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冬天,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回忆。有的,是茫茫白雪里一件有着恋人体温和香气的大衣;有的,是瑟瑟发抖中一场看着发呆也觉得欢喜的雪花;有的,是萧萧寒风旁一顿喝着小酒聊着八卦笑着人生的火锅。
但每一次入冬让我想起的,都是秋水的偷窥癖。
她的这个癖好持续了好多年,自从秋水去了别的城市,每一年冬天我都会在心里想:不知道偷窥别人的习惯,有没有被她改掉。
说起“习惯”这件事,秋水在我们心里完全是属于——神级。
比如她从小就是个内八,后来为了修正自己的腿型,硬生生地改掉了走路内八的习惯变成了正常的V字形。
又比如以前她拿筷子特别靠前,大人们跟她说筷子拿太近以后离不得家,她也硬生生地逼着自己习惯了拿中间。
那些令人惊愕失色的感叹号,实在太多太多。每次忽然发现秋水不动声色地就改掉了自己某个让人熟视无睹的习惯,我都在心里想她肯定不是单纯靠毅力,而是绝对属于人格分裂。
我以前问过她,为什么那么多习惯都能毅然决然地就改掉了,偏偏偷窥不见改。她跟我说,习惯是对自己不好的才需要改,偷窥只会给她带来好处,为什么要改?
知道秋水有偷窥癖那年冬天我莫名地每天都会吃很多。除了正餐食量暴增以外,每天晚上一接近十点就开始觉得自己能量不足。在天寒地冻的时节里,稍微饿到能量不足就会觉得更冷,一冷了就又更觉得饿,然后心里满是自己饥寒交迫嗷嗷待哺的样子,感觉自己的肚子都瘪成了非洲难民。
然后顺着这个想法摸到自己的肚子,就会被腰间横生的赘肉瞬间拉回哀伤的现实。然后就拿起电话点个几十块钱的烧烤当夜宵。心里想的是:都是素菜,应该不会长胖的。然后就越来越胖。
为了帮助自己不再这么继续堕落下去,我开始计划每天晚上十点之前就躺进暖暖的被窝,关灯睡觉。这样就不会觉得冷,也就不会再觉得饿。
在我满心欢喜可以通过养成早睡这个良好的习惯,来让自己控制良好的体型时,计划就被秋水的偷窥癖彻底打断。
从我开始强迫自己早睡的第一天开始,她就打电话跟我分享她偷窥的实况,然后隔三差五的,总是在我刚好躺进被窝的时候响起电话来,掐点打电话,一掐一个准。如果不是我知道她在偷窥别人,我都怀疑她是不是在偷窥我。
为了打破这个吊诡的巧合,我特地找了一天强忍着嘴巴的寂寞坚持撑到十点零一分,才瘫上了我温暖又柔软的床。电话,居然,又,响了。
同样不例外的,还有那段时间她在说话之前,总会发出的花痴一样的淫笑。
秋水:咦嘻嘻嘻……我跟你说……
我:你先别跟我说!等我点几串烧烤!
秋水:不用!我今天就只跟你说几句话,说完我就自己看了,他现在只穿了一条内裤!咦嘻嘻嘻……
我实在是忍不住,拿着电话翻了几个大、大、的白眼。
然后说:这都三九严寒了,你还天天站在阳台偷窥,你不觉得冷啊?
秋水:我偷窥跟你吃东西不都差不多,吃了你就不冷了,我是看了我就不觉得冷了,都是生理需求。
我在心里想:放屁,我明明是睡觉才不冷。但考虑到她正在电话那头用眼睛强奸别人,为了避免引发她过度而绵长的意淫,只好就回了一句“放屁”,然后就立马挂了电话。
在她的实况转播彻底爆发之前其实有过一次征兆,那时候还在秋天,秋水搬了新家,迫不及待地吆喝着我去坐坐。刚一进门她就招呼我到阳台上去,说是对面有个大帅哥。果然就看见对面屋子里走进来一个光着上半身穿着大裤衩的男人。
他抱起堆在床上的一摊衣服又走了出去,过了一阵又抱了一堆衣服进来丢在床上,接着又一件一件地拿起来挂进衣柜,他的床和衣柜隔得不远,就看见他站在中间一会正对着我们理衣服,一会又扭过身子背着我们挂衣服。
秋水住在17楼,男人住在12楼,配合间距和高差刚好能清清楚楚从头看到脚。宽阔的肩膀,紧实的肚子,修长的双腿,阳光散在他的身上,仿佛能让人闻到肥皂的清香。
“肥皂香”这种词语是秋水说的,我问她为什么是肥皂香,她说因为那个男人看起来很居家。
我们趴在她的阳台边上开始闲聊着各自的工作,看着天高云淡变成夜色昏暗,男人的卧室亮起橘黄色的暖光灯,就看见他躺在我们看不见脸的床上看书,脚掌很有律动的摇晃。秋水忽然喃喃着说起,觉得那个男人很像她的前任。
秋水和她的前任也是在两栋楼之间遥遥相望中在一起的。像那种很俗套的职场偶像剧,一个在这边办公楼,一个在那边办公楼,一览无余的落地窗,不知道是谁先看见谁,直到四目相对,电光火石,一眼万年。
那一次秋水在12楼,秋水的前任在13楼。他们就在这种隔空眉来眼去和相互监视的小情趣之中谈了三年恋爱。偶尔我会到办公室去跟她见面,也会看见她盯着对面楼的办公室发痴。顺着秋水的眼神望过去,是始终如一的会议和他前任脖子上花样繁多的丝巾。
那时候秋水的意淫还没有变得外放,只是会在我正好盯着他前任脖子上的丝巾的时候,在旁边自言自语“工作中的男人最有魅力……”,以至于他们分手以后,我都想不起那个男人的脸和衣服,只记得他的丝巾和“工作中的男人最有魅力”。
我问秋水既然觉得别人很有魅力,为什么又要分手。秋水说在一起相处后,才发现还不如就一直隔着看。我怀疑她的偷窥癖就是从那个时候埋下的伏笔。
在他们分手以后一年,秋水就住进了17楼的新家。
那年冬天秋水第一次给我打电话直播偷窥,其实是因为对方突然发现她在看他。为了不引起那个男人的怀疑,秋水就一边假装若无其事地打电话一边心有余悸地望着对面。从那以后秋水就走火入魔,一发不可收拾。
那个男人每天早上都是躺在床上抬着腿穿裤子。那个男人每天晚上都会躺在床上晃着脚掌看书。那个男人每个周六都会抱着一堆穿过的衣服丢进洗衣机。那个男人每天在卧室晃晃悠悠都只穿一条格纹的裤衩。
那个男人卧室的右边是厕所,厕所的右边是客厅,不过客厅的灯总是黑色,他偶尔不在卧室会在外面呆很久,可是看不见他做了些什么。后来,秋水就买了一副望远镜。
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就是那个男人在屋里转悠,秋水就一边假装若无其事地打电话一边小心翼翼地偷望。没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就是那个男人在屋里呆着,秋水就拿着望远镜,看他穿的衣服,看他看的书,看他在屋里无所事事。
嗯……有时候那个男人还会坐着上网,床靠着窗,电脑桌靠着床。每次男人俯身对着电脑,秋水就只能看见他的腿,一动不动。就让秋水兴致索然。大概持续有一两个月,秋水说她看那个男人仿佛是在看她前任的另一面,卸下职业装以后更柔软阳光的一面。
我说,既然那么喜欢干嘛不照着跟前任一样望着望着就勾搭上呢。
她说,这叫发乎情而止乎望。
我说,你这就叫变态。
她说,你们人类就是愚蠢。
大概是那一年的二月,接近要过年的样子,某一天的早睡计划又被秋水打断,但说话之前却没有发出那段时间习惯性的花痴一样的淫笑。她跟我说12楼那个男人拉上窗帘了,而且有几天了。我说该不会是别人发现你偷窥了吧。后来那个男人就再也没有打开过窗帘。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计划,春节返工以后秋水就被升职派遣去其他城市。走之前的那一天秋水又吆喝着我去她家坐坐,我们又趴在她的阳台边上闲聊起来。
秋水:其实我前任,也是因为他在办公室发现我在偷看他。
我:原来你的偷窥癖由来已久啊。
秋水:我这也不叫偷窥癖吧,我就是习惯看外面。
我:外面的世界太精彩了,看着看着就成癖了。
秋水:我觉得可能是和小时候的经历有关吧。其实我初恋也是这么望着望着就在一起的。
我:……
秋水:不过那时候是他先看我,后来被我发现的。我在这边教室,他在那边教室。后来我就觉得这种感觉挺美好的。
我:你这叫不叫遇人不淑啊?
我们就这样聊着聊着,天色变化就像秋水的心路历程,一开始是纯洁无意的光亮,后来是的试探迷途的五十度灰,最后是沉迷偏执的暗黑。对面12楼的卧室亮起暖光灯透过窗帘的橘黄色,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秋水说,有些习惯改不了,是因为不想改。有些习惯改不了,是因为那不是习惯。那是吃喝拉撒,是人生。
后来秋水去了别的城市,我们就好多年没再见。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