车,不管电动车和行人,电动车、行人违规上机动车道!”

    老二家大女儿在评论里愤愤的打着

    “现在这些人真是搞笑!连事故现场都没看就只说是电动车的问题?!大货车的刹车痕拖了50米,这不是超速是什么?!大家可不可以看看现实情况再在这里发言…”

    老二一遍遍的拿着新的证据和小儿子一起去交通厅质问上次的官员,每次又被新的说法打回来。整个车祸的现场被还原的又清晰了一点,每次老二带回来的消息总是又向最初的想法偏离了一些。

    “直行的刹车痕不是货车的…”

    “货车在撞到人之前没有刹车,只是打方向盘避让了,撞到人之后才刹车的…”

    “那条路的限速是80km/h,货车开车时候没有超速…”

    “老太太可能没仔细看路况就一门心思骑到对面去了…”

    那些不想承认的证据一股脑儿的砸过来,我也在拼命回想那天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好像我一直在愣神儿里,在被日头晃的晕沉沉的梦境里蹬着三轮,兴许真的没把路看的分明,我到底是在焦急着些什么啊,我这是在赶着什么日子啊,赶着赶着把明天都赶没了…

    “老太太平时也晕晕乎乎的,交通厅那边的熟人也不可能说瞎话,证据都摆在那里,老太太也许真的有责任…”老二家的丈夫安慰道。

    我搓着衣角后悔自己怎么这么不小心,又小心翼翼的抬眼看大家的表情,要是再来一次,要是…

    小孙女从幼儿园蹦蹦跳跳的回家,问老二

    “妈妈?什么时候去找奶奶玩儿啊?”

    “奶奶在殡仪馆了”

    “嗯…那我们可以给她打电话啊”

    “走吧,咱们去公园玩儿”大孙女拉着小孙女的手把她带出了门,

    小孩子真好啊,大家要都是像小孙女一样还开开心心的有多好,我跟着小孙女扑蝴蝶、捞小鱼、编柳帽…明晃晃的太阳真好,流动的空气真好,清沥沥的河水真好,以前怎么都没看见呢。

    镰刀样的月亮挂在漆黑的夜里了,老二缓缓的语调给小孙女讲着睡前故事,慢慢的我也跟着打起了瞌睡,老二也入梦去了,眉头越皱越紧,我感觉自己要出现在老二的梦境里了,又要对老二又絮絮念些“该死了”、“活不长了”的不吉利的话了,我赶紧蒙住老二的眼,默默的说

    不要难过,我想起了自己二十多岁的样子,穿着鹅黄色的布裙,两个麻花辫垂在胸口,慢慢走到家后面铁道旁的一片花田里去,转着圈儿、跳着舞、唱着、笑着的走到花海深处去了…

    第六天

    老二一大早就和他丈夫来车去乡下把我家那个走了十多年的老头子的一把骨灰迁回来,浩浩荡荡十来辆面包系着白花,载着披麻戴孝的一群人,向尘土飞扬的乡下去,最前面的“响车”里面坐着几个吹唢呐、打罗、敲鼓的人,每到一个拐角就洒下一堆鞭炮,噼噼啪啪的炸出后面几辆车的路,我随便坐在一辆面包车里,车里的人似乎彼此都不认识,我眯着眼睛也看不真切他们的面貌。有什么关系呢?所有的人都在这里了,真热闹啊,大家停在坟头,把那一捧土堆围个严实,火盆就夹在墓碑前面,我小儿子跪在坟前烧着纸钱,絮絮的说着些呜咽的话…老头子的照片和一捧土回到我的照片旁边,放在蓝色的布搭成的小房子里,外面的花圈铺了一面墙了,密密麻麻的白色孝帽下攒动的人头挤满了整间屋子,大家絮絮叨叨的聊着,时不时地有笑声透过了。

    小孙女和孙子在一个小花盆里玩儿树上逮来的虫子,用树枝把想逃出来的虫子扔进花盆里,饶有兴致。管事的一声喊,所有的人又挤过小区的走到,又挤到一辆辆面包里,又跟着那辆会放炮的响车奔向火葬场去了,我坐在孩子们的车里,他们彼此沉默着,带着满脸的疲惫。下了车,乌乌泱泱的人群裹挟着劣质的白色布条扎出的丧服,丧帽到处飘着线头,这群黑黑白白的人跟着高举的白色招魂幡奔走,主管事宜的人扯着嗓子对这群有联系又没关系的陌生人喊接下来的行程,像红旗喇叭的导游一样领着一堆生人去告别一个我。人群被塞到火葬场的一刹那,哭喊声一下就爆发起来了,爱与不爱爱,至亲与否的人都重复着一样的咿咿呀呀的语调,我看着自己刚解冻还仿佛鲜活的面孔被缓缓推进去那口阴阳两隔的炉子,我真的是走了啊,连一丝样貌也没了。我的几个孩子蹒跚被搀扶着出来,嘴巴嗫嚅着,眼睛里的诉说像泪一样溢出来,刚刚还涌动的人潮却开始敬而远之了,那人群逃开了,背离着本应该是主题的真正的悲伤去无关痛痒的谈天说地去了,去掏出手机又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去了,几个披着白布的孩子用路边的砖头磊成高高的,火葬炉的模样,嬉笑着,人群看着他们说,孩子是不懂得大人的悲伤的。那,谁又懂得谁的悲伤呢?

    丧葬管的主事人对我们这群里的管事的人吆喝着快走,还有人要进行火化!和我们一样的白色人潮又涌进了火葬场的门口,带着一样的悲伤地神色和招魂幡…

    深夜月亮挂的老高,孩子们接替坐在我的照片旁为我守魂,我也坐在火盆旁边听这几个孩子们絮叨,夏天的蝉声有一搭没一搭的叫唤着,我也撑不住困意了,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第七天

    我们这边有个叫“头七”的说法,这天去世的人会回魂,再看一眼自己活着时候住过的地方,一起生活过的人。

    赶着最后出殡的大桌宴,家里的亲戚全来了,餐桌前穿着黑衣白衣的人混在一张张桌子里,酒过三巡,餐桌的气氛也热闹了起来,孩子们在一张张桌子的间隙里嬉闹着、追逐着,男人们在一起构架搭背,叼着烟对彼此吞云吐雾的称兄道弟,女人们聚在一起拉起了家常,我那几个孩子端着酒杯在餐桌之间流转,敬酒、致谢,再彼此安慰熬过了今天就结束了。

    我看着这么热闹的宴席,慢慢走到阳光下,看着家里的男人点着了给我用纸糊的天梯,絮絮的说着祝福的话…

    “走好啊…”

    “安息啊…”

    火光比日头还要暖和,映的我又想打起了瞌睡,我闭了眼,感觉身子又飘忽了起来,眼前仿佛真的是那片铁轨旁的花海,我还是二十来岁无忧无虑的样子,向太阳的方向蹦蹦跳跳的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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