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四月的陌上花正开,琉璃瓦般湛蓝的天映照着默默的长安,孤山上的钟声响起,炊烟袅袅,掩映起长安的一木一屋。
夕阳西下,古道西风,一人一马踽踽独行。
一双绣着雪梅的绣花鞋停至我的跟前,蹲下来,双手摸上我的额头,说,"你可愿跟我走。"
我缓缓的抬头,一瞬呆滞的眸子对上她灵动流转的目光,仰望静谧不知归路的江湖,轻轻的应道,"我愿意。"
我瑟缩着自己的身体,在那破庙的角落里,堪败的佛像,一身褴褛的我,干枯的发丝凌乱,入目是疮痍,她轻叹一声,扶我起来,说,"跟我走吧。"
我看着她一身薄如蝉翼的青衣,腰间绣着株株雪梅的冠带,肩袖上静卧的青竹,脚不自觉的,随着她,而去。
她说,她要带我看遍天下江湖,我想,江湖天下,我都会览尽。
亭台楼阁,画栋雕梁,水波微漾,掠去一圈一圈的涟漪,她慵懒的身子躺在湖心亭的榻上,亭子四周是郁郁葱葱的青竹,蓝的天,青的竹,绿的水相间,倒映在她一席紫衣上,发间的珠钗发出飘渺悠远的微光。
纤纤玉手拈一只杯盏,拂袖,递向我,"呐,喝了我的茶,我就是你的师傅了。"
她的双手凌空,静待着我,风过,一阵竹香映入眼帘,我跪倒在地,双手略微有些颤抖的接了过来,仰头,一口喝下。
她嫣然一笑,双颊的酒窝绽放,"江湖险恶,咱们师徒一心,同去同归。"
我的嗓子里重重的发出一个回音,"嗯。"望向那一剪秋水的眉眼,我来了,我们的江湖。
2.
华灯初上,杯弓换盏。
满目的玲琅,我津津有味的瞧着,原来,这就是江湖。
师父俯首,贴近我的耳朵,念叨,"小鬼,等着,我去给你买包包和糖葫芦。"我赶忙伸手拽住师父的衣角,怯怯不安的望着她,眨着双目,"怎么了,你一个人害怕?",师父轻笑起来。
我倔强的仰头,看着阁楼上一排排灼灼明灭的灯笼,张着唇,道,"才没有。",偏过头去,不再看向师父。
天上的星光未敛,月下的风影婆娑,总有一天,我会名扬天下。
三月桃花下扬州,满径芳香铺满地,我和师父在闹市中,策马同游。
灼灼桃花,艳艳其芳,风波一片潋滟,花瓣雨开始飘洒坠落,小小樱红的花瓣落到师父的肩上,花气袭人,师父拈起一个花瓣,放在鼻尖,轻嗅,芬香满径已醉人。
我提剑,师父为我的剑穗上缠的新流苏,晕染上粉红的桃花瓣,我走过来时的路,每一步都是惊艳。
我不知道,江湖路的尽头还有孤独,前方太辽阔,我只想去走走。
我三叩九拜,辞别了师父,天地浩大,我要去闯闯。
凌峰渡口,师父的身影随了我三千里,我转身,恹恹地道,"都跟你说了,别跟着我了,你怎么还跟着。"
日升日暮,走过落雁修竹,我的身影消失在天涯路的尽头,消失在师父的眉眼中。
3.
十二连环解环连,解了这连环,我便是十二连环坞的一员。
十二连环坞,塞外门楼,听说关于十二连环坞有一个凄美的关于等待的爱情故事,可是,现在的我,不想听,因为我只想成为一个大侠,名扬天下的大侠。
风雪楼广发英雄帖,集江湖令,号召天下英豪,铲除无恶不作的魔教。
江湖上血雨腥风的日子来临,我开始踏上了征程,十二连环坞随着风雪楼斩杀魔教。
在魔教的楼头前,魔教教主迎风静立,血红的头发,血红的大髦,挥一把大刀,直指前方。
楼下,横尸万里,血流成河,无数的嘶吼喊杀不绝于耳,灰蒙蒙的天,残破的草木铺陈,楼头的河水殷红似血,横七竖八的刀戢剑矢发出幽冷的光,血染上那堵楼墙,血滴沿着缝隙缓缓流淌下来。
魔教教主临空而下,一股杀气直逼而来,我艰难的从死尸中爬起来,额上的血汩汩流下,映满整个面颊,手起,拿剑指向那抹血红色的身影,直飞而去,耳旁的风呼啸而过。
空中的两抹身影战到了一起,刀剑喑哑,缠斗在一起,我凌空一翻,秋风扫落叶般甩腿朝他的小腹踢去,他一个借力,重重将我摔翻出去,撞到血红的楼上,我闷声,喷出一口血,眉眼翻转,看见师父教给我的剑法。
我捏紧手里的长剑,再次朝他欺身而去,手起剑落,"叮"的一声,长剑挣脱出手,他满目的震惊,嘴唇的血喷涌而出,心口的血不停在流,大刀落地,他已是死了。
天上几只鹰隼盘旋,叫了几声,振翅飞远。我看着那飞远的绰影,缓缓的阖上了眼眶,只剩下灰蒙蒙的天,我想,我累了。
4.
船头尺,在江湖上一战成名。
我叫尺漠,船头尺是他们给我的外称,因为船到桥头自然直,是我一贯的作风。
携一二英豪,我们在长安最繁华的骊九楼大啖谈欢,好不自在。
世人都敬我颂我,举杯投箸,为我的大胜庆祝,我这才明白,名扬天下是何等的威风,我自不识江湖众人,江湖众人皆识我知我。
大大小小的酒肆馆阁,都诉说着我的名字,茶厅的说书人,还为我的故事添了一段风流韵事,好不快哉。
我低头酌酒一杯时,肩上似有人轻敲,莺啼一般的声音在鼎沸的人声中响起,"请问大侠贵姓?"
我回眸,望向来人,一抹熟悉的青影映入眼帘,"俯首作揖谢师恩,喝了我的茶,就是你师父了……",清晰的声音回响在我的脑海,我呆呆的望着她,我的师父。
师父绽开双颊的两个酒窝,笑着。
我的心头浮上一抹无可言喻的感伤,抬手捋过鬓间的一缕碎发,站起身来,对着师父喊一声,"师父,好久不见。"
师父时时挂念着我,十二连环坞门房的箱子里堆满了我临行前,师父为我彻夜缝制的衣裳,细细密密的阵脚像滋润的细雨。偶尔师父的几封书信,都是在叮嘱我,尺儿,天冷了,多添些衣裳;尺儿,夜深了,不要练剑练的太晚;尺儿,闲暇时,再来看看师父,师父在原地等你……
我敛起了眉睑,笑呵呵的看向师父,"师父,江湖果然是个好地方。"
我随着师父下了楼阁,并肩而行,像那一年走在扬州的桃花径上,"师父,你的亲友呢?",我疑惑的问道。
师父没有回答我,双眼定定的望着远方的绿林,牵过我的小马驹,叨念起来,"尺儿,这是你的小马驹吗?挺帅的嘛!你记得要每天刷洗,这样毛色才会……",我不耐烦的打断了她,"师父,这些我知道。"
"对了,我这还有些上好的马草。"
"不用了,我都有。"我垂着眼眸,看向前方轻轻浅浅的石板路。
天,忽然飘起了小雪,细雪纷纷覆上我的眉头,清寒入骨,雪融似泪珠。
我与师父告别,踏马而去。
5.
继任十二连环坞门主以来,我才知道那个故事,那个关于等待的故事。
习习微风,片片花落,像落雪,红色的花瓣雪纷纷扬扬。
你三千如墨青丝,纤纤玉手携一支十二连环走近我,目光盈盈一秋水,樱唇微启,"你若解开这十二连环,我便嫁你。"
我目光灼灼,束一紫色玉冠,回,"如你所愿。"
方离柳坞,乍出花房,我在这里,解十二连环,我想我已经解出它来了,因为昨夜寒潭梦落花。
我欣喜如狂,披一身如瀑的黑发去找你,拿着十二连环。可是,我再也没能找到你,他们说,你去了大漠长河,看那孤烟和落日。
在茫茫荒漠,我再也无法找到你。我等你,在这里。
十二连环坞,塞外门楼,永远在等你,那个我一生一世,生生世世心爱的人。
而我不知道属于我的故事在哪里,我开始兢兢业业的打理十二连环坞,将它发展为武林最强大的门派,没有之一。
若说我的故事,我想便是那位姑娘了,那位芳华早逝的姑娘。
初见时,她携剑直逼我的喉颈,不分青红皂白,与我打斗起来,骂着,我是流氓。
在茫茫的雪海中,我再次遇见她时,她瑟瑟发抖的蜷缩在一个角落里,不远处,一只雪狼张牙舞爪的瞪视着她,血口大开。
我挑剑,剑气啸啸,发出凌厉的气势,试图逼退那只雪狼,不料,那雪狼缠上身来,撕裂我的衣角,我狠戾一挥手,剑落,雪狼倒地,鲜血在白雪上晕染开来。
我搀扶起她,在茫茫白雪中,开始拼命的奔跑,身后成群的雪狼咆哮。
天不亡我们,该是庆幸,我作揖与那姑娘道别。姑娘欲言又止的,深情款款的望着我,问,"我们还会见面吗?","有缘自会见面。"我说。
再见到那位姑娘是她白茫茫一片的葬礼上,只不过她永远的熟睡了,再也不会骂我是流氓。他们都说,那姑娘相思成疾,终不得见伊人,郁郁而逝,我心凄然。
我不知道,他们口中的伊人,是不是我。
我的心里只有一个江湖。
6.
我想,我该带着我新收的徒儿去看看我的师父。
桃花灼灼的孤山上,没了师父的踪影,只有一个坟墓堆立着。
我跪倒在前,冰凉的泪水从我的眼角滑落。
天下悠悠,江湖寂寂,我才明白,你,到底有多孤独。
我的双拳捶打着胸口,月夜冷寂无声,而我的哭泣,亦是无声。
"你一个人这么久,就没想过去别的地方看看?"
"我怕,我一转身,连你也不见了。"
静立的徒儿发出稚嫩的嗓音,"师父,看,下雪了。"
琅琊令之小白闯江湖武侠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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