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夕阳里,人们的生活场面就像油画一样美。这时候的街道上院落里已比白天热闹得多。务工的务农的人们都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心情轻松的往家赶,老少辈们招呼着回家吃饭。
吃完饭,一天最惬意的时刻才算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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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大亮,孩子们帮帮伙伙的约着在院子里或者大门外的马路上玩闹起来。女人们在屋里打好一盆温水,洗脸擦背,换个干净背心,梳梳头发,脸上擦点雪花膏。再把水倒进洗脚盆,洗洗腿脚。前后几分钟,一盆水搞定。然后端着洗脚盆走到院门外,哗一声把水扬到树沟里,随手把盆放在大门垛上,最后一抹夕阳在没渗干的水面上反着刺眼的光。
左邻右舍的男男女女也都陆续出来了。有的肩上搭着毛巾,有的拧干的袜子还在手里撰着。大家凑到一起,东家长西家短的开始拉家常。就这样开始了他们最舒坦的夜生活。
东边十字路口有个中年男人骑着自行车路过,他看到刚从大门出来,边走边用手抹着嘴的二驴子,便从自行车下来迎上去问着什么,只听二驴子嗓门特意高八度告诉他往东去,胳膊还殷切的向那边指。那人连连点头致谢,骑上车焦急的走了。
二驴子咧开嘴笑着朝这边走来,大家问他那人是干嘛的呀。二驴子说他要去西塘。那你怎么把人家指东塘去了呢?哼哼,谁让他碰着我了呢,让他溜着玩去吧!你都活到快半百了怎么还这么不积德呀,那人看着肯定有急事啊!你可要遭报应啊。女人们七嘴八舌的骂着二驴子。
二驴子嘻嘻的笑着,像没听见一样,他这种事做的多了,这不是好好的嘛。话音未落只见他突然表情骤变,嘴斜眼歪的僵着脖子,胳膊手指也像抽了筋似的扭动着,腿一瘸一拐的开始往西走去。大伙都吓一跳,眼睛跟着他挪动。只见几十米外的崔老大正颤巍巍的向这边走来。
崔老大年纪刚过五十,前不久得了脑血栓,挺健康的一个人突然间就变成了口鼻歪斜,走路画圈的这幅样子。还好头脑算清醒,但是说话含混不清而且流着口水。家里给他治病借了不少钱,整个家像是突然垮了。得病之后他情绪容易激动,一度不想活着拖累家人了,转念又恨不得一下好了干活挣钱。儿子还没结婚,他急的想想就咧着嘴哭,眼泪鼻涕和着口水淌满前大襟。街坊四邻去看他,也跟着揪心,那么热情能干的一个人,怎么转眼就废了呢?哎,真是不知道天上的冰雹会砸中谁的脑袋啊!
崔老大不愿意见人了,每天坐在大门里的墩子上往门外巴望,谁路过时跟他打招呼,他的嘴还打着卷,别人已经走远了。眼神一次次暗淡下来,不再去迎向别人的目光,也不再开口了。家里人好说歹说的鼓励着,没事就出去多走走,有助于恢复腿脚。他就记住了这一条,每天除了睡觉就早起贪黑的走,希望自己马上就能好。
二驴子走到崔老大跟前又折回来走,矫正着姿势让自己更像。崔老大停住颠着的脚,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就是说不出来,气的浑身发抖,眼睛里喷出了火。就那样僵硬地站了一阵,吃力的转身往家走去。落日余晖下,一个的颤巍巍的身影缓缓走远。
二驴子对自己的模仿能力感到很满意。像是表演结束一样走过来哈哈笑着。大家都惊呆了。自古以来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何况那样一个强活的人!虽说崔老大这些年一直看不惯二驴子无恶不作的德行,两人一直不对付,那二驴子你也不至于这样不顾人死活,你这不是要他命吗!
面对这样的场面,人们面面相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大春媳妇正好领着孩子从院子里出来,二驴子绕到大春媳妇身边,从半裤兜里摸出一块糖递给孩子,五六岁的小丫头高兴的喊着二爷。
孩子的爷奶是少有的老实人,别人说五句话他们也说不上一句。很少像大伙这样出大门来拉家常。从年轻时二驴子就从来没把他们放在过眼里,附近生活了几十年很少交流过。可是最近二驴子每天一块糖一根冰棍的让孩子跟他很亲,大家都纳着闷。
这时几个男人凑了局,坐在老张家门口的水泥台上,中间放块破垫子,围坐着打扑克,似乎没发现刚才这边发生了什么,嗷嗷的玩得正欢。水泥台被晒了一天,虽然太阳刚落了但是余温还很高,坐着正好。
二驴子领过孩子说,走,二爷给你赢钱买糖去。孩子颠巴跟着走向牌局。二驴子说你们缺个人也不招呼我一声,三个人有啥意思,随即挤挤盘腿坐下,把孩子放前边也坐下,用腿围着,胳膊肘搂着孩子,孩子后背挨着他光着的肥肚皮,紧贴着他穿着半裤的裆。他用一只手抓着扑克,一只手甩出一张后又回来搂着孩子。时不时从兜里又摸出个什么玩意给孩子。孩子紧紧撰着,乐的回身抬脸看向他。二驴子跟孩子贴着脸,嘴里说吃吧吃吧,二爷赢钱都给你买糖。
孩子喊着,妈,二爷要赢钱了,等会我买糖去。大春媳妇被叫过去,站在孩子身旁悠闲的看着牌局。张老六边砸着牌边说,你二爷咋就知道他能赢?看我不把他裤衩子赢来。大伙一哄的笑了。都是从小一起轱辘过来的糙老爷们,说话从来都是这样粗鲁,无所顾忌。大春媳妇也跟着抿嘴乐。
女人们边拉着家常边瞥着那边,互相传递着眼色。有的怒气难消,有的不乏看好戏的心态。首先唐婶看不下去了开口道,大春媳妇,大春咋还没回来呢?大春媳妇看了一眼唐婶说,这几天工头让赶工期,回来的晚。唐婶继续说,你咋不把孩子领家去,等会喂了蚊子,孩子多遭罪啊!还有你们这帮臭老爷们,天黑之前你们能玩多一会啊?是不是白天干活没累着你们!
年纪大的几个婶娘们也跟着附和着。心里都寻思着大春媳妇平时脑瓜子是没那么灵光,但怎么就半吊子到这种地步呢?什么事也看不出来!带着个丫头片子跟那么个混不吝的老不正经凑什么凑呢?也不怕给孩子贴出热痱子!看大春回来不打飞你!
再说了,二驴子那个老婆子是个什么人哪?横推车不讲理的母夜叉呀!平时街坊邻居没谁跟她来往,那是个占多少便宜不嫌多,吃一点亏就翻脸的主。就一个优点,出了名的能干活,家里外面不管什么活都自己干,别人干她信不着。那一副粗壮的体格,加上从脸蛋子到脚背都红黑红黑的肤色,看着就不好惹。坏出了水的二驴子谁都不怕,就怕她老婆举着菜刀满大街追他!
谁要惹上那么个婆娘你的日子还有个安宁?大春媳妇真是急死个人,这么点也点不透!
就在这时,大家心照不宣的心里还没嘀咕完,只见二驴子媳妇打开大门,手里握着扫帚弯着腰从院子里扫出来。边扫边四下瞅着,瞅向这边时,手下突然停住了,随后直起腰,恨恨地骂着朝这边冲来:你他妈的挺滋润啊,前边抱着后边靠着,老娘累死累活惯的你,你出来养骚货。小三口都跑到大街上来腻歪来了!我说怎么嘴里嚼着饭就往出跑,这是有骚货勾着呀。你他妈个骚货我早就看你不是个好东西,他能当你爹了,看来你是好这口啊,敢欺负到老娘身上来,看我不撕了你…
大扫帚拍在站起来没来得及跑的二驴子身上,扎的他的皮肉啊啊叫:你这娘们胡诌啥呢!
唐婶一把拽过孩子护住了,大春媳妇还没反应过来咋回事,第二扫帚就落到她身上了,疼的妈呀妈呀叫喊。孩子看到妈妈挨揍哇哇哭起来,别打我妈别打我妈…...
此时的母夜叉抡着个大扫帚谁都拦不住,几个大老爷们也伸不上手。女人们更是躲远远的,那大扫帚是竹条子的,谁脸上身上被胡啦上那可是不得了。再说这女人跟疯了一样,谁要粘上她被骂了大街更犯不上。
大春媳妇掉头往自家院子跑,孩子也哇哇的跟着往回跑。二驴子媳妇边骂边追到院子里,听到声音的大春爹娘赶忙从屋里小跑出来,孩子哭喊着跑道爷奶身后。
大春媳妇跑进了屋,两个老人问二驴子媳妇这是咋地啦!老两口一辈子也没遇到过这架势,慌的鞋都没穿。二驴子媳妇叉着腰骂,你们这王八蛋人家,把个骚货打发出去勾搭爷们,你们在家享清福呢是吧,看老娘不平了你个瘪窝。一脚把旁边的筐踢得老远,抡起扫帚把鸡窝鸭架砸了个遍,下屋旁存水的二缸也用石块敲碎......
天已经黑下来了,趁着月光能看见的东西都不放过。眨眼间整个院子鸡鸭乱叫,羽毛四处飞,地上晒着的麦子也都泡在了水里。
一大群人都涌进了院子,七嘴八舌的说着差不多得了啊。母夜叉跟个牛似的累的气喘吁吁。这时不知道谁把她儿子海波找来了,从人群挤进来什么也不说就把他妈往回拽。她妈反复撒泼不走,海波甩开她妈胳膊暴躁地喊到:你知不知道丢人?还给不给我留点脸?小红就冲你们这样,宁可跟李强那个孬货都不愿意跟我搞对象。你去问问十里八村谁愿意跟我搞对象?我有你们这样的爹妈死的心都有!你作吧,别想再看到我的影。说完转身就走了。
母夜叉最怕儿子。前几年海波谈了两个对象,女孩都是别的乡的同学。恋爱谈的再热烈,被知情的族人告知海波是向阳村邹二驴子的儿子,女孩都望而生畏,不再露面。海波被打击的心灰意冷,看着父母的所作所为,愤然离家出走。二驴子跟老婆千辛万苦才找到儿子。怎敢再惹怒他?
母夜叉看儿子头也没回的走了,心里怂了下来,只好作罢,骂骂咧咧的往大门口走。众人散开给她拖着的扫帚让路。她走到大门口时,踩到了一只鞋,不知谁看热闹连鞋都踩丢了。她捡起鞋挂在大春家大门上,冲院子骂到,你个破鞋,别让我再碰到你!转身悻悻地走了。
大春爹妈懵在那儿,他爹像泄了气的皮球慢慢的蹲下来。唐婶和几个大娘过去劝劝别跟那么个东西一般见识,少惹她,就当踩了狗屎,别往心里去。
天彻底黑了,人们都各自散开回家。
三个婶娘拉在一起压低声音说着话。趁着月光看到二驴子在自家大门口坐着抽烟。几个人猜测,大春媳妇和二驴子搞破鞋的会不会是真的?
忽地听到西边传来嚎啕声,那声音划破云天,让人汗毛直竖。
崔老大死了。
后来崔大娘说崔老大回到家靠着院墙一直坐着,天黑了叫他也不进屋。崔大娘劝他回屋睡觉,他拉着崔大娘的胳膊开始哭起来,嗡嗡嗡的呼着粗气,浑身开始抽搐,牙咬的嘎嘎响,脖子脸上青筋暴起。崔大娘冲屋里喊着孩子们来帮忙,就在回头那一下,崔老大头朝下一头栽到地上,直接断了气。
满月的夏夜,蛐蛐叫个不停。东塘来回二十四里路,问路人还折没回来…
网友评论
太伤感了。🙏