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把岁月流向遥远,祖母的拐杖指点着从前。
祖母说秋深街原是一片黄泥塘,住着一户普通的庄户人家。一对懂玄黄之术的兄妹不知打哪里来,拿着罗盘捕获至此,断定此处物华天宝,风水奇好,他俩偷偷的在这户人家的边上挖了一处浅坑,盖了茅草,放了一个鸡蛋,次日过来查看,果然有了两个,连着数日试验仍然是翻倍的成果。这对陌生兄妹的到来,引起了这独户人家老太太的警觉,观察几日,老太太便知道了其中秘密,她贪心的把兄妹两人测试的鸡蛋也拿走了。兄妹反复试验几日,最后只好失望的走了。老太太家把祖屋搬至此处,从此,人丁兴旺,家业发达。我对祖母的这个故事不以为然,明显存在太多bug,比如为什么不在周围换个地方试一下,且茅草被人翻动过,肯定是有痕迹的,也可以躲在一旁看着不就行了。祖母又真真的说,黄泥塘地下实际上住了一只泥鳅精,忘了是什么原因,反正现了形,一头钻入之处形成了现在的渡路圳。传说毕竟是传说,但县志里黑纸白字记载,秋深街至今900多年,形成于南宋,繁荣于明清。
繁荣在明清吗?不不不,我从小住在秋深路43号,在我的记忆中桃源春色,桂陌飘香,赶集的,卖货的,算命的,这里一条旖旎、梦幻、喧闹的街道。
站在台阶上张望这条街的时候,我大约两三岁,家里正堂挂了了一张很大毛主席的的头像,我一直以为他是我家已过世的什么先人,因为我在邻居阿莫家看到,他们家爷爷的照片也是这个样子挂着的。
那时镇里的广播会转市里的天气预报,分别用四种语言播报。本地话。温州话,闽南语,普通话,对我们来说,最不实用的是普通话,温州话和闽南话却着实好玩,听多了,小伙伴们都学得像模像样。
夏日天还蒙蒙亮,勤劳晨起的乡下赶集人,挑着过于沉重的担子,扁担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伴随几声爽朗的交谈声,扰了隔壁公家人的好梦。遂骂道“贼星高照”
时光流转,好想穿越回去看看,我曾经是怎样的小孩,想成为怎样的大人。
一、盛夏的胡同
从高处俯瞰,秋深街像是一棵千年古树,枝枝叉叉就是胡同和小巷,我家的右边侧门是桂花巷。它是一条象征着身份和血统的胡同,我后院的人家,红白喜事必经此处。
13岁的我,带鱼眼、蒜头鼻、香肠嘴,五官仿佛是一些简单的食材,随意的堆放在一起,微黄而自然卷的短发,永远红通通脸蛋。此刻,我正趴在窗台上托着腮帮子,无聊的看着胡同里墙角被晒的奄奄一息的野花小草。
村里的张木匠和大发叔家的小姨子香秀,一前一后出现在胡同里,她们之间没有说话,身体却在快速靠近,忽然,那木匠伸手在香秀的胸脯上胡乱抓了一把,又快势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开心的作夸张状要逃开,香秀并不恼怒,追上去拍打木匠的屁股,一前一后离开了胡同。
一条绿色的小蛇正顺着天益大伯家的墙缝隙往他家钻,卖冰棍的敲击声正在由远及近,那一刻的我忽然汗如雨下。
二、昌益婶婶的墙头地
我家三米开外是袁姓家族的老宅,他们用石头砌了一堵1米多高的厚墙,和街道隔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昌益婶开始在这个墙头的方寸之地种起了韭莱,我当时一直好奇两个问题,一是昌益叔叔一家即不住袁姓大院,也不住我家边上,他们为什么要在这里种韭菜,其二是从不見昌益婶施肥浇水,可这个墙头栽啥都长势惊人。夏天的韭菜刚割过一匝,没过多久又長出来了,昌益婶于是慷慨的逢人就送。到了秋天,改种葱和大蒜了,常见昌益婶搭个小木梯在拔葱挖蒜,也招呼街坊随便拔随便吃。
又一年的春天,昌益婶种上了金针花,“金针花”不是什么观赏花卉,准确的说它是经济作物,花开大朵黄色,最好在太阳出来前带着露水摘下,烘干或者直接晒干,俗称:黄花莱,其实在未摘下之前成片的金针花也挺好看的,于是,不知哪位不知民间疾苦的起名叫“忘忧草”。
那一年夏天,方寸之地的金针花依旧开的繁盛,晨曦中像是大号唢呐,迎风吹送,昌益婶在金针花化作春泥了也没来采摘,像是忘记了有这么一回事。
把大人们聊天的内容拼拼凑凑,大概得到了在农村堪称狗血的事件真相,昌益叔和小姨子关系暧昧,私下有染,昌益婶察觉后气不过,喝了农药,再没救回来。
可能是因为唏嘘,我常常想起昌益婶瘦瘦小小的身体站在梯子上,麻利的边割韭边和我妈聊天,她说“这些韭菜用来包儿女们最喜欢吃的韭菜馅饺子”,拔葱拔得满手是泥,她开心的表示,要给心爱的小外孙们做葱油拌面,顺便抹几个葱油饼。
仔细想来,朴素的人终敌不过世间的污秽。
三、故事or事故
小灰的妈,不足150cm的身高,烫卷的短发,白白胖胖的的她,像是电视剧里大户人家的姨太太,在那个大部分人家还种田的年代,小灰的父母都是国营商店的售货员,双职工家庭让许多人艳羡不已。
小灰上有一个哥哥和姐姐,她们都异常出色,哥哥中专毕业后进入了银行系统,姐姐则嫁给南京军区的一位军官。唯独小灰,智商比同龄人要差一截,一年级期未结束,班主任老师家访时曾直言不讳的对小灰妈说“比如你家对门的小卫,脑子是灵光的,那家伙是不肯读,但小灰真的尽力,别太为难他…..小灰妈听到这死刑般的判决伤心不已,心里盘算着大儿子和女儿都能自力更生,将来就让小灰来接自己的班吧。
小灰的个头比他爸还要高,足有180cm以上,可能是因为瘦,显得尤其高,所以他总是含胸低头。小灰其实人挺好的,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从不主动惹事,但常听他妈气急败坏地教训他:“笑,你为什么又笑,有什么可笑的呀?”小灰于是找一个他妈妈看不到地方,继续笑。
我那时还没上学,成天在村子里追鸡赶鹅、披头散发的满世界疯跑,也和男孩子们赌飞纸牌以远近定输赢,其中有小哑巴,他为了让纸牌飞得远点,在飞出去的那一刻,总是要吹一口仙气,导致纸牌失衡,结果总也飞不远,在这个游戏道具纸牌上,小卫极为“鸡贼”,他偷偷地用焟烛油涂在纸牌上,硬度增强后纸牌飞得又远又狠,他赢了各式各样图案的纸牌,在小伙伴里堪称“富甲一方”。他有时候,也放我一马,输了也不收我的纸牌,此事被哑巴得知后,他存心想耍赖,小卫和他便大打出手,尽管大人们对小卫的评价不高,我却认为他极为仗义,问他借小人书,从不拒绝,不小心弄脏了,也不大不计较的。
后来我开始了校园生活,渐渐远离了了这帮狐朋狗友。
记得是我上初中时吧,有一阵子,遇上小灰妈,她对我超乎异常的关心和让人不适的亲昵,我虽然神经大条,也被她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
此后有一天,小灰妈和她的邻居顾大妈趁着夜色鬼鬼祟祟的,拎着一堆東西上我家来了,道明来意后,还没等我妈发作,被我哥和三姐用扫帚狠狠的扫地出门,之后我哥忿忿忿的说“瞎了她的狗眼。”15岁的我也有点伤心,我怎么就被小灰妈看上了,觉得和他家傻儿子般配,我有那么差劲吗?
我之后是一路升学,除了过年鲜少回家,其间也听说一开始是因为小灰是小学毕业文凭接不了他爸妈的班,再后来,国企纷纷合并关闭,小灰妈往日光环,优越感不复存在。搬离老宅后,这些人和事像粉笔画彻底从我生命中擦掉了。
去年,带着女儿去看望一位还居住在老街的长辈,小灰家翻新后没有搬离,两家相隔不足50米。我们坐在门口聊天,小灰妈闻声从家里赶出来,20多年了,她的变化并不大,似乎比之前更胖了,她大概听别人说我在杭州上班,持续几分钟不停的感慨我的变化,仿佛我由某种动物幻化成了人形般不可置信,我说我在杭州上的大学,我一直在上海工作,她并不知道我具体是从事什么工作的却连连恭维。我问他小灰的近况,她幽幽地说“前两年,娶了一个甘肃籍的老婆,生了一个女儿,不招呼就跑了,本来也还没扯结婚证,走了就走了吧,没办法实在留不住.”我劝她说:“小灰人那么好,再找一个合适的,把日子过好是指日可待的”。她忽然不好意思的笑笑说:“那年,如果看到今天的你,我万万不敢上你家提亲的呀”。对于我说小灰人好,作为母亲,她打心里是认可的,她说道:“你们哓得呀,我们家小灰打小就是个老实人,肠子是直的,半点不带绕的,不像那个小卫,狡猾、懒惰,你知道吧他偷电缆吧,关进班房了,老婆也跟他离了婚,连个小孩都没有,总得来说还不如我家小灰呢”。
好吧,也许这就是生活,每个人都有自己既定的轨迹,有的人走成了故事,有的人走成了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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