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九街向来是皇城最冷清的一条街，店铺不是什么正经店铺，开门也是日上三竿。来的人更不是什么正经人，但来来往往的都带着些侠气。而有些人是来往，有些人……就单单只是来了。
这些个客栈门口都有小二招呼着：“客官里边儿请啊。”
而他，想来这里很久了。
巷子里，他一袭白衣，上身裹着貂绒马甲，下身鹿皮黑靴，腰间别着一把玄青色的剑，每走一步，就轻轻带起一缕风。
未等小二开口，他便径直走进去了。轻轻扭动了一下脖子的关节，眸子里是深冰一样的冷。
这间客栈很黑，大堂只一张深色沉木桌子，但是却好不热闹。才刚进门，四周就被一群黑衣人围住了。听他们方才的脚步声，武功都在上乘。
“哈哈哈，这位客官，不知道您来小店是打尖还是住店啊？”一个人突然从二楼跳下来，最后稳稳地坐在了椅子上。
“在下远道而来，是不是先劳烦小二上碗好酒？”
小二嘴角轻轻勾了起来，看来是个懂规矩的。在耳边轻轻拍了一下手， 身后两个大汉便搬来一排碗，力道刚好控制酒水在每个碗中行云走过，最后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小二紧紧盯着面前的人，容白公子，江湖排名第一的杀手，两年以前就已经退出江湖销声匿迹了。没想到今天居然会走进他风月客栈。可无论是谁，纵使是天王老子来了这鬼门关，也依然别想全身而退。
酒碗一个个空了下去，直到最后一个在桌子上落定。
“小店酒味如何？”
“呵呵，不过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小二嘴角的笑意不变：“大侠海量啊，那么不知道公子今日来是要寻仇呢……还是躲债呢？”
“赚银两。”回答的干净利落，不带有任何的犹豫。
椅子上的人猛地一下跳起来：“哈哈哈好，我就喜欢豪爽之人，动手！”
话音刚落，一个回形气镖就从他的耳边擦过。仅仅是从耳际扫过的风，足以割裂他的喉咙。
上九街共四家客栈，来这里的都是亡命之徒。行走江湖的缺了银两都是从这里拿命换的，前三家生意还可，但风月客栈却有所不同。
风月客栈几十载，共来过两位。头一位坟头的草已有半丈高，今儿的这位容白公子，是第二位。所谓小搏怡情，大赌伤身，而风月客栈，门头上挂着的牌匾，就只一个“来”字。
这些个杀手已经在这里等了好久了，他们的刀剑全都张开了一道渴血的口子，现在，终于有人肯来喂它们了。
一时之间，整个大堂腥风血雨，刀剑流光。
一个时辰以后，地面已是血流成河。他用剑撑着身体，半跪在地上，一丝发夹杂着血飘落下来。伸出手擦了一下流血的嘴角，许久，缓缓上扬。
这时小二拍着掌走了出来：“哈哈哈好啊，不愧是容白，一出手就折了我风月客栈不少剑客。五千两你已经拿到了，怎么样，还要继续吗？”
容白的长袍已是半白半赤，剑柄上正流着手臂上顺下来的血。
这些果然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杀手，光是在风月客栈就让他失了大半条命，但是现在他没有退路了。
她说过，我见众生皆草木，唯你是青山。
想到这里，容白又挑起一抹笑来：“来！”
小二看他左手已经骨折，且没有许久没有说话，看样子他也是没命去效力了，正打算上楼拿银子，只听身后嘶哑的一声应答，小二脸上流露出赏识的笑容。
“你先在这里休息一天吧，明天一早再动身。”
“嗯。”
翌日。
寒风冷到刺骨，他提剑从风月客栈出来，风轻轻吹动他的发，干完了这一票，我就可以去找你了。
想到这里，坚毅的脸上破天荒露出了一抹微笑。
一片山林之中，满树结霜。枯败的红杏叶子还在空中飘零着，树林中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婴儿的哭声，一步一步循着哭声找过去。
他能够感觉的到对方在躲着他，没错，直到他走到她们的面前，她们还在躲他。
剑柄抬起来，锋芒闪在她们恐惧的眼睛里。
不知道为什么，在剑起头落的一瞬间，他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
再次从树林里走出来的时候，他的身上甚至都没有沾上她们的血。这次任务居然只是杀两个手无寸铁的妇女和孩子，未免也太容易了，实在是不像风月客栈做事的风格。
回到风月客栈复命的时候，他已经特意将剑锋上的血擦去了，他答应过她，不会再杀人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她惊喜的看着他手中的银票，她可以去生产了，这些钱足够他们逍遥一生，他说过，会给她们衣食无忧的生活。
“嗯……不错，这么快就完成任务了，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啊。”
容白将手中的两个人头包袱往桌子上一扔：“别废话，拿钱吧。”
“哈哈哈，这个是自然的，不过，在拿钱之前，你最好看看你亲手杀的这两个人……”小二一边说着，一边一步一步地逼近。
一种不好地预感从头到脚地把容白包围起来。
她做了一个赌注，赌他不会再杀人，赌他给的承诺一定会兑现，赌他真的会永远退出江湖，赌他……
不管赌什么，她都输了。她把自己和孩子的名都输在了那一片枯杏林里。
一张假皮落地，那张他日思夜想的脸闯进他的眼睛里，深深地刺痛了他。
“你们好狠。”心，仿佛被什么撕裂开来，撕碎了他仅存的一点善意，也撕碎了这个江湖最后的一点可用之处。
小二却只是云淡风轻的喝了一口酒：“留下吧，风月客栈给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缺了容白这一号人物，那可是江湖的损失。”
“呵，荣华富贵？江湖？”容白笑的很惨，静静地擦着剑，这剑曾沾着她们娘俩的血，现在，他们也该团聚了。
剑起，剑落。
小二叹了一口气，往口中倒了一口酒：“关门。”
风月客栈，有来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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