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子的新年愿望

久子的新年愿望

还有两天到新年了，我们邀请了久子和她两个可爱的孩子到家里玩。早上天空还烟雨朦胧，等久子按门铃的时候，天已经晴了。

孩子们开心地上楼玩去，久子坐在客厅的餐桌前，阳光透过白色的窗纱，洒面一桌面，照着蓝色格子的桌布，闪金光。

把泡好的茉莉花茶端上来，请久子品尝。她端起天蓝色的小茶杯，细细地品了一口，“茉莉花好香，谢谢你，这是好茶。”

“久子，你还好吗？孩子们还好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久子把茶杯放下，眼睛看着手中的茶，抬起头，努力地笑了笑，“我们都好，就当他去了疗养院，暂时看不到他了。”

“这件事情真的很突然，但是你们好像也有些心理准备了，对吗？”

“是的，医生在他走之前的四天左右，忽然问，您先生的事情，孩子们知道了吗？其实当时心里有点抵触，但也不得不面对，对医生说，您是说，孩子爸爸要走的事吗？没有，还没同孩子们说呢。医生建议说，尽快告诉孩子们，因为连医生都不知道，孩子爸爸哪天会走，所以给孩子们一点心理准备很重要，于是当天就告诉了孩子们。那是个周五。孩子们都小，虽然难过，但其实还没有真正理解这次是真正的告别。 周一的时候，孩子们回到学校，告诉了他们的朋友，爸爸很快要走了。结果，周二一早，孩子爸爸就走了。你说，他是不是一直在等，等他的孩子们知道这个消息，起码有点心理准备，然后他就放心走了。”

久子说着，用手去擦了擦眼角。

我听着，也用手去擦了擦眼角。

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为什么要问久子？为什么要她再次提起伤心的事情？是害了她？还是在帮她？好像在哪里看过关于心理学的一段话，大意是，只有人真正可以面对她不敢面对的事情，至少可以谈起这件事情，这件事情的伤害才可以降到最低？难道是自己臆想出来的话不成？

连忙给久子的茶杯里倒满茶。

“喝茶，久子。”

久子点点头，“谢谢，很好的茶。”

“之前好像听J说起过，他知道您先生脑子里的这个病。但是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我边说边难过。

久子平静地说，“医生说，这种类型的病，发展很快， 但是病人应该有一年到一年半的时间。五月时我们回了日本，他自己在加拿大，有一天接到他电话，他说，久子，我不知为什么，走着走着，会自己摔倒，爬起来都费劲。这可是一个身体健壮如鹰的男人啊，年轻的时候，曾经是军队中的精英队员，到中东去解救人质的。现在居然忽然摔倒并难以爬起来。让他赶紧去医院检查，结果一检查医生就让他住院，并进行了详细的检查，那才查出来脑子里的病。这种病，得的很突然，也很奇怪，就像中彩票一样。与遗传无关，与生活习惯无关，与身体素质无关，而且也没有药可救。一旦检查出来，每天的日子都在倒数。当时马上买了最快一班航班飞回温哥华。”

“哦。”我如负重担地叹口气，“原来你们半年前就知道，然后也有半年多的时间告别啊。”

“琳达。”久子的眼睛里有晶莹，“多久的时间去告别，都不嫌多。再长的时间，都没有准备好。”

真为自己的唐突和无知感到懊悔和难过。再多的时间去告别，还是不舍得告别，再长的时间去说再见，都不愿说出口。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心里很难过。”我伸手去桌上的餐巾纸盒里抽了一张出来。

“没关系。他的病变化得很快，没过多久，就已经不能扶他走路了，因为背很疼，手也没劲了。医生劝说把他送到临终疗养院，因为他在家里更危险，于是只好听从了医生的建议，好在临终疗养院离家不远，我们天天可以去看望他。看着他日渐虚弱，一个很强健，精神烁烁的男人，一天天地衰弱，真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我的眼泪一直在无声地流着，久子很坚强，一脸平静。

“得这种病有个好处。也许不应该说是好处。” 久子冲我笑笑。“那就是，他其实没有太痛苦，肉体上没有过多的痛苦，只是心上一定还是会难过的，因为他看着自己一天天衰弱下去，最后像婴儿般的脆弱。 所以直到走的那天，他没有受太多的苦。 ” 天知道久子在安慰我，还是在安慰她自己。

“久子，孩子们看起来没有太难过，之前一直担心着他们，现在终于松口气。只是，他们还太小了，真难为你了，可怜的孩子们。”

“他们啊，就当爸爸还在疗养院里呢，只是，暂时见不着了。” 说毕，久子拿起茶杯，又细细地品了几口。

这会鼻子不争气，又酸起来。忙给久子又倒了茶。

“琳达，你永远不知道明天或是告别，哪一个先来，所以，请你一定好好珍惜每一天，爱身边的人。大家都要好好的。”

茶壶里的茉莉花茶已经沉淀在壶底，有几瓣惨白的花瓣飘在杯子上，映着久子的脸，显得她的肤色更加苍白。这冲过几道的茶，已经没有最初的味道，久子幸福平静的日子也不复，她需要自己面对咀嚼生活的个中滋味，或苦或淡。

我连连点头，那些浅显的道理啊，没有切身之痛的人，说起来，轻如窗边那笼纱，于久子，就是今生无法再见到的那个人，这段无法再续的情缘。

“原以为，今年的圣诞，将是全家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圣诞，谁知他，竟没给我们这个机会。” 久子低下头，不再说话。

久子的新年愿望，永远不会实现了。每一个许了愿的人，可以同最爱的人一起倒数的人们，努力去实现自己的愿望吧，即使荒谬，即使困难，即使需要不顾一切，因为，明天的晨曦如此珍贵，告别的时间多久都不嫌久，要爱的人，是爱在当下的每一刻，不要等，不能等。因为，回忆，如梦幻泡影。

你写下新年的愿望了吗？还没有？请现在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