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库“一姐”是只猫,流浪白猫。
我称她为车库“一姐”,一是因为她多数时间待在小区的地下车库,她的睡榻可以是宝马,也可以是路虎,更换频率全凭她自个儿的心情;二是因为她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江湖气,足够碾压小区里的一众猫儿。
初识她的时候,愚昧的我满眼只有“小刘海”。那时的“刘海”还是风姿俊逸的翩翩少年郎,加上极亲人,叫声软萌,那般美好的模样真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一姐”可不同,她极冷漠。倒也不怕人,就是静静地蹲坐在一旁,看着几只流浪伙伴在自己眼前大快朵颐。她的眸子是清澈的蔚蓝色,明亮动人;她的身形似一只白狐,冶艳独绝。我的目光甚至都不敢在她身上多停留。
“这是谁家的漂亮猫儿跑出来了?”很明显,老杨被她的美艳气质所吸引。刚要上手准备去抚摸她的背脊,她“嗖”地一下跑开了,径直冲进物业办公室。玻璃大门半掩着,留得门缝儿足够猫儿自如穿梭。她进去后,转过身,端坐着,透过玻璃继续看着她的伙伴,以及犯着花痴病症的两脚兽。那气场,分明就是高高在上的女王在俯视自己的臣民。
“这是在隔壁健身房打工的一个姑娘以前养的猫。”物业陈经理端着保温杯踱到门口,“健身房关门后,那姑娘得另找地方租房子,还是合租,麻烦着呢,就把猫留给我们了。”
陈经理嘬了口热茶,继续说:“小猫挺聪明的,跟小狗似的,也不乱跑。”
打那天起,我的眼里除了“刘海”,又多了个她。(唉,这话可不敢让花椒主子听见。做猫奴真难~🤣)
这半年多,我每日都去固定投喂点放粮,一来二去的,终于把小区里的这几只猫的关系捋顺了。
原来“刘海”是“一姐”的丈夫(准确说是前夫),他俩有个女娃,一开始我叫她“小白”。她的样子基本随了爹,眼睛也是黄澄澄的。但不知性格随了谁,远不如她爹妈亲人,可能是因为没有跟两脚兽同栖的经历,是只单纯又胆小的小野猫。随着小家伙的身形愈发浑圆起来,我又给她取名“黄豆”。再后来,我发现她不光是饭量惊人,浑身上下还透着股憨劲儿,干脆,叫她“憨豆”。
秋天的时候,“一姐”消失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刘海”的身边多了只狸花。
后来从陈经理那里得知,“一姐”由于在特殊时期的叫声过于扰民,被带去绝育了。等她一回来,局势发生了改变。
“刘海”这个负心汉跟着新欢狸花跑了,当年我中意的翩翩少年郎就这样消失了好久。
立冬之后,“一姐”和“憨豆”母女俩相依为命。
白天,她们在物业办附近活动,一起卧在门口舔毛,或是躺在花丛里晒太阳。心情好了,就在树下追逐嬉戏。母慈女孝,一片祥和。我们做的猫窝,始终入不了“一姐”的眼,她很少进去躺着。以前是“刘海”在里面扯着呼,现在是“憨豆”在里面做着梦。夜晚,她们的活动地点就转移到地下车库。天气冷下来的时候,我们又做了新的猫窝放在那里。每次下去喂她们,发现多数时候也是“憨豆”躺在里面。“一姐”那个架势,真的就是“宁愿坐在冰冷的宝马上哭,也不愿躺在暖和的猫窝里笑。”
每次放完粮,“一姐”都让“憨豆”先吃。自己蹲坐在附近守护着,以防有同类过来抢食。她的这个傻闺女啊,真是被惯坏了,一点礼数都不懂。上来一顿狼吞虎咽,碗里的粮基本就见底了。等娃吃完,“一姐”温柔地蹭蹭“憨豆”的鼻子,自己再过去收拾碗里的残局。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猫也是一样的。
终于,长大的“憨豆”也迎来了自己的特殊时期。一个不留神,“一姐”的女婿上门了。初见的那个晚上,他谨慎地猫在车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们。等我们放好粮离开的时候,他才小心翼翼地慢慢走出来。我抓紧回头,看清了他的全貌:浑身上下黢黑一片,毛发稍显凌乱,即将拖地的大尾巴格外引人注目。
老杨说:“叫他‘黑子’吧,妥妥的‘小镇青年’气质,不知道‘一姐’待见这个未来的女婿吗?”
圣诞前后,天气愈发冷了。
多数时候,只有“一姐”独自一猫在地下车库坚守阵地。“憨豆”偶尔带着“黑子”回来,“刘海”居然也会带着狸花过来蹭吃蹭喝。每当众猫齐聚的时候,也是车库最热闹的时候。最先用餐的,必须还是“憨豆”。她吃完了,“一姐”跟上。如果还有剩下的,“刘海”可以吃几口。但是,“刘海”惦念自己的现任狸花,“憨豆”也心疼自己的夫君“黑子”。粮是有限的,爱情和亲情却又是无限的。粮不够吃,怎么办?他们开始谈判。
猫儿之间的谈判,我们根本听不懂。不是温柔撩人的“喵~喵~”声,而是喵星物种之间的沟通密语:有时是“啊呜~啊呜~”的,有时又像娃娃哭,再凶一点就变成“嘶~嘶~”的声音,有些像吐着信子的眼镜蛇。
无奈之下,我们又多准备了几个食碗。
元旦后,清净了好几天。那段时间,只剩“一姐”了。每次下楼梯刚走到地下车库的门口,“一姐”就迎了上来,“喵~喵~”叫个不停,你说她饿吧,每次就只吃几口粮。她是想有个伴儿耍吗?于是,我们又带去了逗猫棒。每次放完粮,再陪她玩一会儿。吃好玩好之后,我们也该回了。她还会一溜小跑地跟着我们上楼梯,一直送到车库大门口。然后,她停下来,端坐着,目送我们走远。有时还“喵~喵~”两声,仿佛在说:“慢走,下次再来耍。”她从来不跟着我们往居民楼走近,就只停留在车库门口。
嚯,神秘的“一姐”。
“咱们把她收编吧,也给花椒找个伴儿。”老杨终于开口了,“到时叫她海椒,咱们家就有‘绝代双椒’……”
他后面说的啥,我没怎么听进去。因为我知道他早就想把“一姐”带回家了,但是我有些犹豫,花椒会喜欢吗?“一姐”能习惯吗?
但是那天下午,我还是配合着老杨,准备好航空箱,戴着橡胶手套,尝试一起去“请”她。
结果可想而知,我们失败了。
老杨抱起她,刚要往箱子里放,她就拼命地奋力挣脱,后腿蹬开箱子,身子使劲儿往前拱。
“算了吧。”老杨不忍心地松开手。
“一姐”迅速跑开。
我看见箱门上挂着几缕白色的绒毛。
那天晚上去车库放粮的时候,我们以为“一姐”会置气,会不理我们。结果我们又错了,她跟没事儿猫一样,吃得好,耍得好。反观我们俩,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愚蠢至极、自以为是的两脚兽。
进入腊月,“刘海”兄落魄而归。
他这次回来,情况很糟糕:后腿跛了一只,还有脱毛的症状;眼神迷离,眼周挂着星星点点的异物;周身的白毛已经成了深灰色,没有一丝光泽;瘦骨嶙峋,顶着一个大脑袋,浑身上下没什么肉;他已经叫不出声儿了,看见我过去,他只是仰面眨了眨眼,嘴巴翕动几下。我们把煮好的鸡肝放在食盆里,又添了些热汤,他很认真地吃起来。这次,“一姐”没有凶他,而是走近他,嗅了嗅。等他吃完,也轻轻地蹭蹭他的鼻子。
“刘海”回来休养了大概一周左右的时间,就基本恢复了。于是,拍拍屁股走猫。快过年的时候“憨豆”又回来了,没带女婿。这傻闺女还是懂事的,知道陪陪自己的娘。
由于回娘家过年,我有近半个月没法见“一姐”。那段时间,老杨给“一姐”母女做了一个视频系列,隔几天就发给我看。
年后终于再得见,天也逐渐转暖。不知什么原因,“憨豆”却再次没了踪迹。
最近,老杨又动了收编“一姐”的心思。而我,还是犹豫不决:“一姐”不会囿于这几十平米的水泥牢笼的,她的自在天地太广阔了,她的世界也太难懂了,她也许不会喜欢的。可是,我也从未问过花椒是否真的喜欢现在的生活……
小区院里的白玉兰开了,纷纷挂在枝头,傲然挺立,极美。
“一姐”端坐在物业办门口的台子上,面朝一树的繁花,昂着头,也是极美。
她的春天来了,也许我永远读不懂。
车库“一姐”在她的后花园撒欢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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