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

后排右数第六个，就是老杨。我在他旁边

我在原先的复读班上了半年，调到新的班级后，老杨就坐在我的后面。他已经是留级复习了两年的老油条了，今年是第三年复读。每年的高考都是差一点考上心仪的学校，他却不死心，一定要考上一个满意的大学。

我也是复读生，只不过我的道行跟他不在一个维度。每次遇见不会的习题扭头问他时，老杨不管在干什么，总是不厌其烦地给我讲题。临了看我真的听懂了，还不忘安慰我一句：“别灰心，主要还是复习的次数少，多复习几年就成精了。”惹得我嘿嘿大笑。

老杨和我长得差不多高，头发比我多，两只眼睛一个单一个双。长得还不赖，只是有点儿黄牙齿。总感觉到他很瘦弱。那时大家的家庭情况都不是太好，穿得都比较朴素，在那些城里同学的面前，多少有些自卑。这个班里的城市孩子比较多，美女和帅哥也多。我和老杨都是农村来的，很投缘。

老杨不光是学习比我好的多，他还很喜欢古典诗词。那个时候我们所能接触到的古代诗词，老杨都能讲解的头头是道。我虽然也喜欢古诗词，但也只是读读而已。老杨给我推荐了高启的《梅花九首》，一句一句地给我讲解里面的意思。我才知道有高启这么一个诗人，还知道了他是一个了不起但结局很惨的诗人。

每天的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课外活动，我们俩就坐在教室东边的小山坡上，胡侃乱谈。他知道的东西很多，但却从来也不卖弄。老杨对我们的班主任老师评价很高，说他是一个怀才不遇的人，白瞎了一个县委书记。原来不觉得怎样，但听了老杨一说，我怎么看怎么觉得班主任就像一个县委书记。

我们学校的大门

高考过后，老杨如愿考上了本科，去了青岛大学。我虽然只考了个专科，但却如愿以偿来到了北京。分开后我们俩通了几封信，也忘了是怎么知道的对方的写信地址的。大家对于写信收信都很热切，每天下课后，就盼着学校门口的信箱里面有自己的信，谁写来的都行。

大家在信里约好寒假在学校聚会，时间就定在春节后的大年初四。头一天下了大雪，仍然挡不住大家要见一面的热情。我甚至在年初三的下午就去了县城，住到了亲戚家。

上午十点左右，同学们陆陆续续来到了教室旁边的实验楼下。我们的班主任老师也来了，看到我们很高兴，连连问我们上大学的感受。没有聚会的房间可去，我们都站在外面，大雪初霁，分外寒冷。

我找到了老杨。他还是那副模样，在人群里面毫不张扬，如果不是刻意，简直发现不了他。我们两个还是有很多话说。

同学们都没有收入，家里面也不宽裕，虽然聚会，但并没有安排在一起聚餐。大家在一起说了会儿话，大约11点钟，就各自散去了。

我和老杨跟着另外一个同学去了他的叔叔家，中午就在他叔叔家吃饭。下午告别，老杨看着我，问我：“还要钱吗？”

从家出来的时候母亲只给了我5元钱，坐了一趟车，花去3元，我口袋里只有两元钱了，从县里搭车再回去的3元的路费，我正发愁。听见老杨的话，没有任何的犹豫，张口就说：“要！”

老杨笑眯眯地从口袋里掏出10元钱，交到我的手里。拿了钱，我不必再担心回家的事儿了。三人告别，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学校后面的公园小路

我的专科只有两年，很快就毕业了，老杨还得两年。毕业后参加工作，很长很长时间都没有老杨的消息。工作也忙，和原先的同学联系也少，也没处打听他的情况。但我总记得他曾给我的那10元钱，他掏钱时笑眯眯的样子。

转眼毕业十年了。这十年，没有任何人给我提起过老杨的消息，我也总是打听不到他的情况。2004年夏天的一个晚上，我刚刚在夜市里吃过饭，意外地遇见了我们当年的同班同学。说了几句闲话，我向他打听老杨在什么地方上班，现况如何。

同学很惊讶，“你不知道吗？老杨走了。”

“走了，到哪里去了？”

“没了。老杨没了。”

我大吃一惊，心里面猛然一空。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联系不到他，才知道那次聚会给我钱，竟然是我和老杨见的最后一面。

我问同学老杨是怎么走的，是不是那年崂山的一场大水。同学说不是。原来老杨一直身体不太好，刚上大二没多久，就因为疾病去世了。

突如其来的噩耗，让我抑制不住心里的难过，我一边听同学介绍老杨的情况，一边眼泪止不住地流下。同学劝我，“别难过了，又不是现在走的，这么多年了都。”

和同学告别，我飞一般地跑到学校里，来到当年我们俩坐过的小山坡。回忆当年的情景，想到当年在这里他给我讲高启的《梅花九首》，想到当年他给我讲解习题，想到他笑眯眯地给我10元钱的情景，我泪如雨下，嚎啕痛哭。

我后来知道，其实老杨家里也比较困难，他给我的那10元钱，也是硬挤给我的。

高中毕业已经26年了，知道老杨的死讯也已经过去了16年。这么多年，不知道他在那边过的怎样。

老杨叫杨庆领，我很怀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