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将来回想起现居小镇,我首先会想到迷人的天空。
小镇市区内没有高楼,偶有几栋稍微豪华的旅店,也只6层楼,因此,天空的景象可以被完好呈现。然而,因市区车流繁忙,车速疯狂,喜欢安静的我,没心思在街道边赏天,而是醉心于城市边缘与车流隔绝的空旷之地,静心赏天。
夏天是赏云的最好时节。晴天时走在幽静的居民区,又或是走在宽阔的球场边,总会听到鸟歌,闻到花香。抬头望天,天蓝得不可思议,如不染杂质的蓝宝石,平展于天空,深邃而矜持。湛蓝的帐幕下飘着一朵朵或大或小的云。云朵悄悄变幻形状,时而如待纺的丝线,时而如柔软洁净的棉花团,或小、或大地悬挂在蓝色苍穹之下。有些云朵悬浮得低矮,似乎踮起脚跟便可以触摸,让人心神荡漾,浮想联翩,非常奇妙。在微风轻抚的时刻,云朵会扭动腰肢,或离群而游,或朝群而聚,不一会儿工夫,便改变了云图与排列。如果晴天遇上大风,毫无山峦高楼阻挡的风,让闲置的云朵活泼了起来,原有的敦厚萌态瞬间消失,形成丝状飘带,或轻抹,或浓撒,宛如一位不恋凡尘的仙女,飘逸起身姿,飞向高空……此时,我总会停下脚步,发呆,让脑海清零。
在雷雨滂渤时节,天空常会在短时间内聚集大量云团,而后融合,累积成厚厚的云层,黑压压地占据着天空,丝毫不因人们的慌乱而减慢凝聚的速度,随时都有迎头扑盖而下的可能,威严无比,让人呼吸凝滞,不寒而栗。初到小镇时,我低估了乌云的速度,常是懒得备雨具出门,因而受过几次教训,要么被雨困在别人屋檐下躲避,要么被暴雨带来的冷风折磨得失去抵抗能力。然而,再黑的乌云,再大的雨,只要下起来,便会很豪爽,决不拖泥带水。雨过后,便断然亮出一片清朗的天空,似乎什么都没改变,如果不是看到地上或树上有水,身处此时会产生错觉,以为一直都是艳阳天。
除了云,小镇的天空还会显示各种奇景。在一个大雨突然而至的傍晚,我正与一位年轻朋友在咖啡厅聊天,突然那位朋友出神地看着窗外。我停止说话,朝他眼神所及的方向望去。透过附着雨珠玻璃,见雨后的天灰蒙蒙,像是没洗干净的白布,两道弧形彩虹艳丽地挂在灰色天幕中,一大一小、距离均衡,这双弧彩虹惊艳了我的视野,我也自然走神,忘记了所谈的话题。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双彩虹,希望不是最后一次。
夏日傍晚下班后回家路上,是我赏夕阳和晚霞的最好时刻。完成工作,走出教学楼,我总会习惯性地观望西天,而后慢慢散步回家。学校前有一条铁轨,穿过矮树丛,每当我走过铁轨,都会往西方向望去,很多时候都会看到一幕如电影中出现的画面:夕阳藏在晚霞间,以可见的速度下沉,刚好挂在两行平行铁轨远端的树梢上空。晚霞的颜色或是橙色或是紫红色,浓重,夸张,时而霸气,时而婉约,风情万种。每当遇到这样的晚霞,我便会联想起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正傲然而行,身上的裙裾变幻色彩。有时会遇到色彩柔和的晚霞,只有粉红色和黄色,周围飘着一些如丝的淡黄色云霞,显得优雅,内敛。此时,我又会联想起一位身着粉红色长裙,依窗阅读的古典女子,我暗自给这种晚霞起名为“Pink Lady”。或许本性喜欢安静,每当我遇到“Pink Lady”时,心情会莫名其妙大好,回家的脚步也会更加轻巧,仿如遇到了知己。
秋天晨跑时享受到的不仅是树叶的华丽色彩,还有奇妙变化的天像。雾气缭绕时节,太阳会被薄薄的晨雾遮盖,只显示出一个朦胧身影,如月亮般柔和、低调,完全颠覆太阳给人之强悍和热烈的印象。雾气的出现不但改变了太阳的外在形象,还改变了太阳以外的天空:以太阳为中心,一小圈灰白的雾气紧紧贴着太阳缭绕,有一大圈发着隐约如月色的亮光,如城墙。这一小一大的光圈在雾气弥漫的清晨出现,让人不知不觉进入神秘冥想的境界,而太阳的光辉被雾气抑制,少了张扬与霸气,温柔成月亮的样子,让人着迷。偶然也会在冬日无云的夜晚见到月亮旁边出现这种两个圈的光环。后来才知道当地人称之为:“狗太阳”和“狗月亮”。我不明白为什么太阳和月亮会与狗联系起来,可想到狗在当地人心目中的位置,自然也就放下心,归为特别的赞美词汇。
最让人不可思议的天象:近处是艳阳天,天边远处是阴天的特殊时刻,“阴”与“阳”之交界会出现一片粉绿色的天空,不张扬地把“阴天”与“阳天”隔开,如一条天然的小河。在记忆中,我从未遇到粉绿色的天空,也没有读过任何描述粉绿色天空的文字,因而我也曾怀疑自己的眼睛,怀疑自己是否辨色能力出了问题,直到有一天,我又看到远处有粉绿色的天空,指着给一位当地朋友看,她同意我说的“粉绿色”,惊讶于我对色彩的辨别能力和观察能力。闲暇时,我用颜料调出粉绿天空颜色,把这迷人的天空纪录于画,以做纪念。
深冬日短夜长,6个小时的日照,加上低温与无尽的雪,小镇变成冰雪世界。冬天的晨跑只能在室内运动中心进行,出门时天依旧黑漆漆的,加上寒冷和雪,因而每次早起出门便是毅力考验时刻。当我晨练完毕回家,从等车到途中回家,朝阳已在天边缓缓显露,而太阳的光芒便会从云层后面发出,并以可见速度散发,大有万丈光芒平地而起的气势,接而霞光转变成橙色或粉红色,柔和绵延于东部天空,横跨千里。或许冬云由雪花组成,很快地,阳光被遮挡,天空回复成冬天特有的灰白,显得无精打采,与地上白茫茫的雪相呼应,和谐成冬天特有的样子,不再抢风头。
去年深冬,朋友约我到郊外“游车河”,我欣然答应。回程路上已是下午4点半,车在郊外田野间的路上奔驰。太阳快速西移,而后沉落。我被夕阳移动速度与豪爽姿态惊诧,只是笨拙地连续用一个简单句子,赞美眼前的景色。朋友出生于此地,已经见惯不怪,习以为常,见我兴奋得如孩子般,微微笑着,礼貌地附和我。面对珍贵的冬日郊外夕阳,我沉默下来,把注意力集中于车窗外。夕阳不理会我的目光,继续往西,周围的霞光随着夕阳的脚步变幻颜色,时而橙色包绕,时而又被红色撕裂,穿插。当夕阳下沉到一半时,云霞突然变成紫红色,那颜色高冷夺目,夸张得让人不敢相信。我突然想起国内拍摄的宫廷片:当皇帝出现时,妃子宫女们都纷纷亮出最美的姿态与衣裳。这夕阳与云霞在深冬郊外如此炫耀,似有皇帝出行的排场,只惜观者寥寥,除了我,没有知音。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似乎有些忘记了游居此地的原意,渐渐步入枯燥的日常程式。初冬之夜的一个电话惊醒了我渐显平淡的思绪,我急忙抓起手机,着好冬衣,出门迎接朋友。朋友是当地人,承接家族传统,每年秋天都去狩猎。狩猎归来途中,见有北极光出现,想起我到此地的初衷和心愿,便急速给我电话,说要带我看北极光。已是晚上十点,车往北郊驶去,还没离开市区地域,便见北空隐约出现飘动的绿色光带,我知道这就是北极光,一阵狂喜。驶过一片宽阔田野,黑森森的树林带上空有极光出没,我兴奋得如同孩子,不停唠叨。她体谅我的孩子气,不满意视野被阻断,决然驱车前往近郊的大湖。宽广的湖面已经被雪覆盖,远处的密林形成矮矮的屏障,犹如篱笆围绕着湖的边缘。一片光突然出现在天空,发出波浪形的流畅条线,线条上扫出千万丝绿色光芒组成的飘带,如弹钢琴的手指在天空滑动。在我眨眼的工夫,有粉红色的光从远方林子的右边直射向高处,随后,一束绿光从左边的天空冒了出来,悄无声息地把天空拉出一道弧线,而后扭转着身姿飘游,与右边的粉红色光衔接。我痴痴地看着天,看着随时变形、色彩强烈的极光,眼里冒出了泪,滴落于脸颊,所有思维被彩光充盈,我失去了言语表达能力。我急忙掏出手机,可却无论如何设置,都拍不出北极光的姿态,我无奈地收起手机,在湖边小道缓缓而行,仰望天空……
凭着一股“云游天涯“的勇气北居小镇,收获了如此美艳的天空色彩与联想,是我原本没有的计划,或许这是上天对我的垂怜与恩赐。(摘自我的<<小城故事>>14)
绘画:陈苏云 (丙烯,40.6 cm X 50.8 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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